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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七章:逃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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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在武當山巔肆虐。

古木焚燒,道堂摧毀,宮語在殘缺的金殿前盤膝而坐,髮簪散落,秀髮披垂,雪白衣袍的肩部染著殷紅的血,刺入骨肉的鬼獄刺尤為醒目,它洞穿了仙子刀削般秀麗的玉肩,黑色的幽冥之氣沿著皮膚蔓延,封印了她力量的同時,似要將她徹底侵佔,墮落為鬼。

林守溪與小禾聯袂攔在她的身前,長劍鋒芒雪亮,火與風迎面吹來,柔韌的劍尖在風中嗡嗡晃動。

季洛陽擦去了嘴角的血,持著劍走過燃燒的院牆,望著林守溪與小禾,神色陰鶩。

巫家分別之前,林守溪曾發誓,下次相見要將他碎屍萬段。但今天,他與小禾都沒將目光投射到季洛陽的身上,他們無一例外盯著徐徐走來的紅髮少女,如臨大敵。

司暮雪面帶著微笑,她身披黑氅,垂著衣袖,手無寸鐵,不似殺手,更似賞花之人。

林守溪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到讚佩神女。

神殿初遇時,他曾被她的妖媚所懾,之後她送他與慕師靖從聖壤殿回雲空山,一路同行,孔雀牽車,他與她偶有交談,讚佩神女給他講述了凡塵的往事,娓娓道來,極盡溫柔,那時他又覺得,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沒了戒心。

這位看似溫柔純良心系天下的神女,竟藏得這般深。

“好久不見。”

司暮雪在他們十丈開外停下腳步,看著林守溪,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接著,她的目光落到了小禾身上,說:“這位就是你時常提起的未婚妻麼?真漂亮呢,尤其是這頭雪發,真想摸一摸……當初我還覺得,你與慕師靖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還想,你們成婚之時,我攜禮來賀,可惜了……”

司暮雪靜靜地看著他們,目光哀憐,似是在看一對將死的情人,又重複了一聲:“可惜了。”

以讚佩神女為中心,滾燙的烈焰隨風吹來,鑽入司暮雪的黑袍,將她的衣裳吹得鼓脹,神女的紅髮再度飄舞起來,她的發紅得異樣,那不是彤雲的紅,也不是烈焰的紅,它紅得哀傷。

讚佩神女伸出手。

周圍的風與火在她掌心匯聚,凝成了一杆長矛。

長矛晶瑩剔透,電弧閃爍,那樣的美,像神的兵刃,只與死亡相連。

林守溪與小禾皆能清晰地感受著這懾人的殺意,他們心中縱有萬千疑問也未多言,只將氣丸轉動到極致,磅礴的真氣在黑衣與白袍間湧動,像是雲層間馳騖的風雷。

“用那一招。”林守溪沉聲道。

“嗯。”小禾點點頭,心領神會。

兩人的真氣同時湧出,糾纏在一起,圍剿來的烈焰被瞬間掃開,他們冰冷地注視著讚佩神女,殺意在第一時間沖天而起,攀至頂峰,兩人手中劍光大盛,匯聚在一起,形成了湖海般的白芒,白芒將兩人籠罩,渾然如一人。

獅子般低沉的吼叫在他們之間響起,那是真氣匯聚時碰撞出的鳴聲,帶著暴怒的意味,似要將一切都撕裂、噼開。

哪怕是讚佩神女神色都凝重了起來。

季洛陽遠遠地看著這一幕,沒有插手,他知道,又一場巔峰的對決要來了,他並不覺得林守溪與小禾有能力戰勝司暮雪,但他同樣很好奇,林守溪與小禾到底練了什麼壓箱底的招式,畢竟這出招的前奏就已足夠駭人,這合璧的一劍真正斬出之時,又該是何等驚天動地?

但很快,季洛陽眼中的緊張變成了震驚。

殺意升至巔峰之時,林守溪忽然轉身,將尚在打坐的宮語抱起,將她背到背上,全速逃離,小禾橫著劍,稍稍為他殿後之後,也飛身而走。

莫說是季洛陽與司暮雪,縱是宮語也吃了一驚。

宮語方才還在想,這兩個小子瞞著自己練了什麼絕世神功,竟連她也不知道,直到她的胸脯壓上林守溪的後背時,她才明白,原來他們只是虛張聲勢。

也是,以他們的實力,與讚佩神女硬碰硬絕對討不到好處,何況讚佩神女還有幫手。

肩膀處的疼痛絞著她,疼痛不斷蔓延,令她手臂發麻,她已許多年沒有嘗過這樣劇痛與無力的滋味了,她咬著牙睜眼,勁風拂面而過,世界傾倒了過來。

“師祖,抱緊了。”林守溪低聲道。

“嗯。”

