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璟從未跟人發生過關係, 他六歲時,每年有半年時間都待在軍營,關於戰爭和鮮血他還沒有完全理解的時候就已經直面了,他面對著兩種不同的教育。
父親和叔伯在軍營裡, 在血與火的戰爭中教會他殘忍, 面對敵人的時候不能存有一絲仁心。
但在家裡, 請來的先生和母親卻教他怎麼做一個正人君子。
在這樣矛盾的教育中, 滕璟自己找到了平衡, 他在親人和友人面前仁慈寬容,哪怕手底下的兵不聽他的話, 他都能輕輕放下, 頂著自己威嚴被冒犯的壓力當個好人。
面對敵人的時候,哪怕對方是孱弱的老人, 孕婦,甚至是還未長成的孩子,他也能眼睛都不眨的讓兵丁不必在意這些人的生死。
他的生命裡所有人只有兩個角色——自己人和敵人。
滕璟從沒想過成家, 十三歲的時候,家裡給他訂下了一門親事,女方是三品大員的嫡次女, 直等女方過了十五便要成婚。
對這門婚事滕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即便他不娶她,他也會娶其他女人, 她不嫁給他,也會嫁給其他男人, 他們都沒有選擇。
然而還沒等婚事舉行,女方因病離世。
三品大員不願意放過滕璟這樣的女婿,跟滕璟的雙親商量過後, 把八歲的嫡女許配給了滕璟。
滕璟當時十六,滕璟的父母認為兒子再等七年成親也不過二十多歲,三品大員的女兒,哪怕只有八歲也值得等。
重新定下婚約後,滕璟的未來岳父讓人給滕璟送來了兩名妾——都是他的庶女,母親出身不高,就讓她們先來給小女兒佔住位子,哪怕威脅了嫡女的地位也沒關係,只要能拉攏滕家。
滕璟對這些瑣事並不用心,成不成家,何時成家也無所謂。
他的生活被撕裂成兩半,他自己也被撕裂成兩半,哪一邊的他似乎都是真實的他,又似乎都不是。
他十九歲那年,父親和叔伯死在戰場上,他接過父親的衣缽,帶著自己的庶兄弟們走上了父親和叔伯的老路。
他死於二十二歲的那個秋天,一杯毒酒結束了他的生命。
而家族的榮耀也在那一天被終結,作為主帥,毒酒成全了他最後的體面,他的庶兄弟們卻要被押解去斬首。
唯一幸運的是,家中的女眷沒有被折辱,她們只能帶走一點財物,跟著老祖宗離開滕家,再也不能滕。
滕璟從沒有想過自己會跟人有一段親密的“夫妻”關係。
他甚至想象過他娶妻之後的日子,如果她願意的話,他會給她作為滕家少夫人的體面,一生不納妾,他想要什麼他也會盡力滿足,但他不會踏進她的房門,不會成為真正的夫妻。
如果她不願意,那麼他也會想辦法讓她假死,送她離開滕家,過她想要的生活。
滕璟第一次看見雲青岑的時候,就知道雲青岑是個口腹蜜劍的小騙子。
他有多情的眼睛,無情的薄唇,那張薄唇一張一合,就能說出蠱惑人心的話,那雙眼睛時而深情時而天真,又時而充滿洞悉一切的冷漠。
雲青岑是個比他還要矛盾的人。
雲青岑似乎能隨時換臉,他以玩弄別人為樂,以操控人心為傲。
最初,滕璟只是想利用他找到自己的分魂——那一縷分魂並不弱小,要是弱小,也不可能離開無間地獄探路。
他只能隱約的找到那縷分魂藏匿的區域,卻並不能確定在哪一座城市,哪一條街道。
沒有分魂,他就是不完整的,只要不完整,就仍有被地府控制,抓回去的可能。
幸運的是,他遇到了雲青岑,在雲青岑身上感受到了自己分魂的氣息,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分魂也不過是雲青岑的“玩具”,或者是雲青岑打發時間的“工具”,他對這一切都很寬容,並不覺得被冒犯。
跟他的分魂不同,他認為自己是不完整的,並且認為分魂是自己的一部分,也是他。
他也不怪分魂,分魂在他看來,只是個才“活”了幾年的孩子,又因為是他的一部分,滕璟對分魂想要獨立的想法很寬容。
因為無論分魂怎麼想,怎麼做,都無法改變他們最終會融合的結果。
只是……
滕璟沒想到他會在那種時候跟分魂短暫“融合”。
那時候他正在跟親兵們商量怎麼把分魂逼出來,親兵們剛走,他才坐到沙發上,目之所及卻忽然發生了變化。
最開始只是一瞬間的變化,他的眼前忽然出現雲青岑,而他也迅速發現,雲青岑正坐在自己的身上。
雲青岑皮膚蒼白,身上的黑色蟒蛇不斷纏繞,高昂的蛇頭雙目通紅的盯著滕璟。
滕璟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不到五分鐘,他又跟分魂“融合”了。
