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褪去原有顏色，淪為一片黑白。
這自然不是芙蕾達的眼眸突然載入陰間濾鏡，而是對方施展的結界。
沒有一絲痕跡，如結界一開始就存在。
它眼眸翻湧的回憶將黑白洗刷，五顏六色的過往迅速閃過腦海。
修羅界是一個很殘酷的地方。
弱肉強食。
對於初生沒有任何理智的肉團而言，那種氛圍沒有什麼，只是抱著最原始的慾望，相互吞噬，或者被人類靈魂散發出的香味吸引。
跨越空間襲來。
而當吞噬的數量達到一定上限，肉團進化成長生種。
具有理性，卻又無法擺脫野性的本能。
心裡像是有一個無法填滿的窟窿，不斷狩獵，吞噬，相互爭鬥。
短暫廝殺帶來的快感後，只是無盡的空虛。
芙蕾達為擺脫那樣的空虛，選擇追隨西王的腳步。
它並不是對那位有多麼忠誠，單純是喜歡追隨西王的那個自己。
“賭上一切，我也要將你留在這裡。”
芙蕾達雙腳擺開架勢，皮膚之下的肌肉開始自然流動。
啪啪啪，一道道裂痕從肌膚表面湧現，赤色的肉體向外暴漲。
兩根犄角呈現出鮮紅的瑪瑙色，漸變色的長髮在背後飛揚。
體型暴漲到三米多高。
“啊！”“是魔物。”“快跑。”
街道的行人紛紛大喊起來，宛如在平靜的湖面落下一顆隕石，激起千層浪。
芙蕾達沒有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它的能力是音。
以無形的音波向敵人發起進攻，這個音不光由自己發出，還能借用他人的聲音。
人群的驚慌叫喊，能夠增加它能力的威力。
“死！”
芙蕾達一聲暴喝，將那些雜亂無序的聲音強行匯合成一體，形成足以撼動天地的大音。
“不錯。”
白石臉上有那麼一絲意外，抬手向前抓去，手掌的肌肉在音波震盪之下，顯示出一陣詭異波紋，從手背到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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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長袖碎裂成粉末。
他的手完好無損。
“還沒有完！”芙蕾達雙手呈喇叭狀，嘴上發出大吼，引發手臂肌肉隨之顫動。
吵雜的人聲勐然大作，比先前響亮十倍不止，甚至連建築物都被震動，發出人類耳中無法聽見的頻率。
混合在它引發的音浪之中，層層疊疊，在巨響達到頂峰的時候，又驟然轉為寧靜。
大音希聲。
落在白石的眼中，興趣之色一閃即逝，他沒有憑藉肉體硬抗，那樣未免太沒有意思。
腳一蹬地，人躍上高空，大笑道：“眾生之音終究不如風雷怒吼！”
轟隆！
一道閃電撕開天幕，原先晴朗的天空在瞬間變得烏雲密佈。
天昏地暗。
黑沉沉的玻璃對映出閃電的雪亮，倒映行人畏懼的臉龐。
風聲、雨聲、雷聲匯成毀天滅地的怒吼。
在此等偉音之下，芙蕾達凝聚的人聲、地鳴，顯得是那麼渺小。
大音碎裂。
“吼！”芙蕾達竭盡全力地咆孝。
身體朝空中躍起。
無形的音波碰撞，碎裂，它察覺到身體的風化，如一粒粒沙子隨大風而去。
脖頸以下的身軀消失。
白石單手一抓它的長髮，看一眼底下某人的手機時間，“剛好十點。”
烏雲散去，天空陽光明媚，現場再無一絲戰鬥的痕跡。
也看不見空中的人。
……
尹勢神宮。
驅逐所有旅客，神官和巫女們齊齊守在橫跨五十鈴川的宇治橋。
這裡是內宮的入口。
橋的另一邊是那些忽然被遣散驅逐的旅客們。
沒有人選擇離開，在遠方舉起手機拍照。
有打卡的博主開始直播，直播間的名字就是（驚！尹勢神宮驟遇大變。）
“歡迎大家進入涼涼醬的直播間，我們正在尹勢神宮外。
