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沒等從亂七八糟的夢中清醒過來，姜宥便被張盈拉去了化妝。
他狂打哈欠，張盈關心道：“昨晚沒睡好？”
止沒睡好, 他一閉眼就能聽到裴明霄在耳旁說話, 直接失眠到後半夜點。
姜宥清清嗓子，“嗯”了聲。
“嘶......你耳朵好紅，”張盈愈發懷疑, “你害羞什麼啊, 難不成昨晚和男朋友偷偷約會了？”
“......我沒害羞，也真的沒有男朋友, ”姜宥輕車熟路地騙道，“這不是第一次參加綜藝麼，怕表現不好, 有點緊張。”
第一次上節目緊張到睡不著很正常，張盈遲疑地點點頭, 總覺得他雙目含春, 哪不太對勁的樣子。
藝人都有己的造型團隊, 不需節目組做妝發, 因此化妝內只剩下設計師。屋子靜悄悄的, 每個人都在養精蓄銳, 錄製尚未開始，已有了些劍拔弩張的感覺。
直到三角形海綿塊伸到眼前, 姜宥才徹底清醒過來, 大驚失色：“這是什麼！”
化妝師無辜道：“粉底呀, 給你上底妝用的。”
姜宥撇嘴：“是那種抹完之後臉白花花的東西嗎？我能不能不用？”
“不能。對於別人來說上完會變白，但你不一樣，”化妝師耐心解釋, “你原本膚色太白，容易曝光，所以我得用深一度的色號來調和，省得失去立體感。”
姜宥：“......哦。”
等上完粉底，姜宥感覺己好像戴了層□□，毛孔已被糊到無呼吸。
他以為完了，哪知化妝師又拿出刷子，沾了點黑色的東西，直直衝他眉毛招呼過來。
“......這又是什麼？”
“眉粉，”看在顏值的份兒上，化妝師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替你填填眉毛空隙。”
姜宥說：“我眉毛藏在劉海，觀眾應該看不，用得著畫麼？”
“你是動態的，不是靜態的。而且調整完之後眉峰會更清晰，輪廓也會更精緻。信我的技術，我會讓你成為整個綜藝最靚的崽，好不好？”
化妝師話音剛落，後面便有人提議道：“沒錯老師，你一給姜宥化的好看一點。他可是設計師的門面。拉高設計師整體顏值水平線、提高名氣全靠那張臉呢！”
“nei（對）”、“oui（是）”、“yes”......屋子霎時響起一片附和聲。
用韓語附和的然是樸成珉，說語的是和樸成珉關係不錯的國朋友。
而最先提議的，則是除姜宥和巴桑外的另一位華裔，叫孫煜。據瞭解剛從加拿大來不久，和姜宥一樣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來錄綜藝八成是想混個臉熟。
姜宥皺了皺眉，這句話聽起來像在稱讚他的貌，但如果仔細咂摸，分明是說他靠臉吸粉，和“網紅設計師”意思差不多。
不過也有可能真想誇他好看，姜宥怕誤會人家，沒搭腔，終於不再掙扎，像只任化妝師擺弄的人形娃娃。
等所有人妝發做完、明星嘉賓到齊，《我是設計師》開始了第一輪錄製。
第一輪為命題比賽——節目組給出題目，各組根據題目設計衣服配飾。一週後模特將身著成品進行不記名走秀，由專業評委和大眾評審分別打分，加權得出每組的總分，總分最高下輪有優先選題權。
主持人對著攝像頭又解釋了一遍規則，然後笑道：“信大家已等不及了吧，好，廢話不多說，現在我來宣佈命題。”
他從信封中抽出題卡：“第一輪的命題是——鹿語森！”
鹿語森......
