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清把劉工等人送上電梯，返回A501辦公室，並沒有提及剛才的事情。
她一邊洗手，一邊招呼道：“我去做實驗了，等下要用到吡啶試劑，你們不要進實驗室。”
“好呀。”“學姐注意安全。”許秋、韓嘉瑩各自應和道。
此時，他們正並排坐在一張辦公桌旁，桌子下，學妹的腿不安分的擺動著。
電腦屏幕上，是幾篇合成相關的文獻，有些是涉及微波反應的，當然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合成反應。
畢竟，不是所有課題組都有條件使用微波反應器的。
科研圈裡同樣是資源分配非常不平衡的，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魏老師這種回國直接評上“青千”的，雖然比不上“長江”、院士資源豐富，但起點已經不算低了，怎麼說也有三百萬啟動資金，後續的科研項目也不少，勉強湊湊也有上百萬。
很多教授勉勉強強評上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面上專案，四年拿著60萬，有的甚至還更少，他們想買貴一點的儀器基本不可能，甚至一個一次性手套都要學生重複使用好幾天。
課題組沒錢，沒有先進的裝置，學生工作效率低不說，很多領域連門檻都入不了。
就比如做有機光伏，沒有手套箱，沒有模擬太陽光源，沒有蒸鍍裝置，沒有勻膠機，那還做個錘子。
而這些儀器、裝置加起來差不多就要50-60萬，可以直接掏空一個小課題組的全部家底。
儘管許秋之前出去PY過一次TRPL，還讓魏老師從龔遠江那邊PY了一臺加熱式勻膠機過來，但實際上魏老師課題組的儀器已經非常齊全了。
平常也有不少其他課題組的學生過來PY儀器。
比如，有一次一個做鋰電池的學生過來借用電化學工作站，他們製作出來的電池需要進行反覆充放電的測試，不過那次是特殊情況，對方課題組的儀器壞了，文章急用資料，這才透過吳菲菲的關係找到魏老師。
再比如，材料系另外一個做光電材料的副教授曹忠江，他們主要是做鈣鈦礦的，組裡很窮，沒有模擬太陽光源，也沒有手套箱，器件都是直接暴露在空氣中製備的，做好後用環氧樹脂快速封裝，或者用玻璃管封裝抽真空。
等曹忠江的學生做好器件後，跑過來蹭模擬太陽光源一測器件效能。
結果嘛，MAPbI3體系的效率，只有1%。
要知道現在這個體系是鈣鈦礦的標準體系，國際上的最高效率記錄是接近20%的。
就曹忠江這種實驗室的硬體水平，指望取得什麼進展，什麼突破，想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
許秋當時也在場，聽著吳菲菲和曹忠江的學生交流，他們的想法都是早點發篇中文核心期刊或者SCI三四區，混個畢業就成。
好在，曹忠江不是博導，組裡沒有博士生，不然一旦學生進了組，怎麼畢業都是個問題，路都被封死了。
“師兄，就是這篇文獻，”韓嘉瑩指著螢幕上的PDF檔案，說道：
“當時我在規劃反應條件的時候，參考了他們的反應條件，不過他們用的是微波反應，反應時間為4小時，溫度120攝氏度，產率有80%，我們的反應類似，我也把溫度控制在120攝氏度，反應時間延長到24小時，產率卻只有40%。”
許秋仔細一看，這篇文章他之前看過，還有一些印象，報道了一種橋接型PDI二聚體。
文獻上的反應和他今天投的那兩個反應，即用銥催化和聯硼酸頻哪醇酯反應在芳香環上引入硼酸酯的反應非常類似，只是採用的原料不同，他用的是枝杈狀的B3T和B4T，文獻中則是線性分子。
內心略作思考後，許秋分析道：
“一方面，文獻中原料是線性分子，只有兩側的兩個反應位點，而我們的反應有三個/四個反應位點，他們的反應自然會比我們容易進行一些，產率高也可以理解。”
“另一方面，你看他們一整條反應路徑，有七步反應，只有這一步反應和下一步Suzuki反應用到了微波反應器，其他時候都是普通的反應條件，所以……”說到這裡，許秋故意停頓了一下，讓學妹自行思考。
“唔……”韓嘉瑩歪頭想了一會兒，說道：“可能是這兩個涉及到硼酸酯原料的反應，和微波反應器比較契合吧。”
“嗯，基本上是這個原因，”許秋笑了笑，進一步解釋道：
“這同時也說明，並不是所有的合成反應都有必要用微波合成，因為我們看這文章的作者，是來自一個有機合成實驗功底很強的大課題組，他們肯定不會缺少微波反應器這種裝置，既然另外五步反應沒有用到微波合成，那多半是沒有必要使用。
當然，文獻上得到的結論終歸是別人的經驗，具體怎麼樣還是要自己嘗試過才知道，那時候才能轉換為我們自己的經驗。”
