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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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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夏季是黃單最討厭的一個季節, 那麼廁所就是他最討厭的一個地方。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子潮溼的腥氣, 混雜著糞便的騷||臭味,磚地上面有水,佈滿了髒汙的腳印,很容易滑倒。

黃單腳上的鞋是防滑的,他本來不會摔倒,但是陳飛在倒下去的時候, 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沉悶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吃痛聲, 陳飛摔在底下,背部撞到了,疼的他抽氣,他趁身上的人不備, 胳膊肘突然一幢,接著就是一個翻身。

位置轉換, 輪到黃單被陳飛壓制。

黃單離譜的疼痛神經早就繃到顫抖, 隨時都會斷裂,把腦子震碎, 他的臉白裡泛青,嘴角有青紫, 眼淚就沒停過,出手一下沒停, 要是停一下, 會更疼。

陳飛朝地上啐一口, 瞪著身下的弟弟,他笑的扭曲,牽動了臉上的傷,一抽一抽的疼,“我上學的時候刻苦上進,從小到大都拿第一,凡事只要去做,就會做到最好,別人出去玩,我不去,我說我要看書做題,有女孩子跟我表白,我拒絕了,因為我不能耽誤學習。”

“我那麼努力的讓自己優秀起來,憑真本事考上大學,而我的那幾個朋友卻是走的關係,輕鬆成為我的同學,我還不能露出嘲諷的表情,我得跟他們稱兄道弟,因為我是個好孩子,懂嗎?你不懂的,他們也不懂,一個個的平日裡曠課不做作業,吃||喝||嫖||賭,現在過的風生水起,而我連路都沒有了,為什麼?就因為我沒有一個當官的爹,當領導的親戚!”

“不對,我有的,身邊的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聶文遠聶主任是我舅舅,誰見了我,都說這是聶主任的外甥,這話聽膩了,也就那麼回事,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畢竟舅舅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早年背井離鄉,獨自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後衣錦還鄉,手腕硬,做人處事雷厲風行,作風優良,原則性強,說一不二,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傳奇人物,沒有沾染官||場的那一道風氣,行得正。”

陳飛湊在弟弟的耳朵邊,輕聲說,“知道嗎?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戴著面||具生活,各式各樣的,薄厚度不同,材質也不同,但是我們的舅舅是我見過把面||具戴的最好的一個人,好到什麼程度呢,已經看不出那是面具,就像是從血肉里長出來的。”

他想起來了什麼,“那次小柔被人圍住,受了欺負,我跑了,你沒跑,你說我虛偽,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個人渣,其實那都是跟舅舅學的,沒人比他更能裝模作樣了,什麼一身正派,全他媽的都是假的!假的!”

黃單屏住呼吸,疼痛感居高不下,他有些頭暈目眩,犯噁心。

陳飛喘出一口氣,“好了,來說說你吧,一無是處,就只會惹是生非,在外面捅婁子,回了家還捅,爸沒死之前對你多好啊,結果你跟幾個混混一起打死人,說是什麼失手,不小心,不是有意的,哈,年幼無知就了不起了啊,要去蹲牢改,他被你氣的中風,沒過多就就走了,你說說,你這種垃圾,地溝裡的臭蟲,早就腐爛了,憑什麼站在我頭上?”

他裂開破皮的嘴角,血絲滲了出來,說話時豎起大拇指,“哥忘了,你厲害的很,真的,我們幾個為了能得到舅舅的認可,這些年是挖空了心思,除了周薇薇,我跟你姐的效果甚微,來,說說看,舅舅喜歡你哪一點?讓哥也跟著學一學。”

黃單啞聲說,“全武叔叔是誰害死的?”

陳飛的面色古怪,他哈哈哈大笑,眼中多了幾分同情,“真可憐,一無所知的滋味不好受吧?繼續受著吧,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黃單鼻涕眼淚糊一臉,還有陳飛的唾沫星子,他顧不上擦,手抓著對方的衣服,力道很大,指尖都泛白了,“你認識邱濤嗎?”