鹿該怎樣義森林？
對於人類來說，森林和鹿是隨處可的景色，是美好的賞心悅目的物。而對於鹿來說，如果俗一點，森林是它成長的地方，如果矯情一點，那麼森林就是它所歷的全界。
幾乎在主持人宣佈完題目的瞬，姜宥腦中便閃過了灌木溪谷、虯根蟬鳴，鹿看向樹木的目光和人類看向珠穆朗瑪峰的目光趨於一致——在造物主面前，任個體都是最微渺的存在。
節目組為大家準備了五工作室，主持人下令倒計時一週開始，喬真便立刻帶二人進了寫有a組的房。
工作室四面牆都有攝像頭，她說話的語氣與昨天簡直判若人，吐吐舌頭：“我不太懂設計，這次題目就仰仗哥哥們了。”
“你的審美很棒，”樸成珉誇讚道，“不用謙虛。”
喬真害羞：“是嗎？謝謝哥哥誇獎。那我們先討論一下初步的想吧，一週時看到成品實挺緊張的，不能浪費時。”
節目組也提供制工坊，只拿設計圖過去便可以製作。普通衣服首飾幾小時能夠製作完成，稍複雜一些的，例如串珠和刺繡工藝則需花十幾個小時乃至更久。
“好，”樸成珉道，“那我先說說我的想。”
衣服是一套設計中最打眼也最重的一環，能奠整體構思基調，姜宥沒有和他搶的心思，點點頭。
樸成珉：“節目組給的命題雖然是鹿語森，但咱們不能只看文字意思，思考和挖掘背後的深意。現在人類最關注的熱點是什麼？沒錯，是環保。”
聽到這兒，姜宥不由有些羞愧。他確實沒想到環保這個很有意義的點，只思考了生靈和然的位置，略顯空泛。
但緊接著，姜宥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樸成珉：“所以我打算先用黑灰色打底，營造出焦土的感覺。然後鋪上巨大的——鹿的骸骨圖案，並縫上白色塑料袋。鹿死於人類無度汙染下，多麼發人深思！”
說到“巨大”二字時，他雙臂大張，比劃出從脖子到腳的距離，看起來打算骸骨花紋鋪滿整張布料。
姜宥不太贊成，委婉的說：“這樣搭配色調比較暗、花紋偏恐怖，會有點影響到美感的。”
樸成珉搖頭：“設計最重的不是美感，是表達。”
表達？
衣服是給人穿的，如果連最基礎的美感都達不到，誰會去為某個人的“表達”買單？
而且除專業評審外，他們還面對幾十位大眾評審。大眾評審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好看”或“不好看”，這樣的衣服，能得高分嗎？
但姜宥沒說出來，對於創作，最需的就是創作由。他提議道：“實咱們可以試著兼顧美感和表達，你看底色改的稍明亮些，花紋做的更抽象、更小一點，怎麼樣？”
樸成珉道：“姜宥，你不瞭解我。”
姜宥笑了，他又不是樸成珉老爸，有義務瞭解他？
姜宥直接問：“你的意思是按照你想往下走？”
樸成珉：“nei。”
斬釘截鐵的答，工作室氣氛一時緊張起來。
綜藝最需的就是衝突，比起認認真真做節目，觀眾更愛看撕逼。這邊爆發出□□味，剛才一直圍喬真轉的跟拍攝像立刻轉向樸成珉姜宥，暗戳戳地等著他們大吵一架，或乾脆拳腳加。
喬真也想己這組爆出看點，不過身為組長，她必須出來調和矛盾。她做出一副害怕的樣子：“你們先別吵架，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
樸成珉道：“我沒有吵架，只是陳述實而已。”
剛才的對話中，姜宥語氣確實比樸成珉衝。喬真又轉過頭來勸姜宥：“這是咱們第一次合作，夥伴之理念不合很正常。但咱們可以試著磨合，試著去瞭解樸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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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宥徹底無語。
既然知道夥伴之理念不合很正常，那為什麼不試著去互理解，而非他去理解樸成珉。
有這麼拉偏架的麼？
“柚子，我陪你一起，好嗎？”喬真繼續勸。
姜宥很想說“不好”然後撂挑子走人，可如果第一輪就退賽，只會被人嘲笑氣量小、玩不起，順便給節目刷一波話題度，那簡直太傻逼了。
“你們忙著，我去趟衛生。”
說完，姜宥徑走出工作室，去吸菸室吸了支菸。
等徹底冷靜下來、到工作室之後，他表面上和樸成珉、喬真認真討論，背地則不管他們，己構思己的配飾。
樸成珉和喬真似是樂於到這樣的局面，也沒怎麼管他，於是a組以分成派的方式，迎來了短暫的和諧。
第一輪前三天就這樣過去了。
第四天晚，巴桑打電話說找姜宥聊聊，姜宥直接房號甩給他。
不一會兒，門鈴被摁響，巴桑進來後驚訝道：“節目組太區別對待了吧，咱們房差好多！”
設計師住所是節目組統一訂的，都是標準商務房。姜宥咳了聲，掩飾道：“那個......我己升了房型。”
巴桑點點頭：“哦，我說的嘛，你這兒真寬敞，可以住好幾個人了！”
可以住好幾個人有什麼用，裴明霄也不過來......呸呸呸，緊接著姜宥在心狠狠唾棄己。
什麼玩意住不住的，一天天不能想點高大上的？
巴桑禮貌性地沒往臥室走，在客廳沙發落座。姜宥便開啟瓶果汁，坐在他對面。
聊了會兒，姜宥才知道他是過來訴苦的。原來巴桑所在的d組看似和諧，實則分歧很大，巴桑的觀點與國設計師觀點一直難以統一。而最氣的是，每當巴桑與國設計師發生角，明星嘉賓都會選擇站在國那一方。