宮語清冷地應了一聲,難得地溫順。

武當山懸崖邊,林守溪扶緊了宮語的大腿,深吸一口氣,縱躍而下。

狂風將長髮吹得筆直,宮語下意識地摟緊了林守溪的脖頸,她睜著眼,前方的夜景隱在雲遮霧繞裡,模湖不清,唯有少年近在遲尺的臉是清晰的,甚至可以看到童仁的紋理。

林守溪神色無比專注,他藉助著白童黑凰劍經的風之法則穩固身形,在山壁突出的巖角上點過,藉此緩衝,一邊維持平衡,一邊飛速跳躍而下,像是飛簷走壁的山羚。

距離飛快拉遠。

紅雲骷顱與閃電大火都被拋到了身後。

山崖之上,讚佩神女手中的雷火之矛投擲而出,它在空中劃出一個凌厲的弧線,矛尖向下,垂直而落,如索命之蛇,刺向宮語的後背。

林守溪運轉真氣,想在山壁上閃轉,躲避進攻,身後,小禾的聲音響起,刀鋒般鋒利:

“別回頭,我來。”

小禾持劍返身,迎上了那支投射而來的長矛,劍鋒與長矛相交,大蓬的火星飛濺如雨,將少女瓷白的面頰照得通紅,炙熱的火焰沿著矛身騰上她的手臂,臂袖被頃刻燒去,纖瘦白皙的手臂如在火裡。

少女強忍著解開紅繩的念頭,咬緊牙關,用盡全力擰轉古劍。

雷火之矛被她撼動,矛尖方向微微偏移,斜刺入巖壁,爆裂的聲響中,雷火洶湧,岩屑飛濺,小禾被爆炸的氣浪掀飛,脫離了巖壁,向著山下墜去。

小禾薄唇緊抿,忍著傷勢,試圖將劍插入巖體,防止墜落,可在先前與長矛的交鋒裡,這柄陪伴了她多年的劍已然斷折,失去了劍尖,劍也無法扎入堅硬的巖體。

小禾的身軀飛速滑下,向著武當山的萬丈深淵墜落。

半空中,一隻手忽然伸來,抓住了她的衣襟,小禾嬌哼一聲,反手伸出,也抓住了那揪住她衣襟的手臂,下墜的空中,小禾對上了林守溪的目光。

沒有大片的紅雲遮蔽視線,天空中的殘月顯露了出來,它懸掛天空,灑下銀輝,恰將他們照亮。

“抓緊了。”林守溪說。

“好。”小禾點點頭。

命運如此玄妙。

這已是他們今天第二次跳崖,第一次時他們尚在拳腳相向,彷佛要打得山嶽無稜,江河倒轉才肯罷休,此刻大敵當面,冰河徹底消解,他們又變回了生死與共的伴侶。

似有神助,山風忽然間驟起,從崖壁的縫隙間湧動過來,流經他們身邊。

林守溪一邊扶緊了師祖修長緊緻的腿,一邊握住小禾溫涼的小手,他們不再依仗山岩,而是直接憑藉風力,向著蒼莽的林子滑去。

渺小的衣影被夜色侵沒。

……

武當山下的林子大片大片地傾倒著,那是林守溪與小禾白天戰鬥時留下的痕跡。

三人平穩落地。

他們憑藉著風力飛了很遠的距離,哪怕是讚佩神女,一時間也無法追及,但他們誰也不敢鬆懈,沒有過多地辨別方向,林守溪牽著小禾的手,一頭扎入林中,向著群山深處遁逃而去。

——武當山外山勢綿延,林野蒼茫,原始的密林是最好的藏匿之所。

“小禾,你受傷了麼?”

林守溪與她手牽著手,他明顯感覺到,少女的手有些發涼,同樣,她的氣息也有些亂,應是擋矛之時落下了傷。

“我沒事。”

小禾剛剛開口,足下卻被荊棘絆到,呀了一聲,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別逞能,來,我背你。”林守溪握緊她的手,認真地說。

小禾強嚥下了一口湧起的血,看著他,神色略顯古怪。

林守溪的背上,傳來了宮語清冷的咳嗽聲。

他的心絃過於緊繃,竟沒反應過,自己已揹著人了。

宮語抱著他的後頸,與他胸背相貼,輕輕地喘息著,鼻間也不時發出疼痛牽引起的呻吟。

過去,她與龍屍和邪神戰鬥之時,也有過身負重傷,九死一生的經歷,但她的修為從未被封印過,此時此刻,鬼獄刺刺入軀體,她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被黑氣纏繞緊鎖……她討厭這種被束縛的感覺。

鬼獄刺,這兵器如其名,它像是一座牢獄,將宮語困囚。這個世界壓制了境界,使她無法以力將囚籠打破。

“師祖……”林守溪想詢問傷勢。

“我……咳,我沒事。”

宮語打斷了他的問話,聲音鎮靜,手臂卻抱得更緊。

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他們的當務之急是逃過司暮雪的追殺,尋個地方躲起,將傷勢療養,從長計議。

林守溪與小禾皆不再說話,兩人將傷勢與疲憊強壓下去,在山林中不斷奔逃縱躍,他們不確定身後有沒有追兵,很多時候,他們甚至覺得,追索他們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夜色岑寂。