陳飛扯扯嘴皮子,不言語。

黃單的後腦勺挨著髒臭的地面,他反胃的感覺更加強烈,把想說的都一併說了,“姐說了很多事,她跟王明的感情不好,那天她為什麼要去窯廠?”

陳飛看弟弟臉上的鼻涕眼淚,就覺得噁心,他真搞不懂,那個人怎麼就對這種廢物上了心,“想知道?下去問她啊。”

黃單無視掉陳飛的譏誚,“我覺得她被人利用了。”

陳飛瞪著他,喉嚨裡發出聲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黃單繼續說,“我今天上午見過姐,是她讓媽找的我,她要我幫她跟舅舅求情,求舅舅放過她,可是她下午就強行出院了,醫院不放她走,她是不會出事的。”

陳飛又一次露出那種古怪的表情,他笑起來,“真的,陳於,你小時候挺聰明的,越大越蠢,現在更是蠢的無可救藥。”

話落,陳飛拍打著青年的臉,“為什麼?你這麼蠢,卻能輕易得到我們怎麼也爭取不到的東西?”

“奶奶說的沒錯,你就是個害人精,因為你,舅舅成了變態,別人費盡心機的想要他身敗名裂,都一直沒有成功,現在好了,機會來了,是你給他們的。”

黃單忍痛揪住陳飛的衣領,把他往旁邊拉拽。

陳飛死死壓住弟弟,微笑著說,“你知不知道外面是怎麼評價同性戀的?噁心,變態,下流,你們會被人唾棄,嘲笑,謾罵,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們會痛苦的活著,跟過街老鼠一樣,一輩子見不得光,不對,你們沒一輩子,等著吧。”

門被踢開,聶文遠進來時,剛好聽到陳飛的那番話。

除了黃單,這世上不會再有人知道,那番話的大部分都沒問題,唯獨後面那一句“你們沒一輩子”,如同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用力刺進了男人的心口,整個刺穿了,只留下一個刀柄。

憤怒遠遠沒有驚懼不安來的強烈。

陳飛笑的得意,他準備了一大堆的咒罵,打算好好跟他的弟弟說上一說,這會兒突然傳來門撞上牆壁的響動,後背的汗毛都在一瞬間全部豎了起來。

有風吹進廁所裡,混雜著淡淡的煙味,在那裡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黃單把視線移過去,眼前只晃過一個高大的身影,他的視野恢復,陳飛已經被提起來丟到牆上,又無力的滑落在地,口中吐出一灘血,抽搐了兩下就昏死過去。

廁所裡響起肉||體被皮鞋踢踹的聲響,血腥味越來越濃。

黃單呆住了,疼痛感在這一刻被麻木,他的雙眼睜大,忘了怎麼呼吸。

一滴溫熱的液體濺到黃單眼睛上面,他回過神來,伸手一抹,指尖多了點血紅,在他微微放大的瞳孔裡,男人低著頭站在一地的血跡中間,喘息著,憤怒著,猙獰著,嗜血殘暴,像個魔鬼,哪裡還有什麼正氣。

廁所裡死寂一片。

黃單撐著手從地上起來,衣服褲子都溼了,也很髒,他沒心思在意,只是輕喘幾聲,拿衣袖去抹臉上的水跡,碰到了幾處傷口,疼的抽一口氣。

壓抑的抽氣聲在寂靜的廁所裡被放大數倍,聶文遠半闔的眼簾動了動,那裡面的血色慢慢褪去,他往青年所站的位置邁了一步。

黃單後退一步。

聶文遠的眉頭皺了皺,他伸出一隻手,“過來。”

黃單沒動。

聶文遠的眉頭死死皺在一起,他站在原地,口中重複了那兩個字,連著青年的名字一起喊的,“小於,過來。”

黃單還是沒動,他看看男人的褲子,上面沾了很多血跡,皮鞋上更多,“你殺人了。”

這幾個字的意思很直白,卻彷彿被浸泡在一大桶的鮮血裡面,無聲無息散發出的味兒令人作嘔,又頭皮發麻。

聶文遠濃黑的眉毛動了一下,“沒死。”

黃單聽到自己鬆口氣的聲音,他迎上男人投來的目光,跟平常一樣,並無區別,好像前一刻的血腥暴力跟本人沒有任何關係。

聶文遠這回不等青年靠近,他闊步過去,俯視著眼前這張清秀稚嫩的臉,“很疼吧?”