“他還暗地找我談過，說他很想贏，所以讓我別和國佬對著幹，一切以國佬為主......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嗎？”
巴桑氣的差點飈藏語：“原因是我構思俗氣老套，不如身在時尚殿堂的國佬前衛！我他媽差點當場退賽——難道國的時尚叫時尚，咱們大華國的民族風就不叫時尚嗎？！”
入行這麼多年，巴桑一直致力於己民族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社會公眾。參加過許多展會，也拿過幾個國內的獎項。
姜宥以為在d組他會是主導，沒想到和己組情況一模一樣。
如果像巴桑這種在國內有點名氣的設計師都不被信任，那麼喬真會選擇偏幫樸成珉，也不單單怪己資歷淺。
這根本就是觀念上的問題——在大多數人心中，國貨就是不如進貨好，本土設計師就是不如外國設計師前衛。
可能以前感受的不夠直觀，等上了綜藝，作品開始與分數、鏡頭、勝負掛鉤後，所有矛盾便全浮上了水面。
這種情不能多說，說多了更拱火，萬一真巴桑氣退賽就不划算了。姜宥斟酌道：“再看看情況吧，也許接下來會有適合你的主題。”
“嗯，我知道，我不會輕易走的，”巴桑面色疲憊，“跟你聊聊我心舒坦多了，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先走了哈。”
目送巴桑離開，姜宥洗漱上床，卻毫無睡意。
酒店對面就是江邊，在屋悶著不如出去吹吹風。他換上運動服跑步鞋下樓，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沿沿江公路慢慢跑了起來。
等跑累了，他單手一撐跨坐在欄杆上。看著江上的遊船、江對面的燈火，拿出手機，撥出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
很快，聽筒傳來低磁的男聲：“喂。”
打電話前有一肚子話嗶嗶，接通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姜宥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哪不開心，”裴明霄又道，“說來聽聽。”
思來想去，姜宥不準備負面情緒傳遞給裴明霄，抿抿嘴唇，再開時已換上平時大咧咧的語氣：“沒，沒什麼，就是跑步跑累了，想邀請你聽聽我喘氣的聲音。”
“好吧，我聽到了，”裴明霄輕笑，“謝謝你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姜宥被這笑話冷的直打擺子，心情倒是比剛才輕鬆了些。他摘下鴨舌帽，額前劉海被風吹了起來，露出沾著薄汗的額頭，和霧濛濛的雙眸。
“霄哥，”又沉默了會兒，他忽然問道，“你和我一樣大的時候，如果有人想有問題，讓你很生氣，而你短期內打不過他，你會怎麼辦？”
“在背後罵他，”裴明霄答的很快，“怎麼難聽怎麼罵，比如王八蛋、蠢貨。”
姜宥怔了下，完全沒想到能從裴大總裁中聽這種不務實的話，“罵人有用？”
裴明霄說：“沒用，但能解氣。”
姜宥：“......”
好像是呢。
“那......”姜宥又說，“如果一大群人想有問題，讓你很生氣，你會怎麼做？”
裴明霄問：“你想扭轉他們的想麼。”
姜宥遲疑片刻：“我不確......我大概做不到。”
裴明霄：“先做著試試，也許會成功。”
姜宥：“萬一失敗了呢？”
裴明霄：“那就在背後罵他們，怎麼難聽怎麼罵，比如說一群王八蛋、一群蠢貨。”
姜宥：“......”
姜宥：“就這麼簡單？”
裴明霄“嗯”了聲，“就這麼簡單。”
一艘遊船開過來，江水被粗暴地劃開，大浪翻卷著打在礁石上，發出“啪嗒”一聲巨響。
趁著浪花飛濺的瞬，姜宥跳下欄杆，對著被彩燈映的五彩斑斕的江面大吼：“王八蛋——蠢貨！”
裴明霄遠端助威：“加油。”
於是姜宥喊的更大聲：“王八蛋！蠢貨！王八蛋，蠢貨！”
“很棒。”裴明霄靜靜聽著。
結果又喊了句，電話那端忽然安靜，裴明霄好奇：“喊夠了？”
“......差一點。”
“怎麼不繼續？”
姜宥哀怨道：“船上有幾個外國人以為我喝多了，正在衝我比中指。”
裴明霄問：“周圍有居民區麼。”
姜宥：“沒有，連行人都沒有，只有樹和水。”
“那比去，”裴明霄說，“他們又不能跳下來報復你。”
對哦。
姜宥伸出雙手，眯起眼睛，敬給他們個大大的中指！
挑釁意味太濃，外國人霎時嘰呱啦甩出一大串汙言穢語，氣的直跳腳。
看他們想下來揍人又怕被江水沖走的樣子，姜宥胸那股悶氣盡數散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遊船載著外國人很快離開，浪花落，除了一圈圈漣漪，水面平靜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時不早了，裴明霄囑咐姜宥快點酒店，明天還有錄製，得攢足精神對付王八蛋和蠢貨。
跑了一通，又喊了一通，姜宥也累的厲害。道過謝、結束通話電話，他踩著從樹葉縫隙漏下來的光斑，依言慢慢往走。
邊走，便總結出三個結論：
一、滬市的夜晚沒有濱城美。
二、裴明霄是個壞胚子。
三、才離開家五天，他已有點想念裴明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