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領導承認他思想有問題，走入誤區，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或者說，最好的方式就是，連讓他意識到自己走歪了都不行，直接給他把路堵死了最好。
所以，許鑫這一段話壓根就沒提過什麼“你這人思想有問題”之類的，只是把自己的訴求完完全全的說了出來。
而說出來後，他才引出了宋汶今天的電話。
把大概的意思複述了一遍後，他才繼續補充道：
“我其實對他們這個電影展的印象特別特別好……雖然坦白而言，它很簡陋。但您想啊，我基本……沒怎麼參加過除了三金之外的電影節，而三金那種電影節我追求的是榮譽，所以一些什麼裝修裝潢之類的，我也不在意。
但他們這種不太一樣，很窮、很貧酸。可我一進中傳，看到他們那種“哪怕再窮，也要盡善盡美”的小細節，我真挺感動的。因為至少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還很純粹。”
田雙河繼續皺著眉頭，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和他們合作？”
“不，是收編。”
許鑫搖搖頭：
“就按照他們那套手續值個一千萬吧……這一千萬也不禁花呀，您說是不是？而我這次邀請他們過來，其實就是想和他們主動聊聊。
他們第一是一個相對比較成熟的團體，您別看那電影節小，但處處流露的小細節，真的挺不錯的。
第二……我覺得宋汶這人的性格，還是比較符合我的胃口的。為五鬥米折腰不丟人的時代，能看到這麼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讓我還真覺得很驚喜。
所以我合計著……要是能弄，咱們哪怕一開始不弄的那麼大，就當個給文旅產業錦上添花的東西。利用咱們的影響力，把這個小電影展的基調給定下來……”
說到這，他一攤手：
“咱們不拒絕商業化，但至少能依靠這個電影展，讓咱們的老傳統發揚下去。別人想怎麼弄，不管是把一些電影節弄成刷資歷的地方也好，還是說什麼資本博弈的市場也罷……那讓他們弄去。
現在的一些新導演、新電影人，總是得有一束光，從天上打下來，幫他們照亮前路，您說對不對？”
“……”
這下，田雙河沉默了。
他是大家長。
是領頭羊。
許鑫的提議只是站在廠子的核心宗旨上面出發，但更全域性的東西，需要他去思考。
這件事弄好了肯定是百利而無一害。
但問題就像是他剛才表達的那樣。
就算不考慮其他因素，就單純的這種電影節長線週期而言，需要搞定的東西太多了。
志願者、臨時工、員工、策劃、統籌……
就算這個電影展的團隊相對成熟，廠裡也能聯合市裡、省裡一路大開綠燈，甚至有著大把大把的ZJ可以撈。
可越是這樣，腦子就越要清醒……
寧可不出彩，絕對不出錯。
這個核心宗旨是要貫穿始終的。
至於其他的配套衍生的東西，稽核團也好，舉辦場地也罷……
那些就都是毛毛雨了。
西安這一畝三分地上面，說句誇張一點的……
也算得上是我等前方，絕無敵手了。
思考了一支煙的功夫，田雙河忽然拿起來了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後說道：
“喂，讓各部門主管級以上的領導來去小會議室，臨時開個會。”
電話結束通話，田雙河衝著許鑫一努嘴：
“走吧，把你的想法和大家都聊一聊。這件事……不要急。3號確定那些人能來的話，到時候你和小齊安排幾個人，接待他們一下，也摸一摸他們的訴求。”
“嗯，好的。”
許鑫起身，一邊跟著他往外走，一邊說道：
“編制肯定是要在咱們的名義下，不僅僅是他們，電影節也得在咱們這。他們有管理權，但不能有決策權。不然……我也怕他們跟第五代一樣，冒出點什麼其他想法。”
“那就用公私合營的路數，他們應該也沒進過體制內，好多規則也不清楚……歲數多大來著？”
“宋汶是三十出頭，其他幾個人也都在30歲這個節骨眼……”
“嗯……”
田雙河略微沉吟，點點頭：