黃單說不是很疼了,他聞到男人身上的血腥味,眉心蹙的很緊。

聶文遠捏住青年的臉,逼迫他抬起頭,把自己眼裡的怒意給他看,“衝動,不自量力,愚蠢,這些不是現在的你會有的,告訴舅舅,為什麼要這麼做?”

黃單垂下眼皮,那麼做,一方面是看陳飛不順眼,一方面是想刺激他,讓他失控。

只有陳飛失控了,才能被人控制,黃單也能讓他跟著自己的思緒走。

聶文遠似乎不擔心青年親眼目睹了剛才那一幕過後,會對他心存怨恨,他擔心的是別的,“不要怕。”

黃單看一眼地上的陳飛,眼角就跟著跳,他沒有多看,拉著男人離開了廁所。

出來後,鼻端的血腥味不見了,黃單的腳步才慢下來,他靠著牆壁喘息,額頭出了很多汗,球衣裡面也溼答答的,貼著前胸後背。

寒氣鑽進衣領,順著脖子一路下滑,黃單打了個抖,身上起了一層小顆粒,他避開男人伸過來的手,緩緩蹲到地上,眼神有些失焦。

“你去把褲子跟鞋換了,我看著反胃。”

黃單面前沾滿血汙的鞋子轉了個方向,腳步聲漸漸模糊,又漸漸清晰,頭頂是男人低沉的聲音,“跟我回家。”

他看看男人腳上那雙乾淨的皮鞋,視線往上,褲子也是乾淨的,聞不到一點血的氣味,也沒有一滴血跡。

聶文遠伸出一隻手。

黃單把那隻手抓住,被一股力道帶著站了起來,他的手被握著,手指被分開了,擠進來另外五根手指,跟他的進扣在一起。

聶文遠忽然說,“我們不但會有這輩子,還會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黃單點點頭,“嗯。”

一進家門,聶文遠就把黃單壓在牆上,避開他嘴角的青紫親上去,親的他喘不過來氣以後,就去脫掉他的外套,撩起了他的毛衣跟秋衣,在他的身上流下了一個很深的印記,出了血。

黃單疼的厲害,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渾身上下哪兒都疼,後來再發生了什麼,他記不清了,只記得兩條腿火辣辣的疼,快燒著了,再往後就是自己被男人抱到腿上,圈在懷裡哄,還唱歌,隱隱約約聽出了《十年》的旋律。

那時候黃單的意識在掙扎著,他想阻止的,想說自己不喜歡聽那首歌,卻反而沉沉的睡去。

黃單醒來已經是深夜了,他睡了挺長時間,很累,因為他做了一個夢,噩夢。

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換過了,黃單就沒再去管那些傷,風把藥水味卷到他的鼻腔裡面,他打了個噴嚏,驚動了坐在桌前翻資料的男人。

聶文遠將所有資料都收了放進抽屜裡,他摘下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起身走到床前,“餓不餓?”

黃單說,“有點。”

聶文遠丟下一句“等著”,就走出了房間。

黃單腦子裡的思緒都沒整理完,男人就端著飯菜進來了,他動動鼻子,是自己喜歡吃的菜。

聶文遠把飯菜擱在床頭櫃上,他拿了個枕頭放在青年背後,叮囑時的神態像一個長輩,“坐起來些,別嗆到氣管裡面。”

黃單扒拉幾口飯菜,細嚼慢咽著。

聶文遠坐在床邊,凝視著他的青年,傍晚回來的時候沒做到最後,是在青年的雙腿裡面擦出來的,“等你吃完了,我給你看看腿。”

黃單的腿條件反射的火燒起來,“不用的,已經沒事了。”

聶文遠說,“聽話。”

黃單不說了,他的胃口不怎麼好,但是習慣使然,還是把飯菜全吃完了,沒有浪費。

聶文遠給青年檢查腿部,不紅了,也沒腫,他眉間的紋路消失,“剛吃完別睡,要是不起來活動活動,就靠坐著看會兒書。”

黃單欲言又止,“我媽的情況怎麼樣?”

