第710章
對於崔白玉的心路歷程，程大雷未必不知，只是沒有去關心。
因為這種事程大雷實在見得太多。每天都有大量流民遷入涼州，幾乎每人背後都有一部苦難史。妻離子散，亡國亡民，如果程大雷每個都關心，實在有些忙不過來。
在這些人中，崔白玉的經歷實在算不上特殊，這樣一個糟糕的世道，沒理由你崔白玉可以倖免於難。
長安城那邊亂成一鍋粥，隔幾天就有最新的訊息傳來。相比之下，涼州城這邊卻漸漸步入正軌，程大雷的工作也漸漸輕鬆起來。他還可以抽空和蘇櫻在街上逛逛。
這一日，程大雷和蘇櫻相伴出了涼州城。經過幾次相處，二人間的心結差不多已被撕扯開，程大雷與蘇櫻相處，也不再覺得有什麼壓力。
陽光正好，野草閒花雜亂鋪在草原上。二人信馬由韁，也沒有固定的方向，只是隨便出來散散心。
秋夏之交，天氣仍有幾分炎熱，有老農在田間勞作，幾個稚童在地頭撒野。
程大雷和蘇櫻下了馬，在田野上漫步，都是養熟的戰馬，隨意放它們去吃草，也不擔心跑丟。
“依你看來，李樂天能穩住長安城的局勢麼？”蘇櫻隨口問道。
“按現在的情況看來，他現在不至於出什麼大亂子。但也要看怎麼說。”
“怎麼講？”蘇櫻不解道。
二人在路旁一棵大樹下歇了，從馬背上拿出水食。程大雷道：“李樂天在軍中是有威望的，當初困守長安城，他出了很大力氣。雖然後來給他按個守城不力的罪名，但他究竟做過什麼事，軍中還是有許多人看在眼裡的。沒有人心，他這次行動也不可能成功。不過……”
“不過什麼？”
程大雷苦笑著搖搖頭：“帝國之災，起於流民，但根源還是在各方豪族。豪族勢大，朝堂之上太多尸位素餐，庸庸碌碌之徒。普通人只因為出身不好，便難以被重用。李樂天開始提拔軍中的平民子弟，就是看出了這一點。不過，他拔掉了相府這顆毒瘤，同時也需要豪族的支援。這塊蛋糕太大了，李樂天想要一個人吞下，卻沒有那麼大的肚子，只能是把蛋糕分出一些給各方豪族。”
蘇櫻顰起眉頭：“你說得我大概都懂，只不過蛋糕是什麼？”
“呃……哈哈。”程大雷乾笑一陣：“道理大概就是這麼個道理，李樂天取代相府，執掌整個京州已經是大勢所趨。但是，長安城不管是姓崔，還是姓李，其實都沒多大區別。”
程大雷咕咚咚喝了一口水，心下也有些感慨，道：“曾有人問過我，帝國還有救麼。如一棟老房子，漏雨了補瓦，漏風了補牆，補來補去，打滿了補丁。索性不如一把火燒掉，在原地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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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櫻也並不只是會在房中縫縫補補，與程大雷生些悶氣，事實上，她比程大雷還要更聰明幾分，只是沒機會顯露本事而已。
她沉默思索著程大雷的話，半晌開口道：“各路諸侯爭名奪利，爭來爭去，卻又為了那般，將天下搞成這個樣子。”
程大雷道：“爭名奪利，關鍵不在名利，而在一個爭字。帝國之大，名又如何，利又如何，一個人天大的肚子，一天也不過三頓飯。所以，名利並非他們追逐的目的，他們在意的只是爭奪本身。”
蘇櫻一臉困惑的看著程大雷，不懂他話中的意思。
程大雷道：“你是女兒家，不懂男兒的心思。大丈夫生於世，總是要去做些事的。女人、財富、地位這些東西不過是過往雲煙，見風則散。這些東西可以滿足一部分人，但不可能滿足所有人。所以讀書人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事開太平……”
“話是這麼說，但歸根結底想說的只有一句話：我既然來這世間，不能白白走一遭。有這七尺之軀，總是要做一些事的。如今，好不容易逢著這麼個亂世，天下英雄會武。有幾個人肯甘於寂寞，誰不想著施展拳腳，和天下英雄碰一碰。我要贏，我要贏過天下人，畢竟贏這個字眼，對男人來說的確太重要了。”
蘇櫻依舊顰著眉頭，嘆口氣道：“誰懂你們男人的心思，偏偏又是你們把帝國搞成這個樣子。偏偏還要打著天下蒼生的名義。”
程大雷點點頭：“都說為了天下蒼生，可那家諸侯又真的會把天下蒼生放在眼裡，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打著正義的旗號。有時候同樣的話說得多了，連自己都要信以為真。”
“那麼，我們不與人爭不行麼？”蘇櫻問。
“不行。”程大雷搖搖頭：“既然上了這牌桌，就沒有輕易下場的道理。我們現在的日子多少還過得去，可這樣的日子，還不是一路殺出來的，等那一日我提不動斧頭了，太平日子也就結束了。”
蘇櫻依偎在程大雷懷裡，男人要做的事，女人有時候真無法明白，不過，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他肩上的壓力。
二人目光正好看向同一處，幾個幼童本來玩得開心，但為一隻螞蚱突然打了起來。最後，一個孩子被打哭，哇呀呀抹著眼淚。高個的孩子握著螞蚱，惡狠狠道：“我的，是我的。”
螞蚱已被他手掌掐死，但他仍緊緊攥著，不肯鬆手。
程大雷靜靜看著這一幕，慢悠悠道：“世間哪有什麼太平日子，便是黃口幼童也要爭個強弱，何況我們。”
正這時候，一匹快馬從城中奔來。馬上一名小校，在來到程大雷身邊時，翻身下馬，雙膝跪倒在地。
“啟稟大當家，徐軍師請大當家回城，說是有要事相商。”
程大雷嘆了口氣，道：“難得浮生半日閒吶，說是什麼事了沒有？”
那小校道：“似乎是武威、浩甲、金城三地來人，具體事情小人也不知。”
程大雷點點頭，樹倒猢猻散，崔相的大樹倒了，看來這三家也要找新的大樹了。
他翻身上馬，與蘇櫻兩騎並一騎，快馬返回涼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