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郡，滎陽城。
劉邦暗撫著自己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的身後的空地上凌亂陳列著不少軀體。不過這些軀體可不是死物，他們口中還在兀自*。
這一路跑下來，楚軍不停地跟在他們後面追。漢軍也不知道彭城戰況如何，劉邦也只能帶隊逃命。這一逃一追，不知不覺間竟然就到了滎陽城下。
好在這滎陽遠離戰場，早已被諸侯聯軍佔據。鎮守此處的乃是魏豹手下的大將魏通。
那魏通下午本來閒來無事在城上轉悠著，忽然發現遠處一陣煙塵飄揚，似乎是有大批人馬行動的跡象。要知道此時諸侯雖然人多手雜，可都有著自己劃分的防守區域，並且早早說好不得越界的。而如今滎陽城外驟然出現大批人馬，想來就算不是諸侯越界，就是山賊襲城。
可當魏通帶著兵馬出城準備迎敵時卻發現，來人竟然是漢王劉邦。而且劉邦還不是自己來的，身後除了幾百漢軍將士外，距離他們不到一里的地方還有著近千楚軍的騎兵。
“全軍準備，列陣迎敵。”魏通連忙佈置防線。可他的手心裡卻捏了一把汗。要知道一里地，騎兵要衝上來不過片刻。而劉邦又在自己的軍陣前方，如果放劉邦過去，那麼楚軍的騎兵就會咬著漢軍的屁股衝進滎陽城。但要是將劉邦擋在滎陽城外，卻又有違盟約。
權衡再三，魏通終於是狠下決心高聲道：“請漢王入城暫避，漢軍的兄弟們隨我大魏的將士共擊楚軍。”
劉邦和他身後的漢軍都愣了愣，原本他們見前方有軍隊攔截自己都有些意興闌珊，腳下的節奏也不由自主地混亂起來。
甚至有不少士兵都失去了求生的慾望，或坐或躺地留在了原處。緊緊地凝視著滎陽方向，滿眼都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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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時魏通的話一入耳，於眾人來說無疑於天籟之音。特別是劉邦，原本他就跑得兩腿痠麻，腦子發矇了。此時驟聽此言，也不知是何處來的力氣，竟是比平時還跑得快上三分。
樊噲看著劉邦的背影，撓了撓頭道：“大哥還真是跑得快。”不過他也沒忘了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伸手拉住了兩個從他身邊跑過的漢軍士兵斥道：“漢王有難，爾等還不殺敵護主。”
原本還亂糟糟的漢軍人群竟是被樊噲這一聲斥罵給喝得靜了下來，不少人都回身看了看楚軍的追兵。經過這麼一會兒的耽誤，楚軍追兵又近了不少。
“咱們擋得住嗎？”終於有人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
樊噲看了看那人，那人四五旬年紀，一縷花白的鬍子垂在胸前。臉上帶著無盡的風霜與塵土，頭頂的藤盔也歪斜著。怎麼看怎麼是個老兵油子。
要是在平時樊噲遇到這種人的話，多半是一個大耳刮子就呼了過去。可今天他不敢。瞅了瞅滎陽城的城門，他看見劉邦還沒跑進去，當下也只得嘆口氣道：“擋不住也得擋，君辱臣死。主公如果不能平安進城，俺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老兵油子的臉略微抽搐了一下，似乎在內心裡極為掙扎。本來要是平日裡兩軍交戰，他這種老兵是一支軍隊的中流砥柱。往往一個百組陣列裡，有一兩個老兵帶隊，這支軍隊就會變得與眾不同起來。
可是老兵這會兒也有些發憷了。且不說步兵對上騎兵的勝算問題，就算是他拼了命，也未必能打得過。對於他們來說，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憋屈。
就像兩個人打架，我明知我打不過你。但要輸我也得大大方方的輸在一對一上。如果我在剛剛才跟另外一個人打過一場，現在你要來挑戰我。那我肯定是不願意跟你打的。
正是這種情況，漢軍陣中也漸漸浮躁了起來。他們從南鄭漢中被劉邦帶到咸陽，如今又到彭城。當初的平定三秦他們也參加過，還有不少人是斜峪關下浴血奮戰從屍體堆裡爬出來的。可是此時再面對著區區千人的楚軍騎兵，他們的眼中似乎出現了絕望。
魏通看了看浮躁不安的漢軍將士，似乎也明白了其中的鬱結所在。連忙對著漢軍喊道：“諸位兄弟，此時切不可胡思亂想。大家齊心協力抵擋住楚軍的攻擊才是啊。”
