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仰視過來, 唇角翹著, 有清晰的笑紋在唇邊蕩起,在眼睛裡緩緩流淌著, 他笑起來的樣子像一塊棉花糖,很柔軟, 也很甜。
陸匪有瞬間的恍惚。
等到陸匪從某種難言的境地回過神來, 他發現自己已經遠離暴怒的邊緣, 相隔了十萬八千裡的距離。
陸匪的眼簾半闔,眼角朝下, 落在青年那張揚起的笑臉上面。
黃單看到男人的眉頭皺緊,困惑著,煩躁著, 他站起身,在長椅的空位上坐下來,也不說話,只是陪在身旁, 看著天邊的夕陽。
陸匪碰到了嘴上的傷口, 他疼的嘶一聲,額角的青筋突突跳動, 想到有個小子當著他的面說他嬌氣,那股子火又捲土重來,氣的他把腳邊的石頭踢出去很遠。
石頭掉進草叢裡, 驚動了趴在裡面睡覺的大黃狗, 它緊張的四處瞧瞧, 見沒什麼危險,就搖著尾巴趴回去,繼續睡。
黃單側頭看著男人。
陸匪陰霾的掃他一眼,很兇。
黃單說,“我知道有的人疼痛神經天生異於常人,一點小傷都能疼的渾身脫力,會哭,會受不了的喊叫,嚴重時候會暈過去,陸匪,你是那種人。”
青年是篤定的語氣,說話時的表情很認真,沒有絲毫調侃,嘲弄的意思,陸匪心頭的那把怒火在燃燒前停滯了一下,他繃著臉,無動於衷。
黃單又說,“旁人是理解不了的,甚至會覺得太嬌貴了,還認為是在演戲,裝模作樣,很好笑,我能理解你。”
陸匪皮笑肉不笑,“你剛才不是說我嬌氣嗎?”
黃單垂了垂眼,“我沒有惡意的,說你嬌氣,是覺得你很可愛。”
陸匪見鬼似的瞪著青年,從牙縫裡擠出來兩個字,語氣森冷,裹著冰渣子,“可愛?”
黃單點點頭,“嗯,很可愛。”
陸匪摸出煙盒,甩了一根叼嘴邊,面色冷若冰霜,嗓音也是,“小子,趁我的理智還在,趕緊走。”
黃單沒走,他說,“你嘴巴破了,抽菸會很疼的。”
陸匪無視了,他啪嗒按打火機,吸一口燃起的煙,下一刻就疼的把煙吐掉了,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眼底又出現了一點光亮。
黃單安撫著說,“想哭就哭出來吧。”
他是想哄一哄的,但以前都是男人哄他,現在他還沒有學會。
陸匪起身大步離開,他的動作幅度大,又很突然,氣勢可怕,周身不能近人。
黃單沒跟上去,慢悠悠的說,“陸匪,你的西裝外套忘了拿。”
快要繞過草地的高大身影停住,又原路折回,用著蔑視而又冷漠的語氣說,“季時玉,我對你沒有興趣,以後更不會有。”
黃單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男人。
夕陽的餘暉嵌進他的眼睛裡,覆蓋著每個角落,遮住了那一絲笑意,包容,寵溺,還有純粹的溫暖。
陸匪被看的莫名不自在,渾身都很不對勁,他擰擰眉峰,在青年面前彎下腰背,抬起一隻手捏住對方的臉,“聽不懂國語?”
