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寶山一帶地形大變，前後山的河流都斷了，山也矮了許多，原址只剩下了一大一小兩座石山，加起來只有多寶山三分之二。斷口光滑，夾成山谷，隱隱有五彩光點鑲嵌其中。
大風刮過，掀起拂塵道人的衣袍，上下翻飛，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大的石山頂，一身樸素道袍的中年男子與一條三十九米的蟒蛇相對。
活動活動脖子，拂塵道人自嘲道：“你肯定覺得我像是在託孤吧！”
劉剎何趕忙低下頭，恭敬回答：“弟子不敢！”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會被侷限在傲來國，石大力在西牛賀洲再怎麼折騰，終歸是要回來的，其他幾個徒兒也深陷旋渦無法脫身，所以，說是託孤也沒錯。”
這就是挑明了他是抱著死志渡劫的。
劉剎何緊張地吐著蛇信子，只覺得鱗片下汗津津的：“師傅，何至於此！”
“這些話我只跟你說，不要告訴他們，尤其是鳶兒！”拂塵道人盤起腿，見劉剎何沒有拒絕，這才一本正經道：
“我當初投奔十萬大山，乃是數百年前受前大山主所救，他於我有活命、庇護之恩，我鎮守多寶山既是交易，也是還恩。”
“大山主一貫開明，主張與人為善，不與人類衝突。積極推動人妖互通有無，還促成了華澤鬼市正規化，十萬大山能有今日都是他的功勞。”
說到這裡，拂塵道人嘆息一聲，緩了緩，繼續道：“但是之前與‘碩鼠’的鬥爭中十萬大山落了下風，雖然有宵小作祟的嫌疑，但前山主‘存人失地’的策略令不少中間派失望，投向了激進派……”
這下劉剎何清楚十萬大山的癥結了。
簡單來說就是以前山主為核心的保守派一直主導山裡的話事權，估計是長期對人類的“妥協政策”引來不少反對力量，他們紛紛聚集在激進派麾下伺機奪權。
山裡承平日久，許多年輕後輩沒見識過人類的狠辣。加之過去傲來國不斷開發自然，侵佔了他們的既得利益，動搖了前山主統治基礎。這次鬼市易主性質與薩拉熱窩事件一樣，都只是個導火索，徹底把問題丟到檯面上來了。
拂塵道人算是鐵桿的前山主派系，前山主的失勢應該影響到了師傅。
劉剎何甚至不懷好意地推測，鬼市那波腦癱操作八成是激進派聯合“碩鼠”的刻意行為。也許是“碩鼠”抓住十萬大山內部矛盾的關鍵時機，為激進派提供不少幫助，把這個昔日雲省第一打掉下去。
激進派中的蠢貨正好謀求上位，鬼市也違背他們的綱領，這些笨豬只求奪權，正好兩幫人一拍即合，打算陰前山主一波。
不，已經成功了，師傅的恩人已經是“前山主”了。
腦內電光火石，現實中卻只過了幾秒。
劉剎何大致有了猜想，卻沒摸透拂塵道人的思路，他果斷提問：“您是忠於前山主而非十萬大山的，那麼山裡的分裂與您逆天證道有何關係呢？”
拂塵道人苦笑：“那幫子蠢貨軟禁了前山主，要我立下大誓，終身不得反回雲省，不得插手十萬大山之事。”
“您答應不就行了？”劉剎何不解。
“前山主乃我摯友，我浮塵雖不是什麼好人，，但絕不是忘恩負義，畏縮不前之輩。”拂塵道人如實回答。
劉剎何沉默了，一時間只聽得見風聲呼嘯。
所以您打算渡劫飛昇，以仙人之姿救出摯友，成則安然無恙，敗則了無遺憾？劉剎何心裡接上了拂塵道人沒說完的話，他有些不能理解：“十萬大山如此兇險？您大乘修為都不能帶走一個人？”
“呵，若是走出來對打，我自稱雲省第一。”拂塵道人搖頭，攤手，“但這些大妖族，祖上那個沒有一兩個妖仙？仙人佈下的陣法平日不運轉，但我若是強闖，必定是有死無生。”
看來是慎重考慮過了才下的決定啊，劉剎何感嘆，他覺得拉上四個師兄都勸不回師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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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無他法？”
“只有成仙這一條路。”拂塵道人目光堅定，“不管成不成，你們都不能再待在雲省，況且你們都能獨當一面了，不能被我這個老頭子拴住。”