“火氣算是被抹的差不多了，但思想方面成熟與否還不好說。就怕他們到時候不能很及時的體悟到一些思想層次方面的東西……”
“這個事我來和他們溝通就行。經驗是可以培養的嘛……”
“……哈哈哈。”
聽到這話後，田雙河忍不住就樂了。
是啊。
這世上一百個人裡，有九十九個人，都是依靠時間、環境、閱歷一點點的開始培養。
這一百個人裡，也僅僅允許有一個能天生就把某些事情融會貫通的天才。
他從許鑫身上收回了目光。
“小許。”
“嗯？怎麼了，領導。”
“別犯錯。你、蜜蜜、冰冰……你們都是。別犯錯。”
沒具體的說所謂的犯錯是什麼。
但他相信許鑫能懂。
也沒說不犯錯的好處是什麼。
因為這孩子……從一開始就明白。
想到這，他覺得自己心裡一下就踏實了。
不管怎麼樣，等他退休的時候，應該是不用發愁了吧？
……
西影廠是很團結的。
各個部門的領導也都是跟著田總一路走過來的。
不說性格，就總的一個大目標而言，大家的心裡其實是一致的。
所以，在這個臨時拼湊起來的高層會議上，當許鑫說出來了弄電影節的事情，其實大家的反應和田雙河差不多。
老人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因為當初老廠長的用意不僅僅田雙河懂了，他們也能明白。
但，和田雙河那直接拒絕不同。
大多數人都是在思考田總忽然開這個會的目的是什麼。
這事情，田總肯定知道。
還讓開會研究。
那這裡面透露的東西就不太一樣了。
揣摩領導的意思，是必修課。
而在看著領導並沒有拒絕後，他們就開始提問。
想看看許導到底靠什麼理由，弄成這個連第五代都沒有弄成的事情。
果不其然，當聽到許鑫的那句“國外認不認可我不在乎”的時候，好多人第一反應同樣是“國際上無法認可的電影節要他有啥用？”。
但，第一個舉手支援的，卻是齊雷：
“我支援許導這種說法。我認為我們國內的電影市場既然能被國外的電影當成全球第二大市場，我們自己人更應該重視起來。確實，許導說的對，與國際接軌之前，先要把國內市場做好。”
雖然還不到舉手表決的時刻。
但看到齊雷的反應，好多人心裡就有了數。
而接下來，就是開始電影節方面事宜的討論。
最後由記錄員把會議內容紀錄了下來。
目前還處於集思廣益階段，具體流程什麼的，西影廠的這些人雖然參與了不少電影節，但真要去“辦”，還只是處於紙上談兵階段，都要摸索。
而在確定了許多的構思，以及包括對於宋汶的這個團隊是否願意接洽，接受管理等等一系列的構想後，會議的最後，田雙河忽然開口來了一句：
“小許，你覺得要真弄成了，這個電影節該叫做什麼比較好？”
“這我倒沒想好。”
許鑫搖搖頭：
“但我合計著……還是要脫離當初那個“西安國際電影節”的名頭比較好。省的被人說是拾人牙慧，您覺得呢？”
“嗯……”
田雙河顯然很認同許鑫的觀點。
“到時候在集思廣益一下吧，今天的會議就先這樣……這個訊息大家先捂著，有什麼好的想法……在人才中心慶典舉行完後，都寫個報告送上來，到時候咱們具體再研究……小齊，那個大學生電影展的人來的時候，你和小許負責接待。”
會議進入到了尾聲。
……
“許導。”
“誒，齊哥。”
“哎喲喂……這種事情，你能不能跟哥哥我打個提前量？我這一點準備都沒有……”
齊雷一邊說，一邊帶著許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許鑫沒吭聲。
一直等進了齊雷的辦公室，他才說道：
“我也是下午才接到宋汶他們的電話，有了這個想法後，直接找的田總。田總一聽就說開會……也來不及呀。”
齊雷點點頭。
他也不是真的怪許鑫。
喊許鑫來，也是為了問的更清楚些。
“田總對於宋汶這些人是什麼態度？你呢？很看重？”
“看重到不至於。”
和田雙河是一個聊法。
和齊雷又是另一個聊法。
“他們其實最大的作用，就是啟發了我，找到了廠裡如何吸收新鮮血液的方向。但真要說作用……有他們，前期準備工作要好弄許多，但沒他們的話，咱們也可以慢慢來。
所以和他們聊的最重要的一個要求，就是必須要讓他們接受，並且學會在規則下來執行這個電影節。《光榮的憤怒》的事情絕對不能再出現。這是鐵則，也是田總為什麼說他們有管理權，但沒有決策權的原因嘛。”