黃單嘆息,“我不是gay。”
陸匪嗤一聲,他撤回手,從口袋裡拿出帕子擦了擦,無所謂的說,“行吧,你說不是就不是,記住,不要在我玩花樣,你玩不起。”
黃單不快不慢的說,“陸匪,你跟我是同一種人,不是同性戀,也不是異性戀。”
陸匪終於搞清楚了,自己反感跟這人接觸的原因,就是這種篤定的口吻,彷彿在什麼時候就把他看穿了,摸清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頭,把他死死捏在手裡。
要是一樣都不準,那才是天真幼稚,自作聰明,可青年偏偏哪樣都說準了,媽的,真邪門。
大提琴的聲音突如其來,陸匪背過身走到一邊接電話,是家裡打的,問他在國內的工作處理完了沒有,什麼時候回來。
陸匪無意識的瞥一眼青年。
黃單似有察覺,迎上那道目光,他抿抿嘴,像是在笑。
陸匪偏過頭,說事情還沒處理完,他皺眉,“相親?給我推掉,爸,上回跟你說的不是玩笑,你要是聽不太懂,我就說的直接點,我對女的硬不起來,就這樣,我掛了。”
黃單一字不漏的聽見了,他捏了捏手指,面朝著夕陽,覺得明天的太陽會很大,氣溫會比今天還要高。
陸匪將手機塞回口袋裡,一言不發的拿了西裝外套離開。
黃單在身上摸摸,摸出一個鋼鏰,他去小區門口的小店裡買了根老冰棒,一路走一路吃,到王志屋裡時,冰棒全在肚子裡了。
走道上放著幾袋子垃圾,天熱,味兒很難聞,有很多小黑蟲在袋子裡飛來飛去。
五樓就王志自己,兩邊也沒別人住,他隨便慣了,怎麼著都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儘管隔壁的住戶回國了,他的習慣一時半會也改不了。
黃單心想,陸匪回來的時候,看到走道裡這麼髒亂,臉色一定很差,他從堆積的紙箱子裡找出一條路,三兩步的跨進門,“王志,你門外的垃圾不扔,生了很多蟲子。”
王志光著膀子,穿件花褲衩在電腦前接單子,“管他呢,反正是在外面。”
黃單說,“蟲子會往你屋裡飛的,很小一隻,不容易看見,它們先從腐臭的垃圾袋裡飛出來,再飛到你的杯子裡,叮在你吃的零食上面,留下分泌物跟……”
王志受不了的打斷他,一陣惡寒,“季時玉你快別說了,我被你說的都想吐了,我也想及時扔掉垃圾,但是天熱的要死,又沒電梯,爬個五樓就弄的一身汗,我晚上不想下去,明天再扔吧。”
黃單說,“待會兒我給你帶下去。”
王志把電腦旁的牛奶扔給他,“好哥們。”
黃單把吸管撕開,隨口問道,“你不是說你哥們的前女友要過來嗎?”
王志噼裡啪啦敲鍵盤,嘴裡嚼了片口香糖,吐字不清,“本來是那麼說的,誰知道又是怎麼一回事,不來最好。”
黃單喝一口牛奶,他每回過來,王志都會給他一盒這個,不要還急,說是進回來賣的,價格便宜。
客廳照常雜亂無比,黃單沒去過後面的臥室跟其他房間,他掃視著周圍,突兀的說出來一句話,“王志,趙曉認識陸匪。”
王志的聲音夾在叮咚叮咚聲裡,他一邊找飛||吻的表情圖,一邊問,“陸匪誰?”
黃單說,“住你隔壁的海歸。”
王志從電腦屏幕上抬起頭,一副很驚訝的樣子,“臥槽,季時玉,你連人家的名字都知道了?”
黃單煞有其事的說,“碰巧聽別人喊過。”
王志嘖嘖,又繼續回覆買家,鍵盤上的十根手指頭都快飛起來了,“我不知道趙曉跟陸那什麼認識,待會兒她來了,我問問。”
黃單說,“王志,我能用一下你的衛生間嗎?”
王志噗哧笑出聲,“季時玉啊季時玉,有時候我真覺得你跟個少爺似的,禮數多的讓我有點兒無語,用衛生間還要問我做什麼,隨便用就是了。”
黃單把牛奶放桌上,往裡面走去,他穿的那雙藍拖鞋,在水泥地上發出拖拖拉拉的聲響。
左邊是衛生間跟臥室,沒門,裡面一覽無遺,臥室就一張床,一個衣櫃,牆角還堆著幾箱子東西,衛生間有個很大的浴缸,其他東西就是常見的洗浴用品。
右邊也有兩個房間,靠近窗戶的那間是放雜物的,很亂,另外一間有門,是關著的,應該是放產品的倉庫。
黃單進了衛生間,他把門關上,在裡面胡亂的整理著思緒。
門是沒有插銷的,一推就開了,王志探頭進來,“喂,季時玉,幹嘛呢你,磨磨蹭蹭的,我還以為你掉馬桶裡去了。”
黃單在短暫的分秒內已經斂去神色,“抽水馬桶壞了。”
王志走進來,拽住馬桶蓋子裡面垂下來的那根紅繩子一拉,譁啦譁啦水聲就響了起來,“小水閘壞了,我用繩子弄了弄,怎麼樣,聰明吧?”