說到這裡，拂塵道人站起來：“我留下你，其實是有很大的私心。”
他背著手，眺望十萬大山，幾百年的光陰沒有改變山川走勢，卻乾坤易主。
“之前你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下來仔細想想，發現都說的很好，很對，修煉這條路確實是個死衚衕。”
“你是我的弟子，雖然我沒什麼可教給你的，但好歹還有名分。我不希望未來我多寶山一脈要和其他煉氣士一樣泯然眾人。”
拂塵道人話語裡的苦澀不言而喻。
“你所學的魔法，來歷如何我不關心，我只求你日後去了東瀛，切莫忘了你的出處。”
劉剎何覺得自己明白了，可又不是很清楚明白了什麼，他歪著頭，等待師傅揭曉答案。
“傳承！”拂塵道人輕輕地說，“孔子死了幾千年，但思想隨著儒家傳承千載，他的肉體腐朽了，但精神長存。我希望你能在海外開枝散葉，把師門傳承下去……哪怕只有一丁點也好。”
話語雖輕，但劉剎何感到沉重的力量。那是一個傳統的煉氣士無法跟緊時代後的無奈選擇，包含了殷切希望，他甚至都不奢求修煉之法能流傳下去，只求託付一生的東西能給後世留下一鱗半爪。
劉剎何再拜：“四位師兄皆是芝蘭玉樹，我何德何能？”
拂塵道人落寂道：“死路，死路……你可願意？”
言下之意，就是點劉剎何為下任掌門，傳承正統了。
“靈氣轉化儀式，始於神秘前輩，立在東勝神洲傲來國雲省多寶山拂塵道人麾下五弟子，當興於不久之後。”劉剎何叩首，“萬不敢忘！”
拂塵道人身出手，看著自己這仙道一途不成器，卻帶著自身傳承走向未來的弟子。有些顫抖著撫摸劉剎何的頭：“你必須活下去，哪怕我死了，你師兄們都死了，也不許回來，你是有使命的……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決不許半途而廢！記下了！”
拂塵道人言語有些混亂，已然是情滿於言語了。
“是！”劉剎何咬牙切齒。
看著劉剎何，拂塵道人突然開口問：“立孤與死孰難？”
劉剎何怔了半晌，緩緩回答：“……死，死易，立孤難耳”
拂塵道人欣慰地說：“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
劉剎何眼眶有些溼潤。
這是《史記》晉世家裡的一段話，原是講下宮之難，屠岸賈欲殺趙氏男丁，公孫杵臼問了這麼一句話：“保護趙武和去死哪個難？”陳嬰說“死簡單。”於是公孫杵臼找了個嬰兒代替趙武，慷慨赴死，留下陳嬰艱難照顧趙武，最終幫他報了仇，然後自殺去地下向公孫杵臼報信赴約。
他清楚拂塵道人用典的含義，要他遠遁海外，不受傲來國和煉氣士的約束，自由發展，把自己的道路傳承下去。
拂塵道人希望未來無論發生什麼，無論是他自己身死，還是諸位師兄被歹人迫害都不可以回去。劉剎何揹負道統大任，以魔法師的身份傳承多寶山。
所以，哪怕日後師兄親自上門求助，他都不能冒一丁點風險回傲來國。這裡將有許多仇家，這裡是煉氣士的地盤，他這個魔法師是不折不扣異端，是可群起而攻之的過街老鼠。沒了拂塵道人和十萬大山的庇護，他不可能活著離開。
拂塵道人要立刻踐行自己的準則，行易事，做荊軻要離之舉。劉剎何要弘揚師門，做難事，使傳承綿延不絕。
拂塵道人把一卷手寫的書交給劉剎何，囑咐道：“若是你沒有閒暇，便找個有天資的人，把這本書給他，只需護他一生即可。”
劉剎何結果書，發現裡面是拂塵道人寫的多寶山門規和一套粗淺的修煉功法。
拂塵道人摸著鬍鬚，難為情道：“這功法是我自創的，太過簡單，野路子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我當為陳嬰……”劉剎何盯著自己都沒怎麼見過的門規，喃喃自語。
……
半天過去，分寶崖裡的寶藏被四位師兄師姐瓜分一空歸來坐定。
拂塵道人又恢復了大乘煉氣士的從容，他彷彿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神態語氣都輕鬆不少：
“大會最後一項，問志。大家暢所欲言，講講自己未來規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