那個時候雲青岑一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抓著滕璟的手撫摸自己,雲青岑仰著頭,他掌控著所有律動,滕璟也無法控制這具身體,他會不斷閃回自己原本的身體裡,又會閃進分魂的身體中。
每個階段,雲青岑都有不同的動作。
在最後一次閃回自己身體之前,雲青岑俯身吻住了他。
那一秒跟雲青岑接吻的人是滕璟。
他能感受到雲青岑溫軟的唇,靈活的舌,充滿侵略性。
滕璟發現自己的手腳能動了,他能夠控制這具身體了,但他在遲疑幾秒之後並沒有推開雲青岑,而是伸手按住了雲青岑的後腦。
直到他完全回到自己的身體裡,滕璟還有些沒有回神。
他從沒做過這種事——他少年時期家裡給他準備了同房丫鬟,但他一個都沒碰,有需求的時候,他就會泡進冷水裡。
對身體本身的欲|望他從未好好紓解過,他也沒從感受過這種快感。
哪怕已經平靜下來,他還是會在之後時不時回憶起那時的感覺。
回憶起雲青岑冷白的皮膚,微紅的眼角,身上那張牙舞爪的黑蟒,還有雲青岑的低喘,以及鼻尖的腥甜味。
滕璟有時候晃神,眼前就會出現雲青岑的臉。
他有些苦惱,但苦惱的同時,又有種奇怪的感覺。
現在他坐在雲青岑面前,就是想搞清楚自己那奇怪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他不明白自己的分魂為什麼會“愛”上雲青岑,畢竟那只是一縷分魂而已,本身並不具有愛人的能力,也不具備獨立思想。
那就證明,分魂是因為先愛上了雲青岑,然後才想當個“人”。
就好像他明明知道雲青岑是個小騙子,但他卻無法討厭雲青岑一樣。
外面是閃耀的霓虹燈,樓下是川流不息的車和人群,滕璟雙手交叉,看著站在廚房裡的雲青岑。
雲青岑則是去給自己和滕璟倒了兩杯香檳,他手裡拿著高腳杯,坐在了滕璟所坐的沙發的扶手上,他晃著杯中的酒,輕聲笑道:“將軍不必擔心,我跟他不過是……嗯,用你那時候的話來說,就是露水姻緣,你們的事我不會插手。”
“至於我剛剛說的負責。”雲青岑眼中帶笑,“開玩笑的,別當真。”
滕璟卻沒有笑,他抬頭看著雲青岑,他仔細打量著雲青岑,忽然問道:“你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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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青岑愣了愣。
滕璟卻又重複了一次問題。
雲青岑喝了一口酒,酒順著喉嚨入腹,他收斂了笑容:“將軍,人的一生會面對很多次選擇,每一次選擇都是在改變自己的命運,不過每個人的人生結局都是一樣的,死亡,然後投胎,再重複這個過程,永遠不會停止。”
如果他的父母是好人,哪怕只有一方是好人,說不定他不會變成現在的雲青岑。
又或許即便他們都是好人,雲青岑依舊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雲青岑看著滕璟的眼睛,目光溫柔地問:“將軍今晚是來勸我的?”
滕璟搖了搖頭,他很直白地說:“我只是好奇。”
雲青岑挑了挑眉:“好奇什麼?”
滕璟很誠實地說:“你跟我的分魂行周公之禮的時候,我跟分魂共享了他的身體。”
雲青岑:“……”
這種感覺說起來有點複雜,但雲青岑抬頭扶住自己的額頭。
滕璟以為雲青岑在傷心,或者是憤怒,他安慰道:“這沒什麼,我跟他本來就是一個人。”
雲青岑卻忽然笑起來,他笑得彎下了腰,眼角紅得誘人,他笑道:“我知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點刺激。”
大概沒有人擁有跟他一樣的經歷了,他一次上了“兩”個。
滕璟沉默了幾秒,他有點跟不上雲青岑的思路。
雲青岑重新站直身體,他把酒杯裡的香檳一飲而盡,他坐到一邊的沙發上,翹著腿,轉頭問滕璟:“將軍,那你現在想怎麼樣?因為我睡了你,所以讓我負責嗎?”
雲青岑只是開個玩笑,他知道滕璟是什麼性格。
滕璟是個堅定的人,只要他堅定某件事,諸天神佛都改變不了他。
滕璟卻忽然專注地看著雲青岑,點頭說:“對。”
雲青岑差點被嗆到,他震驚地看著滕璟,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了。
但他很快又笑著說:“行啊,我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