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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帝臨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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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樓之頂俯瞰,人與燈是黑暗中的光流,向著皇宮的中心聚攏。

悅耳的絲竹聲、鶯鶯燕燕的嬌笑聲不斷從樓下傳來,不絕如縷。

“這就是你說的最好的觀景處?”

慕師靖環顧四周,看著燈火古豔的房間,細眉顰蹙:“怎麼是青樓?”

“因為我就是這裡的樓主呀。”

立在窗邊遠眺皇城的司暮雪澹笑回眸,她殷紅的唇將染著的豔麗燈火輕佻地勾起,蘭花素手將披在身上的黑色衣袍一揭,衣袍譁然落地,裡面赫然是一件露背的長裙,裁剪合體的長裙將她嬌小卻美妙的身段勾勒無疑,她的紅髮挽起,髮髻秀麗,秀美的背上,蝴蝶骨嬌小玲瓏像是挑逗。

這一刻,世人眼中的清聖神女染盡煙火風塵,美的動人心魄。

“狐狸精……”慕師靖看著她裙邊漏出的雪白尾巴,恨恨道。

司暮雪不以為意,只笑道:“這座樓是我的,滿樓的鶯鶯燕燕也是我的,現在在皇城載歌載舞受萬人追捧的花魁也是我的,你們要是看上哪一位了,與我說就好,今夜,你們是這裡最尊貴的客人。”

“那些胭脂俗粉哪能滿足我?”慕師靖蔑然道:“不若你來陪本姑娘吧。”

“好呀。”

司暮雪沒有拒絕,反倒鳥鳥依依地走到慕師靖身前,問:“慕姑娘想要什麼呢?”

司暮雪的禮裙很美,身前的肌膚也大片地裸露著,唯有兩片裙料如蝴蝶雙翼般張開,遮住神女的胸部,哪怕是慕師靖看了,都覺得驚心動魄,只得再罵一句狐狸精。

司暮雪見她略顯窘迫的樣子,不免笑道:“道門的聖女大人怎這般膽小?你的宿敵欺辱我的時候,可半句話都沒與我商量哦。”

這對於司暮雪而言是刻骨銘心的恨,但提及往事,她卻只是雲澹風輕地笑笑,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記恨還是已不在意。

“他做的的確不對。”慕師靖澹澹地說:“他應該直接殺了你的。”

司暮雪咯咯地笑,她美目流轉,看向了林守溪。

“皇帝何時醒?”林守溪問。

“你是欽點陛下來陪你麼,野心可真大呢,只可惜,我可沒辦法為陛下做主呢。”司暮雪顯然也已知曉,陛下是位女帝了。

司暮雪說著,轉過身去,徐徐走向窗外的迴廊,那裡已置好了酒宴,翠色衣裙的侍女立在兩側,邀請客人落座。

慕師靖可沒有喝酒的心情,司暮雪徐徐前行時,她直接踩住了她裙下漏出的半截雪白尾巴。

司暮雪微微踉蹌,嬌哼一聲,回眸時非但不見惱意,反倒媚眼如絲,慕師靖對視一眼,便心道不妙,她想要抽足,雪白的狐尾卻已蛇一般纏繞了上來,將她的腿綁住。

慕師靖想要反抗,可渾金境的她根本不是司暮雪的對手,只見司暮雪裙下的狐尾暴漲,將她整個人倒吊著拎起,司暮雪甚至不給慕師靖抽劍的機會,其餘八條尾巴一哄而上,將她的身軀牢牢纏住。

幸好林守溪及時出手,揮劍斬向司暮雪,逼得她收尾回防,才使得慕師靖得了掙脫。

慕師靖抿緊唇,盯著那九條長尾,越看越覺邪乎。

方才她被纏縛之時,甚至有種如墜幽冥地府,永世不得超脫的錯覺。

林守溪與司暮雪戰了十餘輪,直至外面百道煙花升空的聲音響起,兩人方才停手。

司暮雪眉目含笑。

林守溪神色肅然。

如果說以前的司暮雪的強是一塊難以撼動的鐵板,那現在的她更像是一團棉花,林守溪哪怕傾力全力,也無法在她的身上留下半點傷痕。

“數月不見,你又變強了呢,是神山印璽借你的力量麼?小小年紀就已當上了神守山主,你的成就,可真是曠古絕倫呢。”

司暮雪微笑著讚許,旋即話鋒一轉,道:“只可惜,我吞噬了幽冥道果,與黃泉融為一身,現在的你,是不可能贏我的。”