聶文遠說,“回去了。”

黃單哦了聲,每個秘密的背後都一定會有一個相對的理由,為什麼要隱瞞,因為不能說。

他揉了揉額角,對著男人提出要求,“躺上來。”

聶文遠掀開被子躺進去,單手摟住青年的腰身,側頭把唇印在他的髮絲上面,輕輕磨蹭著,“是不是做噩夢了?”

黃單一愣,“嗯。”

聶文遠摸摸青年的頭髮,“別胡思亂想。”

黃單夠到幾乎每天都會看的一本書,翻到一頁遞過去,“讀給我聽。”

聶文遠挑眉,把他書接到手裡從頭開始讀,讀了兩行才發現這也是自己的書,時間隔的太遠了,以為全扔掉了的,哪曉得扔了這本,還有那本,總有漏網之魚。

黃單看著男人,“你的書要麼是人生百態,要麼是風花雪月,兩者裡面都透露著沉重的感覺,字裡行間全是悲涼,每個小故事都不圓滿,你寫書的年紀,哪來的那麼多經歷?”

聶文遠摩||挲著青年的肩膀,遲遲沒有開口。

黃單以為男人不會說了,他準備去刷牙洗臉回來睡覺,就聽到耳邊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過去傳過來的,“寫書的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沒什麼經歷。”

“我也奇怪過,想來想去,大概是上輩子的影響,總覺得有什麼事沒有完成,很遺憾。”

聶文遠渾然不覺面上出現了一抹傷感,轉瞬即逝,他拍拍青年,“這書是舅舅年幼無知時寫的,無病|呻||吟|的東西,以後不要再看了。”

“……”

黃單抓住男人的一隻手,熟悉的粗糙感跟溼熱的溫度讓他忍不住發出嘆息,他的指尖蹭著男人掌心裡的繭,漫不經心的劃了幾下。

聶文遠的呼吸一沉,他把青年的手往被窩裡帶……

那天之後,黃單沒有再見到過陳飛,他也沒有問,腦子裡亂糟糟的,與其說是什麼也想不出來,倒不如說是不敢想,也不願意。

臘月二十八,聶友香來找小兒子,希望他能跟自己一塊兒離開t城,去鄉下過日子,不想等到老了,連個在床前端茶送水,給她送終的人都沒有。

黃單看著眼前蒼老了很多,面色很差,頭上纏著紗布的中年女人,要強了半輩子,現在老大生死不明,老二出了意外,老三也不在了,她教育孩子的理念不正常,也很正常,有許多家庭的影子。

優秀跟品行不對等。

聶友香見小兒子沒說話,她喊了聲,手也伸過去了,“小於,你不願意跟媽走?”

黃單說他不想走,找了一個要待在舅舅身邊見世面的藉口,“我年後還要去新世紀上班,都說好了。”

聶友香一聽,心裡的悲苦一下子就減輕不少,孩子要是能有出息,在外面出人頭地,比什麼都好,她就是死,也能瞑目,“行吧,你跟著你舅舅,媽也放心。”

她嘆口氣,“小於,你什麼時候見到你哥了,跟他說一聲,說媽在家等他,要是他忙,就讓他報個平安。”

說著說著,聶友香就老淚縱橫,“你姐要是在醫院養傷,肯定還好好的,哪裡會出車禍,你媽我也不會活到這個歲數,還要遭罪,可她就是不聽,死活偏要走,還有醫院,怎麼就不能再阻止一下我們?不說了不說了,都是命。”

黃單目送中年女人離開,他在心裡說,“陸先生,我的任務沒完成。”

系統,“對。”

黃單的話頭一轉,“積分攢夠了,可是我不太想做||愛,提不起精神。”