聽到許鑫的話，齊雷便明白了意思：
“那就行。我就怕他們是什麼不可替代的……”
“哈哈。”
許鑫笑的有些開心：
“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是不可替代的，齊哥你說對吧？”
“嗯。”
齊雷應了一聲。
……
等從齊雷的辦公室出來，時間也來到了5點出頭。
到下班的時間了。
而《好聲音》那邊的錄製也結束了，可以看到許多觀眾往外走。
其中不乏一些選手……或者說應該是選手的人。
見狀，許鑫索性也不直接離開，而是在停車場裡等。
等當現場觀眾看熱鬧的王斯聰。
周傑侖就別想了，他是屬於下車就是攝影棚，出門就上車。
不然那些熱心粉絲圍著他根本不會給他任何逃脫的機會。
大概等了十來分鐘，車門被拉開。
看著坐主駕駛的許鑫，王斯聰再次吐槽：
“哥，要不我送你一臺賓利行不行？我特麼天天從攝影棚走路到停車場，很累的好不？”
“你就特麼今天那個腳踏車去充電，你沒騎。你哪天是用11路的？”
許鑫翻了個白眼：
“在說，今天出門著急，老狼的車剛好堵我車後面，就開你的了。真當我喜歡這車啊？”
“得，當我沒說。”
王斯聰翻了個白眼，看著許鑫嫻熟的掛擋、倒庫，把車倒出來停到了路邊。
倆人在等周傑侖的保姆車。
“片子剪的怎麼樣了？”
“不知道，沒問。”
“……那你今天來廠裡幹嘛？”
“哎喲，還“廠裡”？咋的，大少爺您老人家提桶進廠了？”
“……還別說，我這天天真覺得跟上班一樣。”
王斯聰無語了：
“明明大把的夜生活在等著我……可自從認識了你們這幾個王八蛋，我天天都在忙事業忙的腳打後腦勺……不行，我得發洩！我要去夜店！我要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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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經病。”
許鑫翻了個白眼：
“我明天就回，要不你和我一起？”
“去哪？燕京？魔都？”
“不是，赤坎。”
“你回去和老婆孩子團圓，我幹嘛去？”
“當電燈泡唄。”
“你倆晚上睡覺我能亮不？”
“去你大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笑之中，倆人看到了周傑侖那輛GMC。
“走走走，今晚找個地方吃水盆去……哎呀，西安這城市是真有毒，我特麼明明是吃大米飯長大的，到這邊了天天抱著個饃不撒手，我真的是……”
在王斯聰的吐槽之中，許鑫拿起了電話：
“喂，別彈了，大老王要吃水盆。老地方，你倆趕緊出發……哦對，把萌萌給我帶上，我出門又把她忘家裡了。”
說話的功夫，賓利一腳油門來到了GMC旁邊。
“滴滴。”
他按了兩下喇叭，王斯聰那邊默契的落下了車窗。
對周傑侖的司機來了句：
“水盆，老地方。”
話音落，許鑫一腳油門又竄了出去。
車上。
“話說你今天下午到底是忙啥來著？”
“我想弄個電影節。”
“……？”
王斯聰愣了愣。
電影節……
瞬間，他也想起來了上次金雞獎之後，哥幾個在車裡聊的事情。
“唔……要贊助不？”
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還沒譜的事情，談贊助太早了……你啥意思？”
“一起弄啊！”
王斯聰一臉“小夥子你悟性有點低”的德行：
“讓萬達來合作，弄個深度繫結。以後萬一這電影節要是弄成跟歐洲三大，或者金球奧斯卡之類的……以後萬達院線不就一統天下了？”
“……你咋啥事都想著壟斷呢？”
許鑫無語。
“廢話，壟斷的生意最賺錢好不好？我這叫不在其位，但謀其政。不然以後我回去接班了，要是沒點功績，空降回去，誰服我？”
“唔……”
賺錢不賺錢先不提。
王斯聰一說這話，許鑫也覺得有道理。
“那……這樣。3號之後，我看這事怎麼操作。要是行，我儘可能的給萬達弄個固定贊助之類的……話說這眼看陝西的文旅產業就要起來，你們自己就不能動動身板？往這邊傾斜一下？”
“難。”
王斯聰嘆了口氣：