黃單說聰明,他出來時指著唯一關著門的房間,“這是倉庫嗎?”
王志攬住他的肩膀,“對的,是倉庫,東西太多了,亂的很,沒什麼好看的,走,我給你看好東西。”
黃單被攬著帶回了電腦前。
王志一隻手還在黃單的肩膀上,一隻手握住滑鼠點進f盤裡,“剛在草|||榴下的,還沒來得及看。”
黃單看著開始播放的影片,“你不是很忙嗎?”
王志嘿嘿笑,腦袋湊在電腦前面,眼鏡後的眼睛發著光,“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越忙越要看,提神就靠它了。”
影片看起來是當事人自己拍的,畫面不是非常清晰,但該有的都有,想看見的,都能看見,音響開著,音質不錯。
黃單的氣息平穩,面色淡然。
王志呼吸急促,臉漲紅,儼然就是一個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禁不住刺激,“旺旺響了就幫我看一下!”
他喊完這句,就把凳子踢開,快步衝進了衛生間。
黃單看一眼影片裡女人背後貼的紙條,像個牌子,上面寫著串號碼,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沒興趣,就把影片的視窗給關掉了。
王志甩著汗溼的髮絲出來,站在黃單面前欲言又止,便秘般的擠出一句,“季時玉,你是不是……咳咳……是不是那個?”
他抹把臉,把眼鏡戴上去,意有所指的說,“你是吧?”
黃單不答反問,“哪個?”
王志瞪過去,臉紅的滴血,“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黃單沒說話。
王志抓抓頭,似是在組織著語言,“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性取向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安全第一,健康第一,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哎喲臥槽,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你能知道的吧?”
黃單說,“我不知道。”
王志搓搓牙,“影片是我倆一起看的,那麼勁||爆,你一點感覺都沒,這太不正常了,季時玉,你很不對勁。”
黃單說,“太醜。”
王志一下子沒聽明白,“什麼?”
黃單說,“男的太醜了。”
王志翻了個白眼,“臥槽季時玉,你不盯著人女的看,卻盯著她男人看?”
黃單說,“女的被擋著,我只能看男的。”
王志,“……我還是不明白,這跟你硬不硬有關係?”
黃單說有的。
王志一臉無法理解,他把眼鏡往上推了推,小心翼翼的問,“這麼說,你真不是那個?”
黃單搖頭,“不是。”
王志鬆口氣,在他的胸口捶一下,“你這段時間老往我這兒跑,我還以為你是看上我了,想跟我發生點什麼,害得我總噩夢,嘴上都長燎泡了。”
黃單說,“你想多了。”
王志誇張的哎了聲,“不是,我看你那樣兒,怎麼覺著是瞧不上我啊?濃縮就是精華懂不懂?”
黃單說,“那你的精華很多。”
王志,“……”
黃單說,“我不是很會開玩笑,你不要介意。”
王志抽抽嘴,“你厲害。”
黃單隨手拿起桌上的小本子翻翻,是記賬的。
“我的字就是雞爪子抓的,別看了。”
王志把小本子抽走,肩膀撞一下黃單,“還看影片不?我有的是好東西。”
黃單說不看,“沒勁。”
王志把凳子一拉,屁股坐上去,抓了滑鼠跟鍵盤忙活起來,“最沒勁的是你,說真的,季時玉,我一直好奇,你為什麼要來你外婆這兒?完全可以把房子租出去,靠收租過日子。”
黃單說,“這邊環境挺好的。”
王志就跟聽到多大的笑話似的,抖著肩膀哈哈大笑,“環境好?你逗我呢,出門就是烏煙瘴氣,街上就沒乾淨過,垃圾掃不完,凌晨了還有雜音,不是吵架,嬰兒的哭聲,就是拿低音炮轟||炸,哦不對,還有打罵孩子的聲音。”
黃單不言語。
王志也不說話了,忙的要死,一個人同時接待十幾個人,售前售後全是他管,慢一下都會被罵,叮咚聲持續不斷。
“要是一晚上醒來,發現床上都是錢就好了。”
黃單說,“真要是發生那種事,會恐慌,提心吊膽,擔心被抓,畢竟不是自己的東西。”
王志呵呵,“說的也是啊。”
黃單把牛奶喝完沒一會兒,等來了趙曉。
趙曉看到黃單,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轉瞬即逝,她問王志,“搓澡巾的幾個顏色都有嗎?”
