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變故讓陸州猝不及防。
地上的疫苗和著玻璃渣混成了一小灘, 他呆呆地看了片刻, 轉而質問白景離：“嘉嘉, 你……你這是怎麼回事？”
為了提防譚明志這裡發生別的變故，陸州身上僅僅帶了一支疫苗，這麼一來，就沒辦法再幫白景離注射了。
白景離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說話, 眼睛裡滴下淚水。
陸州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又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做出這種舉動, 只得放輕了口吻試探著問：“是不是你不小心, 才把它撞掉的？”
白景離依然沒吭聲。
陸州走過去, 摸摸他的頭頂, “沒關係, 雖然疫苗沒有了，但我會要求譚明志給你提供綠血膠囊。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可千萬要對爸爸說啊。”
白景離搖了搖頭, 終於開了口：“爸爸，你別管我了……好不好？“
陸州愕然：“為什麼？”
“我是故意的，我不想注射疫苗……”白景離抬起淚水漣漣的雙眼，裡面映著陸州的漸漸變得嚴肅的臉。
“你又在胡來了。”陸州沉聲說，“你告訴爸爸，到底怎麼回事？”
由於太過急切, 他忍不住將手按在白景離的肩膀上，沒用多大力氣，可白景離卻陡然發出一聲痛呼, 疼得渾身直打顫。
陸州趕緊把手拿開，去扒白景離的衣服。只見露出的半邊肩膀瘦削白皙，本該十分精緻，可是上面卻有半個拳頭那麼大的缺口。那一塊肌肉，明顯是硬生生從身上撕扯下去的。
“就是這裡被喪屍咬了，對不對。”陸州心疼不已。
白景離疼得皺起眉，掙扎著不讓陸州碰他，“爸爸，我這麼愚蠢，這麼惡劣，我沒臉再做您的兒子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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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話。”陸州抓住他的手，“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出了什麼事，爸爸絕對活不下去。”
白景離動作一頓，緩緩抬頭看他。
陸州似是不顧一切了，“你因為對我愧疚，居然選擇這麼極端的方式來逃避。那我也管不了太多了，嘉嘉，爸爸喜歡你，你知道麼？”
他懷著滿滿的期待，卻又恐怕嚇到白景離，只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白景離睫毛顫了顫，繼而低聲說，“我知道。”
陸州非常意外：“你知道？”
“是的。”白景離深吸一口氣，一股腦兒坦白了，“爸爸把我鎖在房間裡的那天晚上，我是故意引你進去的，我一直在裝睡。”
陸州略一回思那晚的事情，臉上頓時掛不住了，“哦，你都聽到了。”
白景離點頭。
陸州有些失落，“既然你知道了，也一直沒有表態，那是不是說明……你不喜歡爸爸？”
系統逮到機會就誇：“宿主薩瑪高明，也是不露痕跡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陸州理直氣壯：“看他怎麼回答，我都已經表白過了，他也總得表示表示吧？”
系統想也不想地說：“都到了這會兒，他也認為自己快死了，沒什麼好遮掩的，應該會直接承認吧。”
白景離看著陸州，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復雜。就在陸州以為他要開口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卻忽然語鋒一轉。“但我想知道，爸爸對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陸州：“……”
系統：“還是……”
陸州：“我還不信了，等會兒再問，煩也煩死他。”
系統：“宿主薩瑪對反派的這句話如此執著，你也是相當……”
“相當什麼？”陸州問它，“痴情？霸道？專一？堅定？”
系統：“……缺愛。”
陸州的目光變得深邃，他對白景離說，“那天下著雨，你去實驗樓接我下班，卻不慎跌了一跤，然後我們一起去更衣室洗澡。”
他語速不快，敘述中彷彿帶著深深的迷戀，白景離卻給一口否決了：“不可能！”
陸州有點疑惑：“為什麼不可能看，嘉嘉你怎麼這麼激動？”
白景離苦笑：“那天，我先脫光了進去洗，而爸爸站在門口，只看了我一眼，就特別冷淡地走了……這種態度，怎麼能叫喜歡？你知道嗎？你轉身離去的樣子，我每次想起都心如刀割！”
陸州喃喃道：“對不起，爸爸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
“那是為什麼？”
“爸爸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認清自己的內心了。”陸州痛苦地閉上眼，“這麼多年，我拿你當孩子看待。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無論有多忙，壓力有多大，我只要回家看到你，便什麼煩惱就都沒有了。每次離開家，我都特別不情願，但我又不得不走。”