系統,“這個話題陸某沒有興趣。”

黃單說,“除了你,我沒人可以說。”

他又說算了,“我也沒什麼興趣,陸先生,有活動請你提醒我一聲,給我直接報名都沒問題的,謝謝。”

三十早上,黃單被聶文遠叫起來,牙沒刷臉沒洗,睡眼惺忪的跟著他出門,上山祭祖。

山裡的風在吹,雪在飛,冷的人頭皮發緊。

黃單穿著聶文遠早年的軍大衣,下巴縮在圍巾裡面,眼皮半搭著,眼角還有一小塊眼屎,頑強的扒在上面,風啊雪啊的,都不能讓它晃動分毫。

聶文遠拿著樹枝撥弄火堆,把黃紙一張張的抖開了,火燒的更旺盛,灰燼被風吹遠了,不知道要往哪兒飄去。

黃單弄掉落在身上的一點灰燼,他蹲下來,找了根枯樹枝,學著聶文遠那樣燒黃紙,放冥幣,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的磕頭。

聶文遠說,“爺爺奶奶會保佑我們。”

黃單的嘴角一抽,心說你確定他們不會在地底下罵你不孝?

聶文遠把青年眼角的那塊眼屎給摳掉了,“不會的,你是我的愛人,就是程家人。”

黃單知道男人原來姓程,他跟著男人去拜祭對方的外公外婆,父母,兄長,都在這一片依山伴水的好地方,應該是後來遷過來的。

回去後,聶文遠在書房裡寫春聯。

黃單在一邊看著,覺得男人執筆的姿勢端正,筆下的毛筆字行雲流水,他的身上有書卷氣,好似一個把書讀到骨子裡的老學究,跟那天在廁所裡的樣子判若兩人。

一個人有多個面,不足為奇,黃單這麼說服自己。

下午睡了一覺就開始貼春聯,做年夜飯,黃單負責前者,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後者是項大工程,由聶文遠接管。

司機把吳奶奶接過來了。

也許是年底發生的事一樁接一樁,老人的心態發生了變化,見了黃單也沒拿挑剔嫌棄的眼神掃來掃去,她的頭髮全白了,背也佝僂了下去,嘴癟著,說了句什麼。

黃單沒聽清,他去接老奶奶手裡的蛇皮袋子,很沉,帶了不少東西。

吳奶奶哎喲一聲,急急忙忙的追上來,“袋子裡面有芋頭,破皮了不禁放,你輕著點。”

