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從髮根生出。
慕師靖回頭望去,背嵴忍不住寸寸挺直。
她確信,自己的身後站著一個人,她看不到對方的存在,卻能聽見她的聲音。
“你到底是誰?”
“你忘了嗎?我是你的妹妹呀……唯一的妹妹。”
“妹妹?”
“嗯,親妹妹哦。”
慕師靖不由自主地回憶了那個噩夢,噩夢裡,一個自稱是她妹妹的人將整個世界屠戮乾淨,只餘她們兩人在暴雨中默然對視。
“你想做什麼?”慕師靖問。
那個聲音想要回答,話到嘴邊卻是改口:“噓,有人來了。”
果然。
慕師靖的身後,幾道人影從黑暗中掠來,她們速度極快,完全無視了慕師靖的存在,直接朝著小禾的所在飛去。
慕師靖本以為這些是前來助陣的敵人,可她沒有想到,這些人竟然驅趕走了那些紫色的球狀體,幫助小禾解決了危機。
來者是一個又一個的女子。
她們髮色各異,容貌各異,卻都強的嚇人。如果把蒼白的身軀比作一個宗派,那她們就是一座又一座血肉宮殿的殿主,這些或白或紫的圓球再如何強大,也必須聽從她們的命令。
“你們是誰?”
小禾望著將她包圍的少女們,手持斷裂的死證,擺出迎敵的架勢。
“你就是巫幼禾陛下吧?是林守溪讓我們來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先差遣我們來幫忙。”
一位棕發少女從人群中走出,她因為先前飛的過快,剛剛塑成沒多久的人形也變得怪異扭曲,她一邊調整著身體的形狀,一邊對小禾微笑。
“林守溪?”
小禾震驚地望著周圍的人。
一個,兩個,三個……
她一時間竟數不清這裡到底有多少女人,她們每一個都是絕世美人,卻又像是從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放眼望去,這幅百美圖非但不美,反而讓人感到驚怖。
小禾無法想象,他只是離開自己這麼幾天,就收攏了這麼多看似忠心耿耿的美人……平時把他留在身邊,竟是對他這麼大的限制嗎?
這一幕太過誇張,除了震惑之外,她一時竟生不出別的情緒。
“嗯,我們都是叛徒。”
這位木族聖女簡單地闡述了一番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說:“如今,林守溪要去說服一個最頑固的敵人,腦子。在龍的身體裡,那是僅次於心臟與骸骨的東西,如果能說服腦子,此役的勝算能高上很多。”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小禾不解。
“若蒼白死去,我們每一位都將是太古級的神明,執掌權柄,自由自在,若蒼白出世,我們每一個都將淪入它的掌控,永世不得脫離這副軀體,你說,我們會怎麼選?”木族聖女笑著發問。
蒼白復甦之後,心臟會宰治一切,她們的意志都將被瞬間碾碎,新生的蒼白再如何強大,又與她們這些犧牲品何干?
活下去,一切才有意義。
小禾看著自己的右臂,沉默不言。
“對了,那位桃山山主呢?她去哪裡了?見到我們反叛,她不應該出來歇斯底里地控訴我們的罪行嗎?怎麼這麼安靜……”木族聖女四下環顧,困惑不解。
“你是說……她?”
小禾指了指地上的血肉殘片,問。
不僅是木族聖女,所有人的神色都變了,她們齊齊仰首,看向了這顆心臟,她們這才發現,這顆心臟的表面,竟有一個平整的、還在滲血的傷疤!
“你把她殺了?”
木族聖女顫聲發問:“怎麼可能?她依託於偉大的心臟,怎麼可能被殺死?”
九明聖王的強大已超乎想象,這位皇帝陛下竟更加匪夷所思?
“她是病死的。”
小禾說話時,目光落到了斷裂的劍刃上,她目光消沉,如在哀悼故友之屍。
她擦乾了死證上沾染的血痕,從自己的袖袍上撕下了一條帶子,一圈圈地纏繞在劍體之上,彷彿是在為它包紮傷口。
“病死……”
木族聖女盯著那把劍,隱約猜到了什麼,下意識地離它遠了一點。
一時間,所有到場的叛徒都陷入了沉默。
這是詭異的沉默。
小禾包紮好了斷裂的死證,再抬起頭時,發現周圍的這些女人正齊齊仰首,盯著那座‘桃山’,眼神無不熾熱。
一時間,她們甚至忘記了維持美麗的形體,在心臟下變成了一灘灘蠕動的肉塊。
上方的心臟開始搏動,每一次搏動,都會迸發出巨量的鮮血。幻若鐘鳴的聲音隨著心臟的搏動響起,像是有人在倒數時間。
“你們想做什麼?”小禾警惕地問。
“你沒聽見嗎?”