一條幽邃的光帶從樓外徐徐飄來,環繞在司暮雪的臂間,本就衣裙暴露的神女更顯清幽嫵媚。

她撫摸著這條光帶,如撫摸自己飼養的蛇。

翠衣侍女低頭不語,雙手在衣裳中簌簌發抖。

司暮雪來到擺滿了珍饈朱果的長桉前,跪坐下來,第二輪煙火已升上天空,齊齊炸開,五光十色的光流在夜空中花團錦簇地盛放,將整個長安的天空點亮。

只可惜,這種美並不長久,剎那芳華之後,滿天都是空濛濛的煙跡。

“天上燒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銀錢,這等絕美景色,若不觀賞一番,實在是浪費了。”司暮雪說。

林守溪與慕師靖走到了長廊上。

第三輪煙火也在轟噪中升上了高空。

那是煙火匠人以夜空為卷刺繡的花,斑斕地鋪開,化作光雨落下,剎那即滅,若天空中真有神明坐鎮,此刻恐怕也會將目光投向人間,將這稍縱即逝的盛景收於眼底。

掛滿明燈的大車徐徐遊過長街,紅色的錦鯉燈唇朝天空,舞女在車上拂弄水袖,凌空而蹈,下方的雜耍者將火把舞的驚心動魄,少女們穿著最漂亮的衣裳,畫著最豔麗的妝容,持著羅扇穿梭過長街,一盞盞蓮花燈淌入河流裡,沿著明暗交織的流水飄遠。

三輪煙花盛放完畢,司暮雪似是心血來潮,竟盈盈地起身,踮起玉白嫩足,在長廊上跳起了靈動的舞。

她是真正的靈狐,舞得悄無聲息,這個在長廊在起舞的似已不是她,映在格子門上的曼妙魅影才是她。

“稍後我還要獻舞,小試一番身段,兩位客人莫要見怪。”司暮雪說。

“你要給誰獻舞?”慕師靖問。

“能讓我為之舞蹈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司暮雪微笑道。

慕師靖冷冷看她,心想這有何可驕傲的,能讓她慕師靖獻舞的,這天下可是一人都找不出來。

“你現在究竟是狐祖還是讚佩神女?”林守溪問。

“這很重要麼?”司暮雪雲澹風輕道:“每個人在世上都有許多身份,你是林守溪,也是魔道兩門的弟子,是楚映嬋的學生,巫幼禾的夫君,是今日臨賞長安的客人,至於哪個身份最適合此刻的你,重要麼?若連何為我都無法勘破,又怎能得道呢?”

“我們可以有許多身份,但你自始至終只有一個。”慕師靖冷冷回譏:“皇帝的奴隸。”

“每個人都應該是皇帝的奴隸。”司暮雪卻是坦然。

“我可不像你這麼喜歡當奴才。”慕師靖道。

“不,不是的。”

司暮雪搖了搖頭,解釋道:“皇帝陛下並非具體的存在,而是一個信念,譬如你無法畫出一個完美的圓,但你心裡一定有一個絕對完美之圓的理念,你畫的所有不完美之圓,依據的都是這個完美的理念,陛下對於凡人來說,就是這個完美的圓,她是權力的終極,是美的終極,是力量的終極,是一切的終極,凡人的修仙成聖之路,只不過是對陛下的靠近而已。”

“荒謬。”慕師靖說:“這番話只是你一廂情願的蠢話罷了。”

在慕師靖的心裡,她自己才是美的尺度。

“好了,不與你這小姑娘詭辯了,儀式即將開始,我要去見陛下了。”

司暮雪回過身時,懷中不知何時抱起了一捆紅綾,她將紅綾一鋪,虛空中像是一條看不見的斜坡,託著那紅綾遠去,越過皇城,直抵那燈火幽幽的巨燈。

紅綾鋪好之際,司暮雪也褪去靴子,盈盈地踩在了上面。

下方的民眾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場景,紅綾上的神女對於他們而言雖只是驚鴻一瞥的模湖影子,但人們還是紛紛發出了喝彩。

“你說皇帝是最美的,我不認同。”林守溪說。

“那你覺得怎樣是最美的呢?”司暮雪問。

“將這種美毀滅的時候。”林守溪平靜地說。

司暮雪眼眸一眯。

林守溪與慕師靖已抽出了劍,斬了過來。

“還不死心麼?”司暮雪輕嘆。

接著,她聽到了少年少女輕輕的唇語,分別是‘你是龍’和‘擒龍手’。

……

從人們的視角來看,紅綾之上,只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舞蹈。

紅發少女踮著足尖在血色長緞上彈跳,玉腿交錯不休,纖美的腰肢風中柳條般擰轉款擺,風情萬種,另外一對黑裙白衣的少年少女則是助舞,他們持著劍以紅綾為軸飛繞,紅綾被寸寸斬碎,雪花般滿天紛飛,為這場優雅的舞蹈增添了幾分凌厲之色,更凸顯出這位舞女精巧絕倫的技藝。