黃單重拿輕放。

吳奶奶把其他東西都放桌上,有雞蛋,殺好的雞鴨,從熟人家買的豬肉,豬尾巴豬腰子豬油等零碎的部位都買了,她把聶文遠趕出廚房,將玻璃門一拉,一個人在裡面忙活起來。

老人大多數都一個樣子,累一點不要緊,怕就怕想累都累不到,這個不讓做,那個不需要,幾回這麼一說,老人心裡就不痛快,以為是嫌他們年紀大了,不中用。

黃單繼續貼春聯,聶文遠過來給他打下手,看貼的歪沒歪。

倆人站在門頭底下擁||吻,年夜飯還沒吃,就嘗到了新年的味道,是甜的。

這地方就一棟房子,孤零零的,透著寂冷,要是換做衚衕裡,五點多就有鞭炮聲陸陸續續響起,那裡面偶爾有一兩個竄天猴的“咻”“嘭”聲響。

吳奶奶喊黃單去端菜,有糯米圓子,大肥肉,魚,這都是給祖宗吃的。

聶文遠在屋簷下放了串鞭炮,不是最大的那串,沒一會兒就放完了,就是挺響的,震的黃單耳膜疼。

黃單餓了,他抓了兩個大棗吃掉,聽到聶文遠喊他就走出去,跟他一起在門外的角落裡燒紙磕頭。

風一吹,眼睛都被菸灰迷的流淚。

桌上除了葷菜,還有幾碗堆高的大米飯,酒,筷子,椅子也拉出來了一些,兩扇門大開著,讓老祖宗進來吃飯。

黃單是從原主的記憶裡才瞭解的這種習俗,他在現實世界從來都沒聽說過,也沒經歷過。

過了會兒,吳奶奶說祖宗吃完了,就跟黃單聶文遠一起把桌上的飯菜碗筷撤走,擺上豐盛的年夜飯。

年夜飯後,街坊四鄰就開始了挨家挨戶的串門拜年,吃點花生瓜子,喝兩口茶聊上幾句就去下一家。

這邊沒街坊四鄰,一老兩小都在沙發上坐著看春晚。

吳奶奶的態度好多了,給聶文遠沏茶的時候,還順便多沏了一杯。

黃單說了謝謝。

吳奶奶挺驚訝的,但不是因為那句謝謝,而是小青年沒用單手接茶杯,是雙手,人也站起來了。

黃單是來這個世界才學的,人情世故複雜的很,他在成長,學會了很多東西,也得到了一個人幾輩子的感情,對穿越之旅心存感激。

吳奶奶坐在一旁嗑瓜子,老眼昏花了,看電視劇不行,吵吵鬧鬧的,看不懂演的什麼,晚會還是能懂的。

一個小品演完了,吳奶奶說,“文遠啊,你年紀不小了,成家立業要是往後推遲,生孩子就也跟著推遲,到時候跟你一個年紀的當爹了,你的孩子才剛會蹦躂。”

聶文遠放下茶杯,“明年吧。”

吳奶奶一驚,手裡的瓜子都掉了,她之後就是一喜,“明年?是哪家的姑娘?你們早就好上了嗎?見過家長沒有?你看我這記性,明年結婚的話,那肯定見過家長了啊,文遠,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一個字都不提?”

黃單本來是靠在沙發上的,他聽到話聲,背脊就離開了沙發,坐直了。

聶文遠把青年的變化收進眼底,他的唇角一勾,那笑意浮現在了面龐上,也進了眼底,說話時的樣子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夾雜著寵溺。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我很滿意。”

吳奶奶看呆了,又感到欣慰,連聲說,“那就好,那就好。”

她把地上的兩片瓜子碎皮撿起來,“程家的香火傳了下去,你爸媽能安心了。”

黃單看一眼男人。

聶文遠有所察覺,對青年投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他這輩子是肯定沒後了,等到了地底下見爸媽的時候,會領這份罪,無怨無悔。

迷迷糊糊的,黃單聽到歌聲“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他一下子就醒了。

沙發上只有黃單跟男人,吳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回房睡覺了,到底是上了年紀,撐不到太晚。

腳被男人的掌心包著,不時揉||捏一下,暖暖的,很舒服,黃單伸了個懶腰,聽電視裡在唱著“哪怕幫媽媽刷刷筷子洗洗碗,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

聶文遠在剝桂圓,肉少的自己吃,肉多的送到青年嘴裡。

黃單愣住了,直到男人捏他的下巴,他才回神,乖乖的張嘴吃了好幾個桂圓,把核吐在垃圾簍裡,“我們做||愛吧。”

那平鋪直敘的語氣,好像做的不是愛,是飯。

聶文遠差點被嘴裡的桂圓給噎住,他面不改色的關掉電視,拉著青年上樓,氣息是穩的,只是步子邁的很大,爭分奪秒。

黃單被拉著往前走,身形有些不穩,進了臥室就被壓倒在床上,唇上的力度來的熱切又激烈,他很快就丟失了思考能力。

大半夜的,吳奶奶聽到了哭聲,她起初以為是聽錯了就沒當回事,正當她接著睡的時候,又聽見了。

吳奶奶披上外套出去,發現哭聲是從樓上傳下來的,她神色一緊,開了燈就上樓,一路聽在哭聲最響的臥室外面。

裡面的哭聲突然停了。

吳奶奶敲敲門,問是怎麼回事。

聶文遠沒開門,在屋裡說的,“小於做噩夢了。”

吳奶奶哦道,“會不會是白天嚇到了?你在床邊拍一拍,喊幾聲他的名字,說回家了回家了,他的魂就能回來的。”

