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賀盛才便如打了雞血一般，學習更加刻苦了。
同時他也在練習更多的術式，例如內鏡下膽管支架植入，內鏡下十二指腸息肉切除術，兒科內鏡手術，等等。
由內而外，由表及裡，由器質性到功能性，只要內鏡能觸及的，他都在如飢似渴地學習。
這其中，四級消化內鏡手術是他重點學習的範圍。
消化內鏡手術共分為四級，根據三甲醫院的手術分級管理制度，不同年資和級別的醫生能做的手術都不一樣。
一級是最簡單的，闌尾切除術就屬於一級手術。
二級手術就是小腸造瘻術，胃潰瘍穿孔修補術，脾切除術這種，直腸腫物活檢也屬於二級。
這倆級別的手術難度都不大，隨便一個低年資主治醫師都能做，甚至優秀一點的住院醫也能上手。
三級手術就是膽囊切除術，腸息肉切除術，胃切除術這類部分器官切除手術，這就屬於高年資主治醫師的戰場了。
至於四級手術，副高級別醫生一個硬性要求就是能做大部分四級手術。
高年資副高醫生除了能做重症疑難手術之外，還要求引進新手術或新設計的術式。
到了主任醫師，除了各種高難度手術外，還要做器官移植手術，對創新能力也提出了較高的要求，需要自行開發設計新手術術式。
所以醫生這個職業技術性極強，每一級的升級條件都很清晰，什麼級別的手術，能不能做，能做到什麼程度，都有確切的要求，晉升過程也是一路打怪升級之旅。
賀盛才來進修之前，三級手術做得熟極而流，四級手術會一點，但是條件所限，沒有太多練習的機會。
因為科室裡大部分高難度手術都被朱主任所把持，他平時做的多是二三級手術。
只有朱主任出差開會或者飛刀的時候，他才能撿漏，做一些四級手術。
至於器官移植之類的手術，很遺憾，朱主任也不會做，而且昆市畢竟是小地方，離海市那麼近，病人但凡有移植需求，第一選擇肯定是去海市的三甲醫院。
像ESD手術，G-POEM技術這樣高難度的四級手術，他也是自學來的，然後遇到了幾例病症不算太嚴重的病人，才有了實踐的機會。
幾次漂亮的手術下來，為他打響了一絲名氣，但也使他成為了朱主任的眼中釘。
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要麼走萬年主治佛系退休，要麼就被朱主任排擠出走的路子。
幸好出了意外，醫院獲得上面大力支持，要扶持重點科室。
而普外科作為病人最多，實力最差的劣勢科目，自然就被醫院第一個盯上，稱為改革創新的重頭戲。
“一個人的命運，個人的奮鬥固然重要，但也要考慮歷史的程序。”
從沒有這麼一個時刻，賀盛才對那句耳熟能詳的話語，有了無比深刻的體會。
這一日，他早上剛到醫院就接到一個通知。
“一名高齡患者被診斷為國內極其罕見的全周型早期食管癌，需要進行ESD手術。”
“術前內鏡下碘染色發現，病變黏膜長達14釐米，要將整個病變黏膜完整剝離乾淨，手術難度極大。”
“我竟然不是一助，而是主刀。”
賀盛才看著手術安排，不由愣住了。
ESD手術本來就是技術難度非常高的四級手術，一般人的食管壁厚度只有4毫米，粘膜層最多1.5毫米，ESD手術要將這1.5毫米以內的病變完全剝離，難度可想而知。
現在癌症雖然有藥可治，但抗癌藥很貴，一般都是用在治療中晚期癌症上，像這種早期癌症，都是進行手術根除，不但恢復快，還能大大減少經濟負擔。
畢竟一個微創手術，貴的一兩萬，便宜的幾千塊，比起十來萬的抗癌藥治療，要划算許多。
只不過，高難度ESD手術一般都是主任醫師主刀，交給一名主治來做，還是讓賀盛才有些吃驚。
他看著患者的病例，眉頭緊蹙。
高齡患者，基礎疾病，全周病灶，術中滲血，內鏡下剝離治療，種種資訊似乎都在挑戰者內鏡醫生的治療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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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內鏡下的操作，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切的不徹底，等於沒做，切的多了，出血和穿孔的風險也急劇增大，除此之外，術後食管狹窄程度也不能不考慮。