“手裡的幾個專案三天兩頭的停工，動不動一鏟子下去，就是個什麼唐宋元明清的古墓……其實在房產方面，西安的房地產資源還真不是什麼優質資源……我倒是有考慮過，想把院線單獨分出來做。但這個主張我現在還不想說……我要說了，老爺子肯定把我給拎回集團，我的青春就毀了……”
“……”
他這話在許鑫聽來其實很荒唐。
你那麼大的產業不會去繼承，老在外面飄個什麼勁？
但仔細一想……
自己好像也差不多。
大哥不說二哥。
不過……他心裡其實是很明白的。
明白自己的基本盤在哪。
他現在的功績，確實需要一個緩緩轉化的盤口，來把身上所有個人層面的東西，轉化成另外一種層面的內容。
想到這，他說道：
“電影節不見得會賺錢，但對品牌價值來講，確實是一種提升。你這事先和你們的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做個計劃書。接下來，應該是3號之後，陸陸續續的把這個專案呈報上去，加入到旅遊開發產業計劃的一環。
你得讓人把你們的優勢都給體現出來……
並且做好年年贊助的準備。
只要能做好……首當其衝的好處就是你們的品牌價值，我指的是單獨的院線板塊。至於壟斷啥的，那是商業策略，我就不提了。其次，我覺得最大的好處，是觀影人消費選擇的傾向性……這個是關乎企業形象的體現之一……”
“……”
王斯聰沒吭聲。
只是眼神有些直。
甚至有些空。
而許鑫把自己思考的優勢一項又一項的說完，從品牌價值，到企業形象，一樣又一樣的全都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
絲毫沒注意到王斯聰那愈發古怪的眼神。
直到最後……
“那就這樣，等3號之後，一旦廠裡開始運作這個事情……那肯定是田總牽頭，先去拿到支援。拿到之後，運作主體肯定是咱廠，到時候田總這一圈，我來幫你說話……基本不會有啥問題。你那邊只要能拿出來足夠配套支援，打動人心的東西就行……你咋不說話了？”
“老許……”
“啊？”
“我好像……能多多少少GET到你為啥要走這條路了。”
大少爺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接著眼裡浮現出了絲絲感慨：
“你想過沒，這個電影節要是真弄成了，含金量上去了……”
“那你們就是我們不會過度商業化的擋箭牌。”
也不知道王斯聰是不是這意思，許鑫直接開口便說道：
“前期你們是我們的金主，讓我們不必用太多的資金來運作這個專案。後期成功了，我們開始反哺你們的品牌價值，你們更不會鬆手。大家的合作會越來越緊密。而在沒有過渡商業化的前提下，電影節裡面的內容會更純粹，含金量也會越來越足……你站在這個層面看，怎麼都不會錯的。”
“嗯。”
王斯聰也沒繼續自己剛才的話語，只是順著許鑫的意思說道：
“電影節穩定的合作伙伴，是吧？”
“對。”
“那就弄。”
“嗯。”
隨著許鑫的答應，王斯聰遞過來了一顆煙。
倆人一邊開車，一邊吞雲吐霧。
而王斯聰在黃昏的風中，看著周圍的霓虹燈，忽然來了句：
“所以說，萬變不離其宗的一點就是……任何事情，你只要能快人一步，佔得先機，就總能撈到最大的好處。”
“嗯。”
許鑫應了一聲。
其實他明白大老王想說什麼。
而他概括的也沒什麼毛病。
但此時此刻，他的腦子裡卻想起來了第一次參加國宴時的場景。
或者說他在國宴之前，在路邊抽菸，偶遇了當時同樣在奧運會之中的功勞之士，燕京城建的那位項目經理趙德志趙總。
這兩年雖然倆人沒什麼聯絡，他也不知道趙德志最近發展的如何。
但他的話，此時此刻卻浮現在了心頭：
“許導，我們就跟路邊的樹葉一樣，天天盼著等風來。有一陣風刮了過來，哪怕只是一點點，我們可能就翻個身。要是這股風大一些，帶著我們往前飛一段路，那就是祖墳冒青煙啦。”
當然了，他不會狂到覺得萬達只是一片樹葉。
也不覺得自己就是什麼大風。
只不過……
他現在忽然對這話的理解更加深刻了一些。
那麼，問題來了。
我什麼時候……
能成為那一場狂風呢？
同樣注視著前車的尾燈，他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