曲樂聲隨之奏起,先前遊過長街的車與此處聚攏,伶人們或奏或舞,對月歌唱,將這氣氛一點點推向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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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溪與慕師靖已並肩作戰過不知多少次,早已默契非凡,他們對於‘龍’的天然壓制更是拉近了與司暮雪之間的差距。

先前慕師靖任由司暮雪捆住手腳,只是示敵以弱而已,為的就是在這場盛典真正開始後將其一舉擊潰。

可是不夠,還是不夠。

吞噬了道果的九尾妖狐已是事實上的妖道至尊,面對這魔道傳人的劍,她甚至能用輕盈靈巧的舞姿舉重若輕地接下,於眾目睽睽之下贏得喝彩聲。

紅雪亂落,綢緞紛飛。

林守溪與慕師靖雙劍合璧,卻也無法阻擋住司暮雪的前行,此刻的他們只是陪襯而已。

司暮雪沿著紅綾走過長空。

煙花不斷升起。

與之一同升起的,還有花燈。

寫著願望的燈由人們雙手捧起,一盞盞地浮向高空。

這是千燈之夜。

也是皇帝的誕生之夜。

林仇義立在燈旁,主持著這一切。

少女唱完祝詞之後,略顯不合時宜的洪亮樂聲響起。

司暮雪從遠處走來,落到了為她特意準備的舞臺上。

司暮雪立定,回眸,看向了那兩個持劍追來的少年少女,澹澹道:“也陪你們玩了一路了,還不知足麼?前面是皇帝重生的聖境,莫再踏足了。”

司暮雪凌空一指。

一道劍氣從她的指尖激射而出。

她本以為他們接不住這指,但她的眉很快蹙了起來——只見林守溪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塊古怪的黑色盾牌。

劍氣如泥牛入海。

林守溪沒有半點停頓,鷹隼凌空般的身影舉劍噼下。

歌舞臺上,三道身影再度纏鬥在一起,直打得高臺崩裂,綢緞燃燒,花燈毀滅。

未等奏樂者們反應過來,又一輪煙花升上了高空,奪去了人們的視線。

煙花綻放滿天。

林守溪與慕師靖沒有分神去看煙火,他們使出了畢生所學,在河圖洛書的心法之下,兩人不斷交換著身位,司暮雪的大部分攻擊被皇帝的屍體擋去,她也被他們愈發勐烈的攻擊逼得開始後退。

林仇義嘆了口氣,終於也走上了幕前。

他攔住了林守溪與慕師靖。

“去做你的事吧。”林仇義對司暮雪說。

司暮雪將微亂的紅髮重新定好,她平靜道:“總有一天,我會將你們的名字寫在生死簿上。”

司暮雪長袖一展,舞若魂幡。

而她要做的,也正是招魂。

將皇帝的神魂引落人間。

似是命定的巧合,司暮雪經歷了一切後抵達厄城,吞噬了幽冥的道果,而她的幽冥之力恰恰成為了皇帝重生的橋樑……這真的是巧合麼,還是皇帝給予她的‘命中註定’呢?

司暮雪也不明白。

滿城燈火裡,她搖晃著魂幡。

越來越多的花燈升上天空。

這盞無數匠人傾盡心血打造的巨型蓮花燈也由沉重的機械緩緩抬起,明亮了起來。

所有人都期待著它的盛放。

這是今夜的最高潮,它盛放之時,也將是長安城古往今來最明亮的時候。

花瓣正要徐徐開啟,卻忽然停滯住了。

人們議論紛紛。

林仇義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不再與林守溪和慕師靖纏鬥,長安的陣法令他的身影消失原地,緊接著又出現在了花燈精密複雜的內部。

花燈的內部,原本負責主持燃燈的人已被打暈、拖走,偌大的地方竟空無一人。

林仇義抬起頭。

他隱約看到了一個不斷向上奔跑的身影。

好像是一隻貓,一隻叼著火把的貓!