王志說都有,“趙曉,問你個事兒啊,你跟那海歸是怎麼認識的?”
趙曉的視線從黃單那裡經過,若有似無,“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是mp的創始人,回國是為了執行對我們公司的收購案。”
王志目瞪口呆,“mp那是什麼?”
趙曉說,“ my?princess,我的公主。 ”
黃單動動眉頭,他想起高中軍訓的那張照片,後面就有類似的一句話。
趙曉轉轉眼珠子,“所以說,那品牌是他為某個人建立的?”
趙曉說,“傳聞是那樣的。”
王志砸吧嘴,“有錢人的浪漫。”
趙曉說,“他是白手起家,在國外打拼了十多年,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王志撓撓下巴,“照這麼說,我的淘||寶店從0筆交易到五鑽,馬上就要上皇冠了,也算是白手起家吧,十多年後肯定是要發的。”
他用胳膊肘碰碰身旁屁都不放一個的青年,“季時玉,你說呢?”
黃單說,“堅持就是勝利。”
王志給了個白眼,他想起來了什麼,“不對啊趙曉,大老闆需要親自回國管什麼收購案?底下沒人了?”
趙曉蹙眉,似乎也有這個疑惑。
王志說,“季時玉的工作還沒找到呢,你要是有門路,幫個忙唄。”
趙曉看向青年。
黃單對她露出善意的笑。
趙曉冷淡的說,“你有時間給我一份你的簡歷。”
黃單錯愕,“麻煩你了。”
趙曉沒給什麼回應。
王志對黃單眨眼睛,小聲說趙曉一般是不管閒事的。
黃單看著年輕女人,覺得她個子真高,肩膀也很寬,頭髮還短,從後面看,像男人。
趙曉好像非常厭惡被人看,她對黃單眼神警告。
黃單收回了視線。
趙曉買了三十個搓澡巾,顏色多,且鮮豔。
王志按進價給她算的,“別人一個夏天用一個搓澡巾就夠了,你是幾十幾十的買。”
趙曉把袋子提手裡,“走了。”
王志喊了聲,勸說道,“趙曉,還是去醫院看看比較好。”
趙曉頭也沒回的下樓,很快就有開門關門的聲音。
黃單說,“趙曉是一天用一個搓澡巾?”
“我問過她,她說不一定,你也看見了,讓她去看醫生,她就當沒聽見,很固執。”
王志跟黃單亂扯了會兒,隔壁傳來開門的聲音,他把手放在嘴邊,“噓。”
黃單站在客廳,正對著門口。
陸匪從屋裡出來,還是那身衣衫,他側頭,看到王志趴在青年肩頭,目光一掠而過,抬腳走下樓梯。
黃單把肩頭的腦袋推到一邊,“我回去了。”
王志不高興的嘟囔,“不是說好了,晚上留下來陪我通宵打遊戲的嗎?”
黃單說,“通宵打遊戲,有猝死的風險。”
王志說人生處處充滿意外,他語速快,一口氣說出來一大段,“出個門能被車撞死,被人捅死,被想不開跳樓的人砸死,被不明物扎死,那還不出門了?”
黃單說,“你說的那是不可抗力的因素,作息時間是可以自己掌控的,夜裡不睡覺,就是慢性自殺。”
王志揪著眉毛,“算了算了,我也不玩了,被你說的一點興致都沒有了。”
黃單往門外走。
王志塞給他兩個桃子,“洗過的,拿去。”
黃單接了一邊一個的裝口袋裡,“謝謝。”
他把門外的幾個垃圾袋全提了起來,要下樓時想起了什麼,又返回王志那兒,買了瓶六神花露水,噴的那種。
小區裡的路燈壞了大半,走上一段才有昏黃的亮光。
有零零散散的人影在晃動,歲數大的拿著蒲扇乘涼,嘮叨著明天的天氣。
年輕一點的在散步,多半是小情侶,看看星星,看看月亮,還能省一點電費。
黃單走出樓道,他沒有像無頭蒼蠅似的亂找,而是在心裡問,“三哥,陸匪人在哪裡?”
系統,“在你心裡。”
黃單,“……”
系統,“這是情話。”
黃單說,“聽出來了,很庸俗。”
系統,“愛情本就是庸俗的東西,左拐,直走,過亭子就能看到目標。”
黃單道謝,“三哥,你的權利很大,是陸先生的上司嗎?”