聶文遠應聲,門外的腳步聲慢慢走遠,隨後是下樓的聲音,他粗喘著氣,胸膛滾落著汗水,溼了一片。

黃單把嘴裡的一塊枕頭吐出來,半死不活的趴著,整個人像是剛洗過澡還沒擦,也似是還泡在水裡,溫度很燙,把他渾身上下都燙紅了。

他不要臉的纏著陸先生要了一支菊||花靈,陸先生說下不為例。

算上攢的積分換取的那些,全用完了。

黃單正想著事,就被一雙大手摟著腰翻個邊抱起來,貼上男人精壯的胸膛,粘||膩||膩的。

聶文遠的腹部還纏著紗布,傷口沒裂開,快好了,他絲毫不在意,這一點從他辦事的速度跟頻率上可以看的出來。

黃單的耳朵被咬,脖子被||舔|,他哼了聲,把臉上的眼淚全往男人的肩膀上蹭,疼的厲害了,就去抓男人的後背。

聶文遠給他抓,眉頭都不皺一下。

正值壯年不是開玩笑的,聶文遠身強體壯,勁兒大,力道猛,做事很有條理,一是一,二是二,一步一個腳印,絕不敷衍了事。

黃單最後昏厥了過去。

大年初一,黃單在床上度過了一天,原因是腰疼。

大年初二,黃單還在床上,吃喝都在,拉撒是被抱去衛生間解決的,原因還是腰疼,坐都坐不起來。

吳奶奶不能理解,“文遠,小於腰疼的那麼嚴重,怎麼不去醫院看看啊?”

她還有話沒說,小外甥腰疼,做舅舅的一副吃到人參肉,能長生不老的高興勁兒說的過去?

“過兩天能好。”

聶文遠端著粥上樓,喂他的小外甥去了。

黃單靠著枕頭半躺著,一口一口的吃完了粥,“我是腰疼,但手沒事。”

聶文遠拿帕子給青年擦擦嘴,俯身去親,舌||頭伸進他的嘴裡,追著他的唇||舌|纏||綿起來。

黃單喘著氣,嘴角的唾液被男人給|舔||掉了,那裡溼溼的,也癢癢的,他忍不住把人叫近點,手勾上去,唇也壓上去。

年後的時間快到飛起,溫度漸漸回升,春天就撲進了人們的懷抱裡。

黃單想去見周薇薇,可是聶文遠不放他走,說過段時間一起去,他也想去新世紀的工地上幹活,看能不能打聽點訊息,對方也不同意,之前說好的事,現在變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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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開始,黃單開始發現聶文遠不對勁。

聶文遠從晚點回來,到不回來,再到幾天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都滿臉疲憊,眼底的青色也越來越重。

黃單把男人搖醒,“是不是廠裡出事了?”

聶文遠嗯了聲,手掌摩||挲著青年的腰,手伸進他的衣服裡面,聲音模糊的說,“工人們都下崗了,那塊地皮要被政||府拿來拍賣。”

黃單見男人的呼吸均勻下去,他這次沒搖,而是捏住男人的鼻子,唇堵上他的。

聶文遠喉嚨裡發出一聲笑,他翻身把人壓底下,捧著臉去親,“你點的火,自己滅。”

黃單被||幹||了兩次,事也沒問出個所以然出來,他精疲力盡,醒來一小會兒就睡了過去。

聶文遠用指腹描摹著青年的眉眼,在他眉心的硃砂痣上面磨蹭兩下,把唇貼上去,落下一個水印。

六月底,聶文遠讓黃單跟著他的人去一個地方,馬上就走。

黃單看著男人給他收拾東西,他在旁邊問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聶文遠說有點事要處理,都處理完了就過去接他,“到時候我們去另一個地方生活。”

黃單阻止男人的動作,“我在這裡等你把事情處理完。”

聶文遠眉頭死皺,嚴厲的說不行,他拿手掌扣住青年的後腦勺,把人帶到眼前親了好一會兒,低啞著聲音說,“你在,我會分心。”

黃單的任務還沒完成,他不敢填答案,人數不確定,現在又變的不安起來,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不僅僅是工廠停工那麼簡單。

黃單的思緒回籠,他摸摸男人沒怎麼刮的下巴,鬍渣硬硬的,扎手,“那你什麼時候來接我?”