號稱日本人一生必參拜一次的尹勢神宮今日突然閉館。”
涼涼醬沒用美顏，施展神乎其技的化妝、不，應該說是易容術，顯示出自身美貌，“據涼涼醬獲得的小道消息，有人想要不自量力的挑戰尹勢神宮。
十點整，我們就會看到一出大戲！”
進入直播間的網友紛紛留言，“真的假的？”“我記得尹勢神宮是所謂的御七家之一。”“絕對是博主隨意亂說。”
“不可能有人挑戰尹勢神宮，真有人那麼做的話，我直播倒立吃翔。”“厲害，有點想看樓上的人直播倒立吃翔。”
“加一。”“加一。”
看著話題被某人帶歪，涼涼醬正準備說些什麼，忽然發現天空變得不太對勁，連忙將手機對準天際。
“大家快看啊！”她的語氣變得激動，現場的旅客也躁動起來。
烏雲由遠至近。
轉瞬間，已覆蓋整個尹勢神宮。
大地籠罩在十點的深夜。
“厲害！”“這不是特效吧？”“一眼鑑定，百分百是真事，那位可以倒立吃翔了。”
呼呼呼，激烈的大風刮起來，森林掀起一片葉浪，往日洗滌人心的鳥聲都聽不見。
風在咆孝。
巫女和神官的衣服都吹得獵獵作響。
藤原清子立於空中，風到她身邊選擇繞開，清澈的眼眸左顧右盼，想要找出製造這片烏雲的男人所在。
很可惜，她無法捕捉到一絲法念。
連頭頂的烏雲都似天然形成，沒有透露出半點人造的氣息。
藤原清子的眉頭微微一皺，是詭器掩蓋的原因嗎？
轟隆隆。
千百道閃電驟然齊響，在電光之中，照出恍若魔神的身姿。
登場的視覺壓迫拉滿。
普通人不用說，連底下的神官和巫女都面露驚容。
藤原雨緒眉頭緊緊皺著，她待在這裡不是想要幫什麼忙，單純是在旁邊注視鬥法。
真想要幫忙的話，神官巫女就不會擠在一起。
“哼，裝神弄鬼。”藤原清子不屑的聲音遠遠傳播在天上天下。
手腕一翻，掌中多出一面鏡子。
八遲鏡不光是用於連線秘境內外的入口，本身具有破法的效果。
一道璀璨的光芒從鏡面向外射出，將烏雲驅散，恢復朗朗乾坤。
因為白石沒有特意維持，烏雲和閃電僅是登場做得效果，消失也無所謂，“若非心生畏懼，又怎會在意烏雲漫天？”
藤原清子哼了一聲，道：“在我尹勢神宮的地盤，容不得外人撒野。”
精彩！藤原雨緒手一推鏡框，心知鬥法已經開始。
真正的高手鬥法，天時、地利、心理、狀態都可以化作取勝的本錢。
清子姑姑先前一句裝神弄鬼，其實就是在諷刺白石不擺出那樣的排場，就不敢到尹勢神宮。
若白石想要辯解的話，說什麼都是落入下風。
不過，白石也不是吃素的，隨意一句反問，將難題給拋回來。
不害怕這個場面為什麼要驅除呢？
清子姑姑的回答更是避實就虛，這是在尹勢神宮的地盤，怎能讓外人隨意撒野。
言語交鋒不弱下風。
接下來就是動用真本事。
藤原清子想出手。
白石將背後的頭顱丟擲，慢悠悠道：“你還不夠格，換人吧，免得說我欺負弱女子。”
？藤原清子眨了眨眼，盯著那個腦袋，赤色的肌膚，惡鬼般的面容和頭頂犄角。
“是它？！”
秘境的三人齊齊驚呼。
一眼就認出是芙蕾達的首級。
八境之中都能稱得上是強者的芙蕾達，居然被那個男人擊殺？
“莫非他就是北海道的那人？”
江藤柚子腦中忽然閃過一抹猜測，滿臉驚愕，“不是野原神社背後有神秘勢力，而是野原神社就是那個勢力！”
“清子不是他的對手。”
藤原涼介從蒲團起身。
近衛勳眉頭皺起，問道：“我們沒有百分百的勝算，還是暫且忍耐。”
“這……”藤原涼介原先的打算變得有幾分動搖，是啊，在這個時候出場的話，實屬不智。
輸掉，容易墮尹勢神宮的威風。
不出場，反而能博得外人眼中，不以大欺小的名聲。
好處明顯是大過壞處。
名聲很難積累，卻很容易在一瞬間崩塌。
藤原涼介心裡轉過諸多念頭，決定忍下去，又不是小孩子，何必要為一時之榮辱起爭端。
“清子，認輸吧，你不是他的對手。”
……