系統,“對。”
黃單沒想到三哥會這麼直接,他的腳步頓了頓,又繼續走,“那我的運氣不錯。”
系統,“看好你。”
黃單穿過亭子,望見了男人的身影,他坐在椅子上,一手夾著根菸,一手搭在長椅上面,姿態慵懶。
起風了。
黃單的鼻端有一縷煙味,他深呼吸,那縷煙味進了他的五臟六腑。
繁星滿天,給夜幕印了許許多多的小白花,無聲無息的揉進了些許浪漫跟寧靜。
黃單說,“坐在這裡,蚊子很多的。”
陸匪吞雲吐霧,一個眼角都沒給他。
黃單開啟六神花露水的小蓋子,按著在男人四周噴了好幾下。
陸匪聞著花露水的氣味,嘴邊的煙抖了抖,“你幹什麼?”
黃單邊噴邊說,“附近的垃圾多,蚊子都很大,你要是被咬了,會很疼,幾天都好不了。”
陸匪把煙夾手裡,面無表情的呵斥,“季時玉。”
黃單,“嗯。”
陸匪一語不發,他將菸灰彈在地上,垂了眼皮一口一口的抽著。
黃單突然說,“我的直覺向來都很準,它告訴我,上次進我屋裡的那個人不會放過我。”
陸匪的面部被煙霧繚繞,“我跟你不熟。”
黃單自顧自的說,“報警是立不了案的,因為我的直覺沒人信。”
他的思路清晰,已有主張,“而且,老張的案子還沒破,求人不如求己。”
陸匪置若罔聞。
黃單說,“那人沒偷東西,可能沒來得及,我差點被打死了。”
聽著那個“死”字,陸匪的心裡莫名一緊,快的難以捕捉。
黃單說,“我懷疑是鄰居幹的,老張的死也是。”
陸匪挑眉,他終於開了口,意味不明,“是嗎?”
黃單點點頭,他把拖鞋的事說了,包括孫四慶類似被鬼附身的一幕。
在這個世上,如果要說有哪個人不會傷害他,那就是面前這個,錯不了的。
陸匪聽完了,沒給什麼想法,他抬眼,發現青年的臉上跟額頭都有好幾個黑點,是蚊子,對方卻沒反應。
黃單察覺男人投過來的視線,就伸手在臉上一抹,趕走了那些蚊子。
會羨慕嫉妒的吧。
陸匪確實羨慕嫉妒,他被蚊子一咬,再一抓,能疼的他想哭。
黃單拿出兩個桃子,他啃了其中一個,有點酸,就把另一個遞過去,“這個是甜的,給你吃。”
陸匪沒接,他面露怪異,也覺得好笑,“你都沒吃,就知道是甜的?”
黃單說,“一般情況下,一個酸,另一個就是甜的。”
陸匪的面部抽搐,什麼歪理?
黃單說,“不要?”
陸匪嫌棄,看都不看一眼。
黃單說,“那算了,我自己吃。”
陸匪忽然又不爽了,這會兒他把一口煙抽完,口乾舌燥,“拿來。”
黃單把桃給他。
陸匪咬一口,面部表情就變了,媽的,酸死了。
黃單說,“甜吧。”
“……”
陸匪牙疼,他把桃丟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裡了。
黃單蹙蹙眉心,“王志給的,那麼大一個桃,不好吃也別扔啊,很浪費。”
陸匪疊著長腿,“王志?就是把走道弄的又亂又髒,還臭的小子?戴眼鏡的那個?”
黃單說,“嗯。”
陸匪嗤笑,“你倆挺般配的。”
手被拍了一下,他的面色鐵青,“你幹嘛?”
黃單冷著臉,“打你。”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對待,儘管力道並不重,陸匪還是愣了半響,他的青筋暴起。
“媽的,果然不該回國。”
黃單把剩下的幾口桃肉啃進嘴裡,心說,你不回國,上哪兒找我?
花露水噴了很多,還是不頂用。
陸匪的手被咬了。
趁其不備,黃單舔了舔男人手背的蚊子包,舌尖掃過,卷走了一點鹹鹹的汗水。
陸匪渾身僵硬,反應過來後就將青年推倒在地,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的氣息粗重,怒火中燒,“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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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單就著這個姿勢躺倒在草地上,手枕著腦袋仰望星空,“真漂亮。”
陸匪用力按按太陽穴,他壓制著怒火離開,似乎多待一秒,都有可能把人打的半死。
黃單抿嘴笑了,“三哥,陸匪是不是停下來了,在盯著那隻手發呆?”
