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入偏殿。
宛秋靈和祁連鴻英最初都不知還能有多久廝守, 故而哪怕外面有再多精彩, 他們始終都待在這偏殿裡, 靜靜相伴，哪怕只是偶爾對視一眼, 也都覺得十分滿足。
如今弟子與其愛侶前來, 才叫他們稍稍驚動。
宛秋靈朝兩人微微一笑。
這笑容一如以往般平和包容，就彷佛他們兩個不是離開了十年，而是僅僅只離開了十天而已——事實上, 於他們而言, 十年和十天，也著實沒什麼差別，總歸是將每一日都當作最後一日來渡過罷了。
顧佐心裡熨帖, 和公儀天珩一起行了禮後, 就坐在了旁邊的短榻上。
宛秋靈自然是問了問他們兩人如今的狀況, 也誇了誇他們暴漲的實力。
顧佐就說道：“這些年, 弟子與大哥都在同異族交戰……”
他慢慢地將十年間發生的事情, 都同宛秋靈說了出來。對於這位師尊, 他沒什麼可隱瞞的，只因每逢對上她的雙眼，都叫他覺出一股暖意，乃是十分慈和的長輩了。
宛秋靈耐心地聽，只是每當顧佐談及遇上危難時, 會為他輕輕皺一下眉頭, 又會在顧佐講到化險為夷時, 恢復如常。
公儀天珩與祁連鴻英坐在一旁，單隻看兩人的種種神色變化，已然都覺得很是愉悅了。
待兩人說完後，顧佐也問道：“師尊最近如何？師公最近如何？”
剛問出來，他見兩人好似有些沉默，倏然又覺得，自己是否問出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莫非——他突然想起什麼，不由得瞪大了眼。
宛秋靈與祁連鴻英，都是面上含笑。
祁連鴻英的眼中更有深情，旋即帶著釋然說道：“如今我的身子越發頹敗了，大約過不了多少日子，便會隕落。”
宛秋靈的眼裡有一絲黯然，但很快也恢復溫柔的神采：“是，鴻英的大限之日快到了。”
可是如今的她再不和很久以前的她一樣，要反反覆覆著了魔似的想著讓鴻英轉世了。並非是如今她對鴻英的愛意不及從前，而是因為此時的她經歷了那許多事後，她已經非常清楚，轉世之後的那個人儘管還是鴻英，卻也未必是她愛著的那個鴻英了。在她做出了那樣的錯事，受到了懲罰之後，卻又還有機會和鴻英相守這最後一段時日，竟然叫她已經有無限歡喜，從前的種種念頭，都如同流水一樣流散，再不會讓她執著。
祁連鴻英也很喜歡宛秋靈這樣的狀態，不管之前自我懲罰了多少年，但是如今能安然度過最後的時間，幾乎已經是老天對他的恩賜。
這一回隕落後，他也許再也無法跟愛妻相見，但是他明白兩人的契約早已到了第四層，有如此深厚的情誼藏在心裡，還有什麼不甘願的呢？
顧佐也看出了兩人這樣的狀態，心裡一鬆。
他雖然很不希望師尊和師公就此離去，但打從一開始他其實就知道師公的壽元快到極限了的，是早有心理準備的。現在看到兩人這麼平靜，顯然都並沒有太多的傷心，在他看來也就足夠了……能完滿地畫出一個圓，不留遺憾就好。
溫情的氣氛在室內流淌，顧佐遲疑了一下之後，還是開口問道：“師尊，既然……你要不要讓靈素來看看你？”
此言一出，室內越發寂靜了。
顧佐問出這句話，不是他跟靈素有什麼交情，而是為了宛秋靈。
靈素是秋靈師尊的本命靈兵，秋靈師尊對她定然有很深的感情，哪怕靈素沒有按照秋靈師尊的安排走，也不可能就這樣感情消失。而不管靈素是不是曾經對顧佐敷衍，是不是不太喜歡顧佐，但靈素對秋靈師尊的心意毋庸置疑——就是行事讓秋靈師尊失望過而已。
顧佐其實有覺得，他的秋靈師尊之所以要到壽元終結的時候才準備去跟靈素見一面，為她重塑其他軀殼，應該很大程度都是為了他這個被怠慢過的弟子的緣故。可是在秋靈師尊的內心，她難道不思念靈素嗎？只是靈素在她看來到底還是做錯了事，才讓她如此左右為難。
秋靈師尊待他一片誠意，顧佐當然也願意為她著想。
如今已經到了這個時間段，秋靈師尊也許還在思索要如何提出去見靈素的事，他不如就主動提出來，讓她們主僕二人最後能早日見一見。
顧佐想了想，說道：“而且，靈素的身軀……也不必換了。弟子如今已經煉製了本命靈兵，乃是一艘混沌戰船，上面諸多用處與藥天大殿有所相似，這藥天大殿在弟子的手裡繼續待下去，也不過只是埋沒罷了。弟子出生於藥鼎大陸，儘管對那處感情不深，但為父母報仇，也建立了一個勢力，正由我胞弟齊天佑和堂兄祁連文石在經營，如今十年過去，想必也有了一些建樹。因此，弟子想著，不若就將藥天大殿解除認主，將它交給天佑，而天佑雖不能將其蘊養起來，但若是只是單純使用它，想必靈素會來配合，也算是為弟子那個勢力增加幾分底蘊了……靈素喜愛天佑，若是讓她之後如此渡過，想必也會歡喜。”
宛秋靈聽顧佐這樣說，心裡有些震動。
她當然知道自己這弟子同靈素沒什麼情分，自也明白弟子如此佈置，都是為她著想。
於是，宛秋靈也沒拂了弟子的心意，便笑道：“也好，一切皆依阿佐之言。”
顧佐也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宛秋靈目光柔和。