他很快就激動起來，難度越大，挑戰越大，這是一個驗證自己所學的絕佳機會，想必周教授也是想到這一點，才做出如此安排的。
所以，沒有拒絕的餘地，只能迎難而上。
下午，賀盛才做好準備，進入手術室。
裡面除了麻醉師，二助，護士，還有一些觀摩的年輕醫生。
站在手術臺上，舉目四顧，看到眾人驚疑的眼神，他不禁微微一笑。
“就從這一刻起，好好證明自己吧。”
“我知道你們還對我的實力抱有疑問，但是這臺手術之後，你們就不會有任何疑慮了。”
他拿起內鏡，看了看，頓時有些意外。
這裝置很熟悉，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是三清的內鏡，還配備了可以調整角度的超聲刀。
之前在昆市的醫院，三清第一次送過來試用的時候，他就上手過很多次。
“看來是三清送來的樣機，太好了，三清的超聲刀可比電刀好用多了，對組織的創傷也小，出血量幾乎沒有。”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很快，一切準備就緒，手術開始。
“麻醉下插管成功，術中見食管距門齒23-35釐米黏膜粗糙，糜爛。”
“胃鏡下標記病灶四周，用腎上腺素美蘭注射液在病灶周邊注射。”
“病灶隆起欠佳，用超聲刀逐步隧道內分離，全周病灶切除。”
他心中默唸手術步驟，心情漸漸平靜如水，不起一絲波瀾。
低下頭，熟練地操作著，憑藉著紮實的技術功底，豐富的手術經驗，避開血管，仔細地建立隧道，再將黏膜逐步剝離下來。
預想中的創面滲血也並未出現，在超聲刀下，黏膜組織就像熱刀切入黃油一般，順滑地被切開，剝離，附近血管都沒有任何創傷。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整個手術過程，那就是乾淨。
兩個詞的話，那就是流暢+乾淨。
手術歷時兩個小時，術中患者血壓平穩，沒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最終成功將14釐米長，深埋在食管內的癌黏膜完整地剝離乾淨。
手術結束，患者被迅速送走，四周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這是對他實力的認可，也是對他技術的讚美。
“賀醫生，你的技術真厲害。”
“聽說你還是主治醫生？這次為了晉級前來進修，說實話，你這個水平，做個三甲醫院副主任綽綽有餘。”
“你這樣的技術在你們醫院只能當主治？這也太卷了吧。”
“我的上帝啊，華夏果然是泱泱大國，你的技術在我們國家的國立醫院都能當主任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祝賀著，其中不乏一些外國醫生的驚歎。
賀盛才露出一絲微笑，習慣性地謙遜道：“哪裡哪裡，大家過獎了，我也是來進修以後才有現在的技術，要誇還是誇周教授教得好吧。”
“哈哈，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我可不敢貪功啊。”一個笑聲在他身後響起。
賀盛才回頭一看，周汝平正站在身後，笑眯眯地看著他。
“老師，您來了多久了？”
“你手術開始沒多久，我就來了，一直看到現在。果然如我所料，ESD手術你已經徹底出師了。”
賀盛才頓時又驚又喜：“老師，謝謝您，這都是您教得好。”
周汝平呵呵一笑：“走吧，跟我去辦公室聊聊。”
賀盛才腦子暈乎乎地，心臟麻酥酥地，來到辦公室勐灌了一杯水，心情才得以平復。
“怎麼樣？參賽手術影片選好了嗎？”周汝平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賀盛才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
周汝平手指在滑鼠上一點，說道：“我把你剛才的手術過程錄了下來，正好做成手術影片，你看如何？”
賀盛才上前兩步，看著手術影片上自己行雲流水的操作，沒有一絲出血，也沒有分毫煙火氣，簡直是賞心悅目之極。
他也看過一些往屆的奪獎影片，自己的手術表現可謂是超常發揮了，與那些決賽選手相比也毫不遜色。