系統,“沒錯。”
黃單說,“他現在拿了帕子使勁擦手,噁心又暴戾,恨不得把那塊皮都給割了。”
系統,“你對他瞭如指掌。”
黃單說,“我在第一次穿越的時候就跟他好上了,一直好著。”
他帶著那麼多的記憶往前走,哪怕是再沉再重,都沒有捨得丟棄,如果還不瞭解男人,那有什麼資格說愛?又怎麼值得被愛著?
系統,“他擦手擦疼了。”
黃單說,“哭了嗎?”
系統,“沒有,很能忍。”
黃單嘆口氣,“比我能忍,我想好了,他哭了,我會努力哄他的。”
系統,“小弟,你記住,只要你們頂高高,什麼事都能解決。”
黃單,“……”
陸匪早上開車走了,這事還是王志告訴黃單的。
據王志說,陸匪走時那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眼裡有血絲,下巴上有鬍渣沒刮,衣衫皺巴巴的,看起來焦躁又冰冷,手裡還提著行李箱,看樣子是不回來了。
黃單心說,會回來的。
陸匪一走,黃單就減少了往王志那兒去的次數,他上醫院拆了線,頭不包著了,後面那塊的頭髮沒長起來,還是個坑,不好看。
黃單也沒買帽子戴,太熱了。
劉大爺把自己釣魚戴的帽子給了黃單,“質量很好,我兒子買的,說是個牌子,你拿去戴。”
黃單說不用的,“戴這個,頭皮不透氣。”
劉大爺把臉一扳,“小季,你這是看不起你大爺。”
黃單無語幾個瞬息,把帽子收了。
帽子是黑色的,黃單往頭上一扣,就是行走的太陽能,熱的他汗如雨下。
劉大爺高興,說帽子戴著可俊了,“小季啊,你模樣好,不比五樓那位差,找個工作,保準多的是小姑娘在你屁股後頭轉。”
黃單沒時間找工作了,他得儘快完成任務。
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鄰居們處的很好,誰家有個什麼喜事,吃的喝的都送。
不要?那不行,絕對能拉拉扯扯好半天。
劉大娘做了很多方瓜餅,街坊四鄰的送送,給周春蓮送去滿滿一盤子,還讓黃單回去的時候拿一些。
黃單拿筷子夾餅吃一口,“大娘,你做的餅很好吃。”
劉大娘笑容滿面,“是方瓜挑的好,甜。”
黃單說是甜,他用隨意的語氣問,“前兩天周姐姐的小寶寶有點拉肚子,現在好了吧?”
劉大娘說,“孩子沒事兒,能吃能睡,養的白白胖胖的,就是大人……”
她拿著抹布擦茶几上的水跡,“誰家孩子不是個寶啊,可也沒像她那樣,看孩子看的太緊了,我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累,她再這麼下去,會出問題的。”
劉大爺把菸斗在桌上敲敲,“你管那閒事做什麼?”
劉大娘沒好氣的說,“我管什麼了?我不就是跟小季說了兩句嗎?”
劉大爺冷哼,“不就是說兩句?你到處的說!”
劉大娘心虛,底氣不足的頂嘴,“大家都在說,又不是就我一個在說。”
劉大爺恨鐵不成鋼,“大家是大家,你是你,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管不住自己的嘴,你是一點記性都不長,哪天要是栽咯,怨不得別人,就是你自個找的!”
劉大娘不吭聲了。
黃單見老兩口不吵了,他才出聲,“大爺,我想大娘她也不是有意的。”
劉大爺哼道,“有意無意,有什麼區別?不該說的還不是說了?!”
黃單把嘴裡的方瓜餅咽下去,“大爺說的在理。”
劉大娘把抹布一丟,坐在椅子上不說話。
劉大爺抽兩口旱菸,“小季,是不是有句老話叫禍從口出?”
黃單說,“嗯。”
劉大娘端缸子喝水,“老劉,在小輩面前訓我,很長面兒是吧?”
劉大爺扣扣桌面,“李慧芳同志,我對你很失望。”
劉大娘把圍裙摘了扔劉大爺身上,“我對你更失望,我找兒子去!”