沒了認主便沒了蘊養，靈素之後的消耗會慢慢增加。藥天大殿是她原本就有的身軀，縱然是她因著沒有蘊養也無法認主即將長眠，她其實也可以操控自身，降低藥天大殿本身的品級。一旦她跌落到天級靈兵、地級靈兵，再想與人認主便容易很多，只是這番認主之後再想重回帝兵之列，那恐怕就極困難了——畢竟，當帝兵並非破損而是從本質上自願跌落境界，帝兵之靈也會受到衝擊影響。
然而，這對於靈素而言，想必也是個極好的結局。
是她可以選擇的結局，也應該能讓她心甘情願了。
之後，宛秋靈說道：“阿佐何日前往藥鼎大陸，喚吾一聲便是。”
顧佐點點頭：“不打擾師尊了，我整理休息幾天，咱們就該出發了。”
宛秋靈對他一笑，猶若暖光，叫顧佐也忍不住笑了。
等離開偏殿後，顧佐才發覺，今天的大哥似乎有些沉默。
他想了想，還是主動開口問道：“大哥，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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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天珩看他這副擔憂的模樣，搖了搖頭，笑道：“並非如此。只是為兄方才同秋靈師尊與鴻英師公接觸時，似乎……”
顧佐心裡一緊：“似乎什麼？”
公儀天珩回答：“似乎，輪迴之力可以將他們直接拖入到輪迴之輪中。”
顧佐聽得眨了眨眼，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公儀天珩有些無奈：“就是……秋靈師尊還是坐在輪子中間，鴻英師公可以跟著一起來的意思。”
顧佐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搞清楚了：“鴻英師公死後上輪子？”
公儀天珩：“……也可以這樣說。”
顧佐沉默下來。
死後……上輪子……秋靈師尊……之前就在輪子上……
顧佐眼裡一亮：“大哥，這樣一來，是不是秋靈師尊在師公死後反而可以跟師公的魂魄在大哥的輪子上面長相廝守？”
公儀天珩略思索下，點了點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可以。那輪迴之輪上纏繞著很多輪迴之力，可以保住兩人的魂魄沒問題，只不過，如果只是這樣把他們放在輪子上，恐怕他們無法彼此交流，神智也要矇昧一部分，對他們並不很好……為兄如今還未想到確切之法，因此有些猶豫。”
顧佐倒是比較看得開：“有這條路總比沒有好，我想著，可能還是因為大哥對輪迴之輪的掌握不夠徹底精細，所以一些東西只有感覺而不能確定，以後大哥的實力再進一步之後，肯定就會更加明白的。至於秋靈師尊和師公兩人，等這回去藥鼎大陸之後，就可以問問他們，看他們是不是願意先暫時待在輪子上唄。”
公儀天珩想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便點頭笑道：“阿佐所言有理，是為兄思慮過甚了。”
自己選擇，結果如何自行理會。
原本就該是這樣的。
顧佐拉著自家大哥的手，往鐵血宮走去。
對他來說，這算是個好消息，反而讓他的心情更鬆快了一些……
在鐵血宮裡，顧佐把小長生從藥天大殿裡拎了出來，交給了鐵血大帝。
這十年以來，因為鐵血大帝自己也很忙碌，所以小長生是跟他們在一起的，只是每天都要泡一泡鐵血大帝給他開的藥方子而已。但他始終還是長得很慢，這十年都過去了，他也只是從小屁孩的樣貌……長成了小屁孩的樣貌而已。
簡單來說，就是他現在看起來彷佛有三歲左右的年紀了，實際上心理年齡早已應該是個少年——然而心理年齡也沒成長多少，保持跟外貌一致卻更聰明些的程度。
鐵血大帝將小長生接過去。
顧佐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勞煩鐵血師尊瞧一瞧藥方是否繼續使用……”
鐵血大帝自然是直接給小長生檢查了一下，然後說道：“藥方要換一張，此後幾年，還須跟在吾身邊。”
顧佐一聽，自然是有些不捨。
前些年戰鬥那麼慘烈時，他跟大哥在空隙的時候就會去藥天大殿看一看小長生，心裡便會立刻穩定下來。小長生長這麼大，真正長時間離開他們是沒有的，現在突然要離開不少時日，讓顧佐就……
但是，還是小長生的前途更重要。
顧佐就說道：“是，有勞鐵血師尊費心了。”
鐵血大帝則道：“有吾一日，他必無損，放心。”
顧佐心裡也的確安穩下來。
雖然是說鐵血師尊不是大帝裡面最強的，但是不知怎麼的，自打認識這位鐵血師尊後，他就始終能感覺到一座堅不可摧的靠山豎立。
讓他覺得，非常靠譜啊。
現在也不例外……
公儀天珩自更不會有異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