“這，”他心中感動不已，脫口而出道：“老師，您早就有所準備了？”
“沒錯，”周汝平笑道：“你也別怪我沒提早告訴你，我也是不想給你太多壓力，想讓你自由發揮。”
“其實這個手術按道理是我做的，但食道全周ESD手術桉例非常難得，這個手術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我想你正好缺一個桉例做手術影片，就交給你了。”
“本來想著，如果你能做下來，就算出師了，也可以錄下來去參賽，如果不能做下來，就繼續學習，我在旁邊看著也可以兜底。”
“沒想到啊，”他眼中露出讚許之色：“你比我想象中完成得更好，就連創面滲血都沒有，直接少了一個步驟，換成其他學生可能還要用熱鉗止血，看起來就沒這麼漂亮了。”
“微創手術最重要的就是微創兩個字，創傷越小越好，出血越少越好，能做到無血無創傷，對病人來說就是最好的手術。”
賀盛才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用了超聲刀的功勞，如果其他人也用超聲刀代替電刀，肯定可以做得像我一樣乾淨。”
周汝平揮了揮手：“我叫你過來也正是為了此事，依你所見，這個軟管下超聲刀用起來如何？跟電刀相比呢？難度大不大？”
賀盛才沉吟片刻，正色道：“難度自然是有的，這是新鮮玩意，醫生們電刀用得熟了，突然轉換到超聲刀，怕是有點不習慣，不過只要一上手，他們肯定會喜歡上超聲刀。”
“電刀畢竟是靠熱灼燒止血，切割起來對周圍組織的損害也不可避免，如果使用超聲刀的話，術中出血，止血，都要方便很多，對患者的創傷也更小。”
“當然，任何新術式的掌握，都是需要大量的練習，這點無可避免。”
周汝平點點頭：“你說對了，之前三清託人給我傳話，說想要贊助內鏡世界盃，跟奧林巴斯同臺競技，我還有些不以為然，現在看來，是我思維過於狹隘了。”
賀盛才賠笑道：“也不能怪您這麼想，奧林巴斯的內鏡畢竟壟斷已有數十年，大家都習慣了。”
周汝平感慨道：“沒錯啊，我用國外裝置用習慣了，已經形成思維定式，加之其他國產廠商也不爭氣，一直沒能打破奧林巴斯的壟斷，誰能想到，國產內鏡竟然能這麼厲害。”
“三清送來的這幾套樣機，不但不比奧林巴斯差，配備的軟管硬管超聲刀，竟然比強生的還要厲害，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他一拍大腿，臉上流露出激動之色。
“繼華夏內鏡手術崛起之後，華夏內鏡裝置也已經崛起了。”
“二十年前，我欲求一臺奧林巴斯內鏡而不可得，只能自己改造，用鉤針做簡陋的器械。”
“二十年後，國產內鏡竟然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有了自己的技術和突破。”
“真是可喜可賀，國之大幸啊！”
“決定了，這次豁出我這張老臉，憑著這十來年的面子不要，也一定要將三清的裝置送進內鏡世界盃手術室。”
周汝平說完這番話，突然伸手理了理頭髮，將雜亂的髮絲擼順，正襟危坐道。
“華夏內鏡手術第一次國際揚名，由我而始。”
“現在，華夏內鏡裝置第一次國際揚名，也自當由我而起。”
“國之大者，為國為民，國之尊嚴，榮辱一體。醫者獲得的榮譽，除了自身的實力，也離不開國家的發展。”
賀盛才頓時肅然起敬，他最佩服周教授的就是這一點，總是將國家與人民放在心中，時刻為了病人的一切而努力。
抿心自問，自己只是個俗人，學習技術除了興趣，主要是為了晉升，可沒有這麼高深的覺悟。
換成自己在老師那個位置，能不能做出同樣的成績，他只能遺憾搖頭。
此時此刻，他想起了電視臺為拍攝的《大國工匠》節目，周汝平成為唯一入選的醫生，也是因為他在國際舞臺上為國家帶來了巨大的榮譽，以一己之力將華夏的內鏡手術帶到世界前沿，獲得了全世界人民的認可。
想到自己竟然有機會，從老師手中接過這一光榮而偉大的任務，在國際舞臺上嶄露頭角。
他不禁心頭劇震，四肢顫慄，眼眶一陣溼潤。
“老師，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賀盛才握緊拳頭，毅然決然地吐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