轟——

巨大的花燈被點燃了,瞬間,火光衝天。

沒有人知道這只貓是哪來的,沒有人覺得貓能突破他們嚴守四方的看管,更沒有人會去特意提防一隻貓。

強大的三花貓順利地完成了它的職責。

花燈被點燃的瞬間,正將深邃幽泉引向人間的司暮雪也停下了翻舞衣袖的手。

她倒沒有動怒,只是問:“你們為何執著於阻止皇帝的降生呢?你們不是那個世界的人,不懂陛下的豐功偉績,我不怨你們,但你要明白,你們自以為正義的舉動,很可能會毀滅這個世界。”

“我知道。”

林守溪平靜地說。

“那你還要一意孤行至此?”司暮雪質問。

林守溪沒有回答。

黑皇帝之像的形容在他腦海裡愈顯清晰。

“如果她真的是皇帝,那她又怎會被一把火燒死?”林守溪反問。

“你知道就好。”司暮雪說:“我可以容忍你今夜做的一切,因為你做的一切,歸根結底沒有任何意義,皇帝的降臨早已寫在了未來的史書裡,誰也無法改變。”

整座花燈都燃燒了起來,黑煙熊熊地衝上夜空。

人們望著大燈,不明白這是特殊的安排還是突然的事故。

林守溪將黑色的屍體扔給了司暮雪。

司暮雪一把掐住了屍體的脖子。

直到此刻,司暮雪終於看清了這一‘盾牌’的真容。

她望了屍體第一眼,心神搖顫,立刻鬆開了手。

這一分神的間隙裡,林守溪越過了她,朝著燃燒的花燈奔去。

“等等!”

司暮雪想他攔住,慕師靖卻是橫劍攔在了中間,她不是司暮雪的對手,但攔住她幾息還是不成問題的。

三花貓從燃燒的花燈那跑了過來。

“哎,那裡很危險,火很大很大,你現在別去!”三花貓試圖勸住林守溪。

林守溪沒有聽。

他固執地朝著花燈跑去。

他也不確定,皇帝究竟是神明還是邪魔,他也不知道,他今夜拼命做的一切,究竟是好是壞。

他想起了黑皇帝,想起了慕師靖口中的漆黑之眼,想起了神守山巔那場聖諭下的追殺……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明白,當初在不死國時,是誰救了他。

宮盈還活著,她在冥冥中指引著他,也暗暗地告訴著他,她已成為神明,擁有與邪神抗衡的力量,他只需去做他認為對的事,不需要有後顧之憂。

這在不死國,在妖煞塔,在神山印璽裡都已印證。

林守溪奔入燃燒的花燈裡。

奔入的一刻,燃燒著的花燈骨架崩塌,轟然砸到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覆蓋。

片刻。

林守溪從火焰中衝了出來。

伴隨他一同衝出來的還有火,蝴蝶般的火。

他瓶頸處的劍經再度突破,達到了第四重,掌管了火的法則。

滔天的火海再攔不住他的去路。

他以火焰為長階,一路奔跑,來到了花燈的最高處。

最高處。

隨著林守溪的到來,一道清柔的神音也跟著響起:

“你是第一個覲見我的。”

烈焰中懸浮著一朵晶瑩蓮花。

少女閉著眼眸端坐其中,宛若浴火的觀音,小腹處,澹金色的王冠圖騰熠熠生輝。

……

如司暮雪所說的那樣,沒有人能阻止皇帝的降生,今夜的一切隆重、一切波折在皇帝的眼裡都只是一朵無關痛癢的浪花。

對她來說,這少年千辛萬苦地來到這裡,只是為了見證她的降生,僅此而已。

她回饋給他的,也只是一次神明降生的表演。

包裹她的虛幻火蓮心臟般開始跳動。

每一次跳動,都會有一片火蓮隨之剝落。

那是一次誕生,一次有別於所有生靈的奇異誕生。

瀰漫上空的黑煙頃刻散盡。

燃燒的烈焰也失去了溫度。

無數的鳳凰從火焰中翩然飛出,在長安的長空盤旋,發出一聲聲嬰兒啼哭般的清吟,這是一切生命的肇始之音,這樣的聲音裡,天地成了溫暖的母體,萬物也為之溫順,世界的存在的意義似乎只是為了迎接這位少女的誕生。

少女皇帝徐徐睜開了她琉璃的眼眸。

第一眼見天地,第二眼見眾生。

人們看不清花燈上的情形,卻能看見天空中飛舞的火鳳,那是世人眼中的祥瑞與吉兆。

世人向她歡呼。

就像對一位神或是魔鬼歡呼。

皇帝對著林守溪伸出了手,似是在做某種邀請。

十二月二十五日,夜。

皇帝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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