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控室裡,值班的保安磕磕巴巴說完了事情始末。
“……就是這樣,明明中午檢查的時候還在,剛才突然就顯示文件不存在了。”
翻來覆去查遍了系統,唯獨缺失了那一天的監控。
整整一天。
商場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本想向行風反饋監控出了故障,但監控都沒了,還怎麼反饋。
主管只能道歉,表示自己會先內部調查,看看監控到底是怎麼遺失的。
這就是下逐客令了。
陳亦行沒急著走,抬眼問保安:“剛才有人來過?”
“大概二十分鍾前,有位顧客遺失了錢包,來查過監控。”
“什麼時候走的?”
“查完監控就走了。”
那就不是她。
“除了她,沒有別人來過?”
“沒有了。”
陳亦行望向兩名保安,反覆確認:“在我進門之前,真的沒有人出去過?”
得到的答案都是篤定的“沒有”。
於晚照有些困惑:“幹嘛一直問這個?你來之前,我也在這,確實沒有別的人在。”
陳亦行不置可否,調出安全系統。
他是主程,自己的系統自己有一套方法。
在場除了於晚照,沒人看明白他輸入了什麼指令。但彈出的黑色小視窗上,最新一行程式碼顯示了一條監控刪除操作,日期是今天,時間是21:19:31。
九點十九分,也就是幾分鐘前,他還沒進門,而於晚照那時已在室內。
於晚照突然湊近螢幕,不可置信:“有人刪了監控?就在剛才?!”
他和陳亦行對視,震驚道:“可是剛才我進門的時候,除了主管帶著保安跟我打招呼,明明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人都一臉迷茫。
陳亦行卻唇角一彎,輕哂:“這下有趣了。”
——
一個看不見的人。
眾目睽睽之下,她來去自如,能在監控裡留下一個神秘背影,也能突然消失在下一個監控裡。
陳亦行篤信科學,從不信鬼神,但怎麼解釋剛才在門外的突發事件?
連同於晚照在內,都說沒人來過,可他開門的一剎那,分明有人衝出去,和他撞個正著。
詭異的是,他們都沒看見那個人。
空氣裡連個人影都沒有。
除了那一聲因衝撞而發出的聲音,短促得像是他一人的幻覺。
這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個看不見的人親自來刪掉了監控記錄。
回程的路上,陳亦行一路沉默。
於晚照並不知道他的遭遇,還在副駕喋喋不休。
“邪門兒,也他媽太邪門兒了。”
“先是莫名其妙出現個背影,這會兒連監控也莫名其妙少了一截。”
“你說是不是對家搞我們啊?”
他頓了頓,看了眼開車的人,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不能夠啊。對家要有這能耐破了你的銅牆鐵壁,還費這勁幹什麼?早八百年當上頂級駭客發家致富了。”
於晚照說的口乾舌燥,開車的人卻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老陳。”
“老陳?”
他喊了幾聲,定睛一看,發覺陳亦行老僧入定般。
行吧,孤僻大王又開始獨自思考了。
真沒勁。
他咂咂嘴,頗為不滿,但又無可奈何。
在行風這麼多年,大家都習慣了,這位孤僻大王喜歡獨自思考,不愛和凡人探討。
直到車停在於晚照的住宅區外,一直沒說話的陳亦行才有了反應,開口就是波瀾不驚的一句:“老於,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嗎?”
於晚照腳下一個趔趄,瞪大了眼回頭:?
不是吧。
難道是打擊太大,失心瘋了?
也是,程亦行這人向來自負,寧願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會相信是自己的技術出了問題。
懷著沉重的心情,於晚照小心翼翼地試探:“要不……”
“?”
“要不咱們明天放個假,去看看心理醫生?”
陳亦行面無表情盯著他。
於晚照又琢磨了下:“這事挺古怪,有鬼這個解釋吧,好像也說得通……”
看著那雙幽深如夜的眼,他不確定地反問:“你說呢?”
“我說什麼?”陳亦行像看智障一樣看著他,“九年義務教育,七年高等教育,浪費這麼多教育資源,就是為了讓你在遇見解釋不通的問題時,拿鬼神說事?”
???
於晚照:不是你先問的我嗎!
——
趙又錦的頭還在痛。
也不知道是鄰居的胸太硬,給她撞出了腦震盪,導致持續性疼痛,還是監控的事令她頭疼不已。
她穿著隱身衣在家裡來回踱步,甚至沒來得及換身衣服。
最後還是悄悄來到走廊上,繼續蹲點。
她想知道後續。
事情很巧,她的鄰居顯然是行風安全系統的工作人員。
更巧的是,居然在現場和她撞個正著。
一個看不見的人撞在他胸口,他會怎麼想?
趙又錦的腦海中浮現出三個大字:鬼打牆。
如果不是事態緊急,她簡直想笑。
可一想到萬一被人發現是她偷渡進商場,要麼被當成入室劫匪被抓起來,要麼面臨隱身衣暴露的風險。
趙又錦立馬笑不出來了。
心事重重在樓道蹲了半天,她又後知後覺發現,隱身衣雖薄,但寒冬臘月只穿著它,也並不覺得冷。
科技面料果然不同凡響,冬暖夏涼。
又等了一陣,電梯間傳來動靜。
隔壁鄰居終於回來了。
趙又錦條件反射站起身,結果蹲太久,腳發麻,一個踉蹌,趕緊扶住牆穩住身形。
安靜的冬夜,樓道裡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
什麼聲音?