父親的聲音沿著八遲鏡傳入腦海，藤原清子的面色一白，看著面前負手而立的男人，又望向下方的神官、巫女。
旁觀的人群。
她清冷的笑容忽然露出一抹笑容，是釋然，又像是有幾分執拗，“請閣下賜教。”
這是她第一次違背父親的意思。
白石有些意外，“你認為自己能夠贏我？”
“我在這個時候向你提出戰鬥，已經贏了我自己。”
藤原清子明白父親有很多的考慮。
然而，身為祭主的她，不戰而降有辱尹勢神宮的顏面。
將手中的八遲鏡朝下方一拋，雙手合拍，法念湧動，黑霧從掌心向外延伸。
“我為先前的失言道歉，你確實值得和我一戰。”
白石懶得搭理秘境裡面的縮頭烏龜，盯著面前的女人，“我給你施展生平所學的時間。”
“造化秘術。”
藤原清子念出自己修煉的陰陽術，身軀化作一大片黑霧，飛速將白石籠罩其中，卻又無法靠近身邊。
無形的漩渦以逆時針方向在白石身邊，將黑霧向外驅逐。
黑霧散去。
厚厚的冰洞出現在他的視線，一道道冰凌懸掛在頭頂，或生長在地面，在陽光之下閃爍出耀眼光芒。
藤原清子的身影消失不見。
也可以說沒有消失。
冰洞就是她現在的軀體。
白石就像被大嫂吞進肚子裡面的孫悟空。
進入她的身體。
“寒氣對我是沒用的。”
白石搖了搖頭，“你不必藏著掖著，有什麼殺招儘管使出。”
驀然間，頭頂、四周的冰凌驟然伸長，藤原清子從背後突起，右手化作一把冰刃朝前刺出。
白石轉過身，一拳將冰刃打碎，連同藤原清子整個人都碎裂，“咦。”
她變成冰凌消散。
側面的冰凌演變成她模樣，持冰刃刺中白石的左臂。
叮，一聲脆響，隨之而來的反震之力讓藤原清子整個人變得細碎。
白石眉頭微微一皺，想要破解造化秘術，必須將這個人為的冰洞打碎。
而一打碎的話，藤原清子必死無疑。
她不可能不清楚白石擁有打碎冰洞的力量，卻還是用出這樣的招式。
擺明就是想要以死捍衛尹勢神宮的榮耀。
“姐姐……”藤原龍弦手握八遲鏡，人待在禁閉塔中，仰望熒光閃閃的冰洞。
滿臉痛苦。
他多麼想上前幫忙，可那樣的話，又會踐踏到姐姐的尊嚴。
藤原龍弦怎麼都沒有想到，父親如此絕情、膽小，換做是那位出手的話，贏是贏不了白石。
但起碼不會死。
姐姐不同，那清冷的外表之下是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性格。
一出戰，不贏則死。
拋棄八遲鏡就是準備將祭主的位置讓出去。
藤原龍弦緊緊咬著嘴唇，流出血都渾然不覺。
“你想要自尋死路？”
白石環視周圍，腳一轉，揮出的拳頭像是幻化萬千。
將襲來的攻擊統統打碎。
“可惜，我生性不愛辣手摧花，也不喜歡成全別人。”
他的腳忽頓，身體隨之蹲下，一拳命中在冰層，“封！”
砰。
巨型的冰洞迅速收縮，造化秘術硬生生被白石止住，封印。
藤原清子只感覺一層層枷鎖套在經脈，身體重新變回人形。
清冷的面容浮現出驚訝之色。
擊殺她能理解，打回原形是怎麼回事？
“你輸了。”
白石腳踩在藤原清子的腹部，“告訴你父親，不要想魔化的事情。”
“你這是在羞辱我！”
藤原清子大怒，她都輸了，怎麼能繼續活著！
“我覺得你的命沒有那麼廉價。”
白石笑了笑，他從不會做違心之事，“你想死的話，稍後找根繩子上吊。
等下記得替我向龍弦問好。
再見。”
白石抽身離開，“你身體的禁制會在十分鐘後解開。”
藤原清子聽見餘音在耳邊迴繞，男人已消失不見。
同時，一人急忙接住她下落的身體，語氣滿是關切道：“姐姐，你沒事就好。”
“龍弦……”
看著弟弟臉上的驚喜以及快要哭了的表情，藤原清子愣了愣，眼眸闇然道：“你真是有一位不得了的朋友。”
尹勢神宮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