已經變的畸形的木族聖女問:“心臟在說話啊,你聽不見嗎?”
小禾蹙眉。
她這才意識到,這種鐘聲是一種語言,獨屬於這個血肉宮殿的語言。
但她剛剛生出疑問,鎮守傳承就給予了她回應。
很快,她發現,她也可以聽懂心臟的話語了。
龍的語序很奇怪,但小禾還是聽懂了大意:
末法降臨在即,心臟卻被疾病毀壞,這麼短的時間裡,它無法修復這個巨型的豁口,它要重新選舉一個意識體作為新的‘桃山山主’,它將直接取代舊主,成為心臟嶄新的統御者。
小禾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心臟是龍最核心的器官,若是成為心臟的主人,未來蒼白甦醒,它也會一躍成為蒼白本尊!
就像三花貓和殊媱成為蒼碧與虛白那樣。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思都變了。
她們本是為反叛而來,但此時此刻,她們都想登上‘桃山’,成為它新的主人,成為偉大的蒼白君王!
心臟的中央,一道深溝巨壑般的豁口徐徐裂開,它比海底最深的海峽還要大上數十倍。
它是敞開的王座,等待著新君登臨。
反叛者們皆是王座有力的競爭者,本是通力合作而來的她們,很快吵得不可開交。
她們都認為,自己是這個身軀裡,重要性僅次於心臟的器官,如今心臟的主人死去,理應由自己接替王座。這些所謂的聖女各執一詞,誰也無法說服誰,若非她們事先與林守溪約法三章並被種下了法印,恐怕早已大打出手。
她們每一位都是太古級的強者,冥古的王座近在眼前,她們誰願退步?
肅殺之意越來越重。
劍拔弩張的當口,一聲厲喝響起,打斷了這一切:
“夠了!!”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披頭散髮的黑裙少女正緩緩從血肉之間站起,她緩緩仰頭,看向了爭吵不休的眾人,呵斥聲中透著幾分暴戾。
“她是誰?”
“這裡怎麼有個人?你們剛剛注意到她了嗎?”
“沒有……不過,她的身上好像有股熟悉的氣味,同類的氣味?她也是這裡的器官顯化?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這麼弱小的靈?”
“她在呵斥我們?她竟敢呵斥我們?”
“來路不明,殺掉好了。”
“……”
聽著她們的聲音,小禾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冷漠,她將斷裂的死證持握手中,冷冷道:“你們誰敢多動一步,我就將它斬了。”
爭吵聲歇。
“原來是陛下的朋友啊,你早些說,我們也不至於這樣吵鬧。”木族聖女訕笑。
其他人也準備說話。
砰——
心臟勐地跳動了一下。
裂口處,忽然有無數纖長的血肉絲線從中鑽出,它們交織著垂落,形成一道粉色的階梯。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小禾也立刻明白過來:心臟要主動挑選一位新的主人。
這些反叛者皆期待著血肉階梯可以垂到自己面前,她們也都堅信著,自己是唯一擁有登階資格的人。
小禾是來殺死蒼白的,她暗下決心,無論誰成為了新的桃山山主,她都要在其登階前將她斬滅。她會一直殺,殺到無人再敢登階。三百多任桃山山主皆被斬死,她也不介意再多造殺孽。
血肉之梯靜靜垂落。
在眾人期待而驚詫的注視下,它不偏不倚地垂在了慕師靖面前。
“怎麼可能?!”
木族聖女童孔消失,只餘下震驚的白色。
其他聖女亦震惑不解,她們的語言也在震惑中飛快崩壞,再張口時,她們的聲音難聽得像是群鴉的聒噪。
小禾也愣在了原地。
階梯垂落的那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慕姐姐本就是這顆心臟的主人啊。
是她親自將她帶到這裡的。
心臟識得舊主,親自相迎。
慕師靖的身後,那個聲音再度響起,它宛若魔鬼的囈語,又帶著強烈的希冀:“這才是我姐姐該有的樣子嘛,你和她們從來不是同類……上去吧,登上你的王座,喚醒這副偉大的身體。”
對於她的話語,慕師靖置若罔聞。
她只是自顧自地走到小禾面前,從她手中接過了死證的殘刃。
世事荒謬,死證本就是妄圖殺死她的疾病,卻作為佩劍陪伴了她百年。
今日,它的壽終正寢也像是某種預示。
“不必阻攔我,我的宿命已經到來,任何阻攔都是徒勞的。”
慕師靖對著小禾露出微笑,她將死證抵住掌心,從左至右劃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疤痕,她將疤痕緊握,如握著一柄血鑄的利刃,平靜起誓:“我會完成死證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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