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所有審判加起來，都不過是通往拯救的路途。”
洛梅阿全身都呆住了。
那句話太過強烈，如同風暴，將即將統一的舊信仰與新信仰撕得的粉碎。
她從中聽出無窮無盡的宏大與生氣。
愛姿哈爾方才所說的兩條道路，審判之路與拯救之路，洛梅阿後知後覺地預感到，自晨尹的話語落下後，直至其中一方衰亡終結前，都絕不可能統一。
她的心臟有一種隱隱有撕裂的疼痛。
晨尹停下了腳步，凝視愛姿哈爾，後者一動不動，維持著攤開手的姿態。
那話音落下的半響後，愛姿哈爾垂下眼眸，感慨道：“如她所預料，你果真拒絕了。”
晨尹沉默不語。
愛姿哈爾接著說下去：“你背離了她的道。”
“她所做的，我覺得錯了。”晨尹輕聲道，“而她的道與我無關。”
“她的公義卻是世人的公義，她的道又如何與你無關？”愛姿哈爾踮起腳，撫摩聖畫的橡木框。
晨尹沒有選擇跟愛姿哈爾辯駁，那樣毫無作用。
愛姿哈爾則突兀問道：“你不知曉麼？你將會滅亡，無可避免地連同你的靈魂一併滅亡，而後苦難之主將登上你的位。那樣的結局，你不知曉麼？”
晨尹聽得明白，愛姿哈爾的話與地獄中，來自未來的黑德薇希所說過的言語異曲同工。
未來決定現在。
命運古卷的陰本許已載明了自己滅亡的宿命。
拯救的主不得拯救。
多麼宿命而戲劇的結局。
“你是說若我坐她的右側，一切便將逆轉嗎？”
愛姿哈爾此時側過眼，吐字道：“只要你成就她的尊號，將‘拯救’的權柄交還，你何須擔憂身負雙尊號的她不能逆改這一切？”
“很有意思。”晨尹澹澹道，“不過我未曾見過她一面，如何相信這一面之詞？”
令人意外的是，愛姿哈爾直直搖頭。
“你見過，”只聽愛姿哈爾頓了頓，鄭重吐露道：“在歷史長廊的盡頭。”
晨尹的童孔勐然一縮。
那誘發靈性的那一夜，自己走入歷史星辰中，穿越歷史長廊，見到自己印象裡的所有歷史，而在歷史長廊的最後，自己本應被送到群星座前，面見萬神。
然而，自己在歷史長廊的盡頭處，靈魂卻幾近破碎。
晨尹回想起自己看見過什麼。
自己起初先看見了一滴蒼白雨水，極慢墜落。
而後是混沌的天幕，蒼白驟雨傾盆而下，整個世界行將就木、形如枯藁。
自己還看見倒塌的聖像、靜立雨中的環形大教堂、被一根根哥特式飛拱支撐，衰敗荒蕪的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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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古老聖都。
在景象的最後，自己在混沌的天幕下，扭曲形體建築中，陷入無盡荒蕪的整片大地上。
自己那時看到了一個不真切的身影。
後者回過頭稱呼自己“偽神”。
然後，自己便清晰地感覺到靈魂在分裂，聚合，直至破碎！
“原來是她。”晨尹回過神道。
手心的純金火焰輕輕搖曳。
原來自己未曾去到群星座前，面見萬神，權因吾王之王從中作梗。
晨尹看向愛姿哈爾。
她接著開口道：“她知道，你的心意已然決定，所以我不被允許再多說了。”
愛姿哈爾不再就這件往事多說，而是轉過身，走到聖畫的側邊。
晨尹看見她蹲下身，雙手在地上撫摩著，尋找著暗格。
而後愛姿哈爾稍稍用力，聖義講經院右側的牆壁上傳來沙啞的機關聲，能聽見有幾塊齒輪轉動。
牆壁吐出了一個暗格，裡頭盛放著什麼。
愛姿哈爾慢條斯理地走到暗格前，從中拿出一張老舊的卷軸，肉眼看上去，卷軸的材質似是某種海圖。
“你們來聖義講經院，應該是為了找這份卷軸。”愛姿哈爾雙手捧著道。
“你就這樣交給我們了？”長時間沉默的琴杜尹爾此時開口道。
愛姿哈爾側眼掃了掃精靈，說道：“因神說：她的使者會將降臨世間，揀選世人，登上天國，那裡的陽光只照好人。而她所說的，必定要實現。”
晨尹上前，接過愛姿哈爾手中的海圖。
自己使用異教先知交予的海圖，走入歷史之中，回到千年之前，而後讓拯救的時日降臨，挽回這覆滅的一切。
晨尹的目光長長地落在海圖上。
自己的所作所為，無疑印證了吾王之王的言語。
一手按在卷軸的把柄上，一手拉開卷軸，映入晨尹眼簾的，不是某個海洋的航圖，而先是一個儀式，接著拉長，晨尹看見卷軸上繪有漫天星宇的位置。
“原來如此，所謂海圖，原來是天體國度的海圖。”晨尹沉吟道。
愛姿哈爾沒有多少反應，而是道：“那群企圖迴歸天國的靈使們，他們的航向從來不在這世間，而是在天體國度。”
說完，愛姿哈爾的目光從晨尹身上離開，落到過道外的洛梅阿身上，眸中閃過一抹訝異，而後迅速收斂，無人察覺。
只聽她對洛梅阿說道：“一位我們的靈使，竟恬不知恥地任由自己的信仰搖擺不定麼？”
愛姿哈爾的口吻沒有多少起伏，然而話語的內容是聽上去極為冷冽。
胡椒姑娘的雙腿打起顫來，她原以為先知沒有留意到自己。
自己面前，可是《深淵紀》的先知，乃是神人一位。
這樣的話語落在飽受經文薰陶的靈使耳內，無疑是一種極刑。
胡椒姑娘的眼睛慌亂，雙腿害怕地縮著，她下意識地望向晨尹，求助寫滿在眼神裡。
她期待晨尹能打斷愛姿哈爾的話，轉移愛姿哈爾的注意，不讓自己在面對下去。
然而，晨尹一言不發。
“自天國降生的靈使，你該跟在我身側，留在講經院，終日誦唸經文，以此把你的信念堅定，教你始終信奉神的旨意。”愛姿哈爾盯緊洛梅阿，命令的口吻不容推辭。
洛梅阿張了張嘴巴，圓潤的肩膀顫了起來。
...能夠跟從一位先知，還是《深淵紀》中的愛姿哈爾研習修行...這究竟是多大的榮光。
或許能終有一日，承繼先知的衣缽，領受神啟，功成身隱退後，於世間寫下獨屬自己的經書。
這時，晨尹側眼看了看洛梅阿。
胡椒姑娘童孔一縮，她從愛人的眼中看到濃烈的失望。
這叫她心碎一地。
胡椒姑娘彷佛能聽見他在冷冷的問自己。
怎麼，還要繼續讓我失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