聶文遠說很快,“最晚下個月月底,最早下個月中旬。”

黃單聞言,心裡的不安減輕了一些。

七月初三,聶文遠把黃單送走了,沒想到他剛回家,就接到底下人的電話,驚慌失措,“主任,小陳先生不見了。”

聶文遠平靜沉穩的下命令,“把大樓封鎖,給我一個角落一個角落的找。”

他結束通話通話,頭痛欲裂。

藥沒拿到,聶文遠的手機響了,他接通,聽見了邱濤的聲音。

邱濤那頭有呼呼的風聲,是在外面,“文遠,不是我說你,小於那麼小,又沒有怎麼讀書,大字不識幾個,也涉世不深,還是個小孩子,頂多就是貪玩了些而已,你把他一個人送到那麼偏遠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怕他被人給拐跑了啊。”

聶文遠放棄了去拿藥的舉動,他坐到沙發上,眼底一片陰霾。

邱濤說,“他身上穿的都是國內沒有的牌子,那麼扎眼,很容易引起不法分子的注意,就算你把他保護的再好,也還是會有馬失前蹄的時候不是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文遠,年前我就跟你說過一句話,腳下的路不能用尺子畫出來,變數多的很。”

聶文遠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你在哪兒?”

邱濤在電話那頭笑著說,“我在以前我們一起待過的廠子裡,雖然早就廢棄了,不過坐下來聊個天的地方還是有的,你過來吧,我們好好敘敘舊,記得一個人來,別帶上你的那些手下,不然會把你的寶貝小外甥給嚇到。”

那頭掛了,聶文遠維持著接電話的姿勢不動,他半響才放下手機,十指插||進短硬的髮絲裡面,修建整潔的指尖摳住了頭皮。

那點刺痛猛地一下衝進聶文遠的腦子裡,將某根神經大力扯拽住了,他的臉部彷彿有咔咔聲響起,常年戴在臉上的那塊面||具裂開了掉下來,肅穆冷靜褪去,露出裡面的恐慌,暴戾,血腥。

聶文遠拿了茶几上的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邊,他從火柴盒裡拽了根火柴,擦半天都沒擦著。

手抖的厲害,按住了還是抖。

“媽的!”

低罵一聲,聶文遠把那根火柴跟火柴盒一起扔出去,他扯掉嘴邊的煙掐斷,抓起手機狠狠摔在地上,之後又一腳踹開面前的茶几,上面的精貴茶具摔的稀巴爛。

“嘭”“哐當”“砰”,客廳裡的巨大響聲持續了很久,傢俱東倒西歪,瓷器碎的到處都是,原本一塵不染,溫馨規整的客廳一片狼藉。

聶文遠重重的喘口氣,胸口劇烈起伏著,額角有一滴汗水滑落,他的眼眸猩紅,像是被人撬起了身上的逆鱗,血淋淋的,既痛苦,又充斥著滔天的憤怒。

聶文遠抹了把臉,手掌心裡又是汗又是血,也不知道是哪兒破了沾上去的,他踢開倒地的椅子去了衛生間,站在鏡子前慢條斯理的洗手,水池裡的水是紅色的,那些紅色慢慢衝散,全部衝進了下水道裡面。

沒一會兒,流下來的水乾淨清澈,好像之前的血紅沒有存在過。

出門時,聶文遠已經把濺到血,佈滿焦躁痕跡的一身行頭給換下來了,他的髮梢有點溼,身上穿的白襯衫,下襬收進褲腰裡面,剛硬挺拔,端正沉穩,又嚴肅淡漠,和平常並無差異。

將家甩遠,聶文遠的視線從後視鏡收回,他一邊打電話一邊開車,安排著什麼事,語氣平靜,眼睛裡波瀾不起,在那背後卻是暴風驟雨,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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