劉大爺擺手,“去吧去吧,趕緊去,讓我過過清淨日子。”
劉大娘把門一摔,待屋裡不出來了。
黃單覺得老人吵起架來,跟小孩子似的,“大爺,大娘應該有分寸的,不會亂說。”
劉大爺唉聲嘆氣,“你大娘有張碎嘴,跟她講不通道理。”
黃單說,“只要是人,都有說漏嘴的時候。”
劉大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不作聲了。
當天下午,黃單就看到劉大爺跟劉大娘出來遛彎,老兩口和好了。
黃單樓上樓下,小區裡外的走動,到了人盡皆知的程度。
週五晚上,黃單碰到了孫四慶。
孫四慶沒喝盡興,拉著黃單上他家喝酒去了。
黃單近期跟孫四慶走的很近,有機會就抓住了,沒機會就找機會,在他身上下的功夫沒有白費。
不然孫四慶是不會叫黃單上他家的。
孫四慶踢掉皮鞋,滿口酒氣的說,“小季,我剛到手兩瓶好酒,這次你走運了。”
黃單坐到沙發上,視線不動聲色的移走。
孫四慶拎著兩個酒杯過來,跟黃單一人一個,他把酒開了,一邊倒進去一些,“嚐嚐。”
黃單抿一口酒,甜甜的,之後只剩下辛辣,他的眉心一擰,反觀孫四慶,喝酒時一臉的享受跟陶醉。
孫四慶拿到錢了,說明天帶黃單去吃肯德基。
黃單意外他還記得。
孫四慶說,“叔叔跟你挺投緣的,有什麼事可以找叔叔,雖然叔叔破產了,但好歹也開過公司,做過老總,見多識廣,你說是不?”
黃單點點頭。
孫四慶一杯接一杯的下肚,話也說的越來越多,都是些不著調的。
夜深了。
黃單正要回去,門外冷不丁的出現一個聲音。
對面剛才還在笑著的孫四慶僵住了,他吐出一口混濁的氣息,“小季,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事。”
那聲音怪的很,就像是有雙鞋被人不斷拋起,落下,拋起,落下。
黃單背對著大門坐的,這會兒後背就有點毛毛的。
孫四慶把酒杯放下來,“走,看看去。”
黃單跟著他起身,往門口走。
孫四慶示意黃單不要出聲,他猛地把門開啟,一個人倒了進來。
是劉大娘。
她本來是靠著門坐的,門一開,就往後倒了。
黃單低頭看老人,老人也在看他,那雙眼睛外突,鬆鬆垮垮的皮泛著青色,他的頭皮一麻,“孫叔叔,大娘死了。”
孫四慶呆呆的,似乎沒聽清,“啊?”
黃單重複一遍,沉聲說,“你去把大爺喊過來吧。”
孫四慶一個激靈,“你說人死了?”
黃單說,“對,死了。”
孫四慶臉上的橫肉在顫,“開什麼玩笑,年紀大了,昏倒了而已。”
黃單看他一眼,又去看老人。
孫四慶也看了過去,他半蹲著去碰老人的鼻息,下一秒就破口大罵,“他媽的,死哪兒不好,為什麼死我家門口?!”
黃單說,“先叫醒大爺吧。”
孫四慶大力抹了抹臉,起身去大力拍隔壁302的門,他的聲音發緊,“大哥你趕快開一下門。”
劉大爺睡著覺被吵醒,蒼老的聲音裡有著不耐煩,“小孫,什麼事啊?”
孫四慶艱澀的開口,“大姐出事了。”
劉大爺聽到外頭的孫四慶提起他老伴,就把門給開啟了,“出事了?出什麼事了?她早上去我兒子那兒了,能出什麼事?”
黃單依舊在跟地上的老人對視,他把老人的眼睛合上,手拿開,老人還在看著他,“大娘死了。”
劉大爺的腦子嗡地一聲響,還是不相信,“小季你說什麼?誰死了?”
他看向孫四慶。
孫四慶沒回應,只是讓開了身子。
劉大爺這才看到倒在孫四慶門口的老伴,他的眼睛立刻瞪大,跌跌撞撞跑過去,摸到的身子是冰冷的。
黃單說,“大爺,你……”
他的話聲戛然而止,發現了老人的異常,比起悲痛,更多的是恐懼。
劉大爺的眼神如同見了厲鬼,老伴腳上的拖鞋是老張死時穿的那雙,被他扔進垃圾桶裡了,怎麼會……
劉大爺嚇的跌坐在地,當場就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