韓嘉瑩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後說道：“可以先試試引入硼酸酯的反應，看一下採用微波反應器後的效果。”
“等明天吧，今天我們要早點回邯丹校區呢，”許秋想了想，提議道：“文獻上4小時微波反應有80%的產率，我們的反應難度高一些，可以嘗試把反應時間提高到6小時。”
“好呀，那明天我就按照這個條件試試。”韓嘉瑩附和。
“對了，”許秋突然道：“剛剛劉工也說過，微波對人體是有害的，雖然儀器可以把它產生的大部分微波限制在腔體內部，但不免會有部分微波輻射逸散出來，因此在儀器開啟的時候，最好離儀器遠一些。”
“嗯嗯，”韓嘉瑩點點頭，“這個我之前也有瞭解一些，可以買一個防微波輻射的肚兜。”
“防輻射肚兜……”許秋偏過頭，面色古怪的看了看學妹平坦的小腹，有些槽不知從何吐起。
韓嘉瑩似乎沒有察覺許秋的異常，她像個好奇寶寶似的，繼續問道：“師兄，微波反應的原理是什麼呢？”
說起來，兩人相處的時候，學術交流的時間佔了絕大多數……
許秋複製了劉工的技能，現在他對微波以及微波反應器還是比較瞭解的，認真解釋道：
“微波是一種電磁波，波長在1米以下，其實微波在生活中並不少見，任何物體都會輻射微波，而且溫度越低，微波輻射越強……”
“……微波具有比鐳射低得多的能級，卻能在相同的溫度甚至更低的溫度下，產生比常規方法高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效率，對這種高效率，學術界的觀點是不同的，至今尚沒有一個嚴謹的理論能很好地解釋微波反應的機理……”
“……雖然機理尚不明確，不過這並不影響人們使用它。”
許秋洋洋灑灑的講了幾分鐘，韓嘉瑩的腦海中填滿了新的知識，有點呆呆的，一邊輕輕點頭，一邊慢慢消化著。
過了一會兒，陳婉清從實驗室返回，推門進入A502。
許秋下意識的朝學姐的方向嗅了嗅，這次並沒有聞到吡啶的味道，不過他也沒有多想。
他不知道的是，學姐在做完實驗後，走到走廊盡頭的通風視窗待了足足十分鐘才返回辦公室。
三人休息了一會兒，一同前往校車點，搭乘四點半的校車返回邯丹校區。
校車上，韓嘉瑩倚靠在許秋的肩膀上，睡了過去。
許秋閉目養神，思索著接下來的實驗程序。
今天他沒有做器件，一方面是下午要驗收微波反應器，另一方面，已經連續做了三批，他也沒打算繼續重複下去。
現在的3D-PDI體系，器件效能卡在了7.83%，說是差臨門一腳，其實也是陷入了瓶頸。
許秋覺得他要是一直頭鐵重複做器件，最多也就是把模擬實驗室中的7.83%重複出來，很難突破到8%以上。
而且，按照他的想法，既然要破紀錄，就要實實在在突破，最好能弄到8.3%左右，甚至更高，和原紀錄拉開一些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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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只是從7.92%突破到8.00%，屬實有些不夠看。
這又不是打怪升級，從七階大圓滿升級到八階初期，有跨越式的提升，數字是連續的，0.1%就只是0.1%而已。
當然，如果能到9%以上就更好了，不過他還是有點B數的，對他目前這個體系來說，大機率是上不去的。
至於怎麼取得進一步的提升，許秋大體上還是有所規劃的，他打算從其他表徵手段中尋找突破口。
就像當初最佳化PCE11的時候，他先是受到學姐提供的UV-vis光譜變化的啟發，隨後結合了DSC、TEM、GIWAXS等一系列實驗手段，才得到“PCE11具有高結晶性”的這一重要結論，進而引導他做出對應的器件最佳化來。
而現在他研究3D-PDI的體系，除了常見的用來獲得器件光電效能的亮態J-V曲線外，其他表徵手段涉及的並不多。
目前，已知的線索是簡單PDI材料具有高結晶性，但在合成的3D-PDI分子中，結晶性是否還仍然保持，有效層材料的共混形貌又是什麼樣的，都不清楚。
要想獲得形貌學上的資訊，常見的手段是AFM、TEM和GIWAXS，其中，後兩者較為直觀一些。
不過，光源GIWAXS機時安排不受他的控制，最近的一次被排在了四月份，還有幾周的時間才能測試，而TEM是化學系的儀器，並且在模擬實驗室中也有，測試起來就比較方便。
按照他本來的打算，這周如果預約不上TEM，就先在模擬實驗室中自行實驗一番，現在預約成功了，倒是不用額外花費積分了。
思索了一會兒，許秋感覺一陣睏意襲來，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