陳亦行停在原地,陡然抬頭。
然而除卻電梯門在身後合攏的聲音,眼前又迴歸岑寂。
他眉頭緊鎖,視線在樓道裡盤旋。
緊靠牆壁的人大氣也不敢出,哪怕有隱身衣在,也禁不住那道目光的打量。
他的眼神太鋒利了,像鷹,讓人深感無處遁形。
明明他在明,她在暗,就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也不用擔心被發現。可趙又錦的目光只和他接觸了一剎那,就迅速收了回來。
有的人氣場太強大,無聲無息站在那裡,也像深海,擁有令人心悸的力量。
好在他沒發現什麼,最後收回目光,開門回家。
趙又錦終於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
到底蹲點也沒能蹲出個什麼來。
她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悄悄開門回家。
好奇。
抓耳撓腮的好奇。
換回家居服,趙又錦依然坐立不安,推門去陽臺吹吹風,想冷靜下來。
公寓配有露天陽臺,推開玻璃門,趴在欄杆上就能俯瞰夜景。
然而家居服沒有隱身衣的防寒效果,只站了一會兒,她就受不了了,正準備推門回屋時,突然聽見了一點動靜。
腳下一頓,趙又錦豎起了小耳朵。
隔壁的玻璃門似乎沒關嚴,她站在自己的陽臺上,也能聽見隔壁的手機鈴聲。
接下來是男人的聲音:“喂。”
趙又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叫什麼?
隔牆真的有耳!
抓耳撓腮想知道隔壁的進展,機會這就送上門了。
她迅速挪到陽臺邊緣,最靠近隔壁陽臺的地方,探出身子偷聽。
“……商場的……有人刪了……查過記錄……”
如果那扇玻璃門能多開一點就好了,至少能聽得更清楚,不像這樣斷斷續續,聽了和沒聽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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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說來,聽到隻言片語反倒叫人更緊張了。
諸多揣測,無處求證。
如果能湊近一點。
再近一點就好了。
趙又錦不死心,看了眼兩個陽臺之間的平臺,那裡掛著隔壁的空調外機……
低頭看了看十二樓的高度,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那麼問題來了,是要命,還是不要命?
關鍵時候,心底發出一道詰問:趙又錦,作為一名新聞工作者,你的畢生追求是什麼?
求真!
——大腦中,一個小人握緊雙拳吶喊道。
最終,衝動戰勝了理智,趙又錦咬咬牙,小心翼翼攀住欄杆,踏上了平臺。
平臺四四四方方,小到只能容納一方外機。
趙又錦不敢往下看,一看就一陣眩暈。
她扒著機器,像只螃蟹一樣蹲在上面。距離隔壁陽臺只有一步之遙,但到底不敢直接跳上去。萬一被鄰居發現,她就真成入室搶劫的小賊了。
小耳朵豎得更高了。
這一次,她終於聽見了更清晰的聲音。
“我不知道商場的隱情,但監控影片的確被人刪掉了,這和行風無關。”
“你可以說我自負,但事到如今,我依然相信我的系統沒有問題。”
“除了ifs,還有幾個地方的監控也拍到神秘背影,一條路不通,還有下一條,我會繼續跟進。”
趙又錦心裡咯噔一下,等等,所以沒完沒了了嗎?
好不容易才刪掉的監控,原來只是個開始?
她欲哭無淚趴在外機上,一邊感受十二樓呼呼直吹的北風,一邊被人生一道接一道的巨浪襲擊。
突然,身下的機器傳來一聲奇異的響動,嚇得她魂飛魄散。
趙又錦下意識以為是她太重,平臺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啊——”一聲尖叫劃破十二樓的夜空。
然而平臺並沒有鬆動,機器只是突然開始運轉,稍微冷靜下來就能明白,不過是隔壁鄰居開啟了空調……
尖叫聲立馬就微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有人一把推開陽臺的門。
她驚魂未定地抬起頭來,正對上那雙鋒利的眼。
陳亦行沒架眼鏡。
少了一層鏡片阻隔,他的目光更令人難以招架,像秋水洗過的刀。
兩人一個閒庭信步般立在陽臺,一個如螃蟹深蹲趴在外機上,四目相對時,有一陣短促的沉默。
陳亦行:“你在幹什麼?”
北風那個吹。
趙又錦幾乎聽到天上傳來烏鴉的叫聲。
“那個——”她艱難地開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陳亦行就這麼看著她,靜候下文。
“就,今天晚上,月色如水,我看天氣不錯,正,正好適合擦擦空調外機……”趙又錦靈機一動,胡言亂語的同時,還不忘伸手用衣袖在外機上一頓擦。
雖然這個藉口有點離譜,但也不是完全解釋不通。
愛乾淨的人擦擦空調外機怎麼了?
她努力安撫自己,強裝鎮定,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這裡是十二樓。”陳亦行掃了眼欄杆外。
“……是嗎。你不說我都忘了呢,可能是我不怕高吧,哈哈。”
……
她到底在說什麼。
還哈哈。
空氣裡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尷尬,偏偏陽臺上的男人還不急著說話。
她很容易從男人眼裡讀出:這得有多大的病,才能在十二樓徒手攀巖。
趙又錦:……
好想死啊。
乾脆鬆手跳下去吧。
為求解脫,她不得已先開口:“那個,我看外面挺冷的,要不我擦我的,你先進屋暖和?”
男人不置可否,重新拉開身後的玻璃門,只在進屋前略微駐足:“注意安全。”
嗯?
冷漠男也有冰山消融,關心他人的一天?
趙又錦受寵若驚,點頭說好,一定一定。
然後就聽見他消失前留下的最後一句:
“畢竟你擦的,是我的空調外機。”
是我的。
空調外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