漢軍將士聽見魏通又在跟自己說什麼，不禁回頭納罕。可就在眾人腦袋將轉未轉之際，又聽見樊噲一身低喝：“來了，準備。”
楚軍的騎兵距離漢軍陣列已經不足十米。他們將手中的鐵劍長戈舉起，眼睛一刻也不離開漢軍的身上。他們會在最合適的時間給予敵人最猛烈的攻擊。
“散開。”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只見原本正在全神貫注迎敵的漢軍突然之間向兩旁散開跑去。陣列的中間出現了一個大豁口，楚軍的騎兵竟然就此漏了過去。
要知道全力衝鋒的戰馬可不像平時那麼好控制。再說在這密集的衝擊陣型中，誰又敢私自停下改變方向呢？
於是這一仗打到現在最有趣的一幕出現了：漢軍將士列在兩旁冷眼看著楚軍的騎兵從他們中間穿梭而過，彷彿是在觀看閱兵儀式。而楚軍的騎兵們在經過漢軍時也下意識地拿兵器去劈砍，可是漢軍跟他們保持著一個很微妙的距離。無論那些楚軍怎麼劃拉，兵器始終就在對方的胸前一拳處撕裂空氣，然後回到楚軍士兵的手上。
而間或有那麼一兩個實在是兵器太長的，漢軍將士也不客氣，他們一左一右伸手搭在兵器上，用力一拉。那打算傷人的楚兵就會被拉下來。縱然是有些騎術好的士兵人沒被拉下來，武器也保不住了。
但當楚軍以為漢軍就是打算用這種無賴的辦法消耗他們的時候，卻見漢軍出人意料地忽然有了變化。
他們所有的人都半蹲在地上，兩旁的士兵伸出長戈遞到了馬腿下面。頓時路過漢軍陣列的楚軍就猶如落入了陷阱一般，消失在了後方楚軍的視線裡。
這時候固然楚軍能夠傷到敵人了，可他們卻再也做不到了。
落下馬的楚軍被後面趕上來的友軍踩在身上，不一會兒就全身經斷骨折。而後方的楚軍眼見自己的兄弟一批一批消失，卻又停不下來，繼續步了前人的後塵。
之前透過的那些人這時也被魏通的人截了下來。不過那也是在馬力被耗盡的情況下，沒有了衝擊力的騎兵，就如同沒有了盔甲的步兵。被魏通的人馬包圍在極小的一塊地方，連手裡的兵器都難以施展。
可惜好景不長，楚軍終於是勒住了自己前進的趨勢。所有人都憤恨地看著樊噲，他們知道這個鬼主意多半是樊噲的意思。
只見樊噲將長戈隨手丟在一旁，不斷地抖摟著雙臂道：“這辦法好是好，就是膀子不經使。要是換個人估計就廢了。”
他語氣雖然輕鬆，可任誰都能看見他的雙臂在不停地顫抖。而在他的對立那面，不少漢軍將士雙臂都自然聳搭在腿上，滿臉的蒼白之色。
“兄弟們，該幹的俺們也幹了。”樊噲衝四周的漢軍笑了笑，忽然話鋒一轉道：“那就跑吧。”? 楚軍聽見樊噲頭半句話還以為漢軍終於捨得跟自己面對面地來了，可哪成想那一夥漢軍居然在樊噲話音還沒落下的時候就跑了出去。一個個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
魏通此時也收拾完了那些騎兵，轉過頭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了樊噲那句話，不禁失笑道：“這小子鬼主意真多，我見他滿臉大鬍子還以為是個老實人。”
眾人都笑。
這個小插曲雖然讓戰場上的氣氛緩和了不少，可該拼命的還是得拼命。
只見楚軍陣中悠悠轉出一人看了看魏通，輕點了點下巴道：“你不是劉小三的人吧。”
“某乃魏王帳下大將魏通是也。”魏通見此人雖然語氣平和，但眼神中充滿了輕蔑，不禁也有些惱怒。當即也不加客氣，指著地上的楚軍屍體道：“我家大王讓我駐守滎陽，爾等若再敢前進一步。便如地上這些人一般無二。”
那人看了看滿地的瘡痍，卻也只是笑了笑。想來是久在軍中，早已習慣了此等沙場血戰。他撩開披甲，從懷中掏出一塊布來道：“這是我家霸王給魏豹的忠告，你拿去給他。”
魏通凝視著那人，良久才微微點了點頭，伸手接過破佈道：“既然如此，那將軍請自便吧。某還要接待漢王及他的隨從。就不遠送了。”
那人至始至終也沒發惱，縱然魏通已經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他也只是淡然地點頭道：“魏將軍請隨意，我等還有其他事宜，不會在滎陽久留。”
魏通再不看那人，徑直走進了城中。可他心裡也加了個小心，在路過副將時悄聲交待道：“你等會兒進城的時候小心點，別被楚軍偷襲了。”
副將哂笑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楚軍。卻見楚軍不知不覺間竟然又向前逼近了兩步。副將失聲叫道：“你們幹什麼？”
方才與魏通對話那人翻了翻白眼，沉聲道：“仗不打了，我們這些兄弟的屍體難道還要交給魏國收拾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