白景離表情冷了下來，剛剛陸州坦白給他帶來的一絲喜悅，和他對於陸州的愧疚，全被往日的滿心苦悶擠走了。“因為你更舍不得你的試驗。”
陸州抓住他的手，認真的解釋：“嘉嘉，你一直誤會爸爸心裡只有試驗。其實一開始，爸爸的確是胸懷大志。病毒危害這個世界，而聖菲又操控這個世界，爸爸想終止這些。可是時間長了，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麼不自量力。面對政府的打壓和同行的風言風語，我也想過放棄，但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想想你，然後就會提起十二分精神繼續面對一切。”
“想我？”
陸州點頭：“爸爸在校園裡上過學。那時候世界和平，生活安逸，我到現在還能想起和你父母一起去教學樓的情形。大家抱著課本，歡聲笑語，暢談自己的理想。再看你現在，整個世界縮水成一個房間，出去幾分鐘我都會擔驚受怕。這不該是一個孩子的成長歷程，無論是現在上學，還是以後工作，我都想讓你堂堂正正，踏踏實實地往前走。多年以後，爸爸就算不在了，也不會再有遺憾。”
喪屍病毒爆發的那一年，陸州，陳帆，周倩倩剛完成最後的學業。初出校門就遭遇這樣的大災難，他們心中沒有一絲恐懼。幾個年輕人尚且相信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這種座右銘，他們在最惡劣的條件下研究出綠血膠囊，以為可以暫時挽救這個世界，卻沒想到，先把自己推向了死亡。
陸州也才知道，以前是他們錯了，大錯特錯。
——把喪屍當成最大的敵人，是因為沒有見識過人心。
他在那一場逃亡中僥倖活下來，並受到陳部長的賞識，自告奮勇開始了疫苗的研究。他知道人性的惡並不能完全根除，但起碼，他可以憑藉一己之力，盡量減少誘發罪惡滋生的種子。
這麼多年，一路走來都是死水一潭，他在無數失敗與奚落中煎熬著，只有白景離的存在，可以支撐著他繼續往前。
白景離怔怔地說：“原來，我的存在這麼重要？“
陸州再次點頭：“嘉嘉，從小我便以爸爸的身份照顧你，你也一直把我當親生父親一樣尊敬。所以，你大概能想象得到，我在意識到自己喜歡你以後，有多震驚，有多害怕。怕你知道了以後會討厭我，會覺得這個爸爸是變態，我只能趕快離開。我怕自己多看你一眼，就會忍不住對你做什麼……”
白景離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爸爸，你沒必要這樣，其實我……”
他說到一半，就默默地停住了。
陸州卻燃起了希望：“其實你怎麼樣？”
白景離的臉頰有些紅了：“我……”
陸州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湊近了問：“你也喜歡我麼，嘉嘉？”
白景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是下決心要說了：“我……”
“轟——”
忽然，腳下傳來一聲巨響，把白景離的話語蓋了下去，地板也在搖晃，白景離沒有站穩，一下子撲倒在陸州的懷裡。
陸州千辛萬苦盼來的這句話被攔腰打斷，簡直憤懣到了極點。但他當然也不能表現出來，他牢牢地抱住白景離，往門口張望：“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人理會他，門口的腳步聲匆匆遠去，是守在門前的人離開了。遠遠傳來一陣嘈雜聲，好像是譚明志在喊著什麼。白景離從陸州懷裡抬起頭，露出兩隻驚惶的眼睛。
陸州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聲安撫：“不要怕，沒事的。”
白景離沒有吭聲，環在陸州腰上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量。
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等待了幾分鐘，門上的密碼鎖忽然傳來輕微的“滴滴”聲，這是密碼輸入正確的提示音。下一刻，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父子二人機警地向那裡看，卻見譚眉貓著腰溜進來，看見他們之後長長地松了口氣。“陸教授，嘉嘉，可算是找到你們了。”
陸州面露喜色：“小譚，你這麼快就來了？”
由於時間緊迫，譚眉語速有些快：“因為您和陳部長溝通過，陳部長很快就聯絡上了我。他剛剛把試驗結果上報了，還不等上面回話，他就直接調了衛生部的警衛隊，親自指揮，讓我帶路，先來救你們出去。”
陸州點點頭，輕聲對白景離說：“嘉嘉，聽見沒，我們得救了！”
白景離眼圈紅了，也使勁兒點頭。
陸州又問譚眉：“剛才那聲爆炸是怎麼回事？”
譚眉說：“我為了引開譚明志他們，就悄悄進入地下室開啟了閘門，並且炸燬了這個建築的安保系統。柵欄裡的喪屍，還有地窖裡的那些，加在一起好幾十只呢，現在全都跑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中間那部分，忽然想起滴滴打車被害的那個小姐姐……我們永遠想象不到這個世界有多黑暗，願天堂沒有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