蛩鳴聲,鳥叫聲,野獸夜嗥聲,一切都顯著若即若離的遙遠感。

他們翻山越嶺,跨越湖泊,明明已疲憊至極,卻又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林守溪與小禾不約而同地想起當初孽池時被龍屍追趕的情形,手握得更緊。

連續跑了數個時辰。

林守溪與小禾累得雙腳都要失去知覺了,他們也不知自己跑了多遠的路,更不知道現在身在何方,他們的周圍盡是參天的大樹,每一棵樹看上去都一模一樣,久而久之,甚至給人以原地打轉的絕望感。

衝出密林。

前面是一片天然的積水池塘,林守溪與小禾抬起頭,看見清輝灑滿池塘,泛出粼粼的銀光時,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這樣的地方想找木屋與破廟是不可能的。

他們決定在這裡歇腳。

一路顛簸,但宮語依舊在林守溪的背上昏睡過去了,睡著時,她紅唇微動,似說著什麼,林守溪湊近了聽,發現她正輕輕喊著‘師父’。

師父……

看來師祖的這位師父,對她而言的確意義非凡,以至於她重傷昏迷時都念念不忘。林守溪對於這位素未謀面的曾師祖雖頗有微詞,但他同樣好奇,那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林守溪看著深嵌在師祖血肉模湖的肩膀,想揭開她的衣裳觀察傷勢,他的手才觸碰到衣襟,忽地一停,轉而看向小禾,說:“我幫師祖檢查一下傷勢。”

“事有輕重緩急,我……有那麼蠻不講理嗎?”小禾半跪在地,輕聲都囔,嬌小的身軀因勞累而起伏著。

林守溪虛弱地笑了笑,他小心翼翼地揭開了師祖血肉黏稠的衣裳。

外罩的白裳沿著肩膀的方向一點點揭去,血腥味撲鼻而來,月光下,宮語的肩膀裸露了出來,原本瑩潤如玉的香肩此刻已血肉模湖。林守溪從池中弄來了些水,擦去了她肩膀的血汙,傷勢更清晰地顯露了出來。

鬼獄刺深深扎入肩膀,刺碎骨肉,以它為中心,一道道黑線裂紋般生長著,慢慢地朝著她心臟的位置波及過去,可以想象,若裂紋長到胸口處,攥住心臟,那師祖縱有通天之力,恐怕也回天乏術了。

林守溪伸出手,握住鬼獄刺的一端,試圖將它拔出,但這與尋常的箭傷完全不同,拔刺之時,他甚至有一種在卸下師祖肢體的錯覺,昏睡中,師祖紅唇微張,發出了尾音顫抖的痛吟,林守溪不敢再試,只能等她甦醒後再討論解決的辦法。

另一邊,小禾也已躺倒在了地上。

林守溪自己已疲憊不堪,但他還是強撐著來到小禾身邊,幫她檢查傷勢。

他這才發現,小禾的右臂與小腹盡是鮮血,那是與讚佩神女交鋒時留下的傷,這傷原本不算嚴重,可一夜的奔逃使傷勢加劇了。

少女的小腹上,鮮血不斷溢位,將下裙都濡溼了,只不過她穿的是黑色,並不顯眼。

林守溪揭開了她的衣裳,手指滑過少女平坦的小腹,點住了她的穴位,幫她止住了血,接著,他小心翼翼地將小禾翻轉過來,讓她躺在一塊天然的巖板上,給她注入真氣,治療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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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氣入體,原本也疲憊至極,瀕臨昏迷的小禾緩緩睜開了眼。

她一點力氣也沒了,垂著手,無力地躺著,粉砌似的小腿軟趴趴的,一動不動,那雙千層布鞋的鞋底有些磨破了,足踝上也有越過荊棘林時留下的擦傷痕跡,滲著澹澹的血痕。

她溫順地躺著,任林守溪施為。

幫小禾簡單地處理過傷口,治療過傷勢,他將手送到了小禾的嘴邊。

“怎麼了?”小禾細聲問。

“喝我的血,恢復點力氣。”林守溪說。

“不要……”小禾下意識拒絕。

林守溪不給她拒絕的餘地,他拔出湛宮,直接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送到了小禾的唇邊,小禾不願讓他白白受傷,只得張開小嘴,咬住了他的手臂,一邊小口地吮吸著血,一邊用舌頭幫他舔舐傷口。

喝了些血,小禾的精神好了一些,她看著林守溪肌肉緊實的小臂上盡是青青白白的傷痕,不由關切地問:“怎麼這麼多傷?是山下那些殺手留下的麼?”

林守溪靜靜地看著小禾,不回答。

小禾正疑惑著,只見林守溪解開了胸前的衣裳,露出了堅實的胸膛,胸膛上的傷更嚴重,大片的淤血未消。

“他們下手這麼重嗎?”小禾抿了抿唇,心疼地說。

“這是你打的……”林守溪嘆了口氣。

“……”小禾也愣住了。

林守溪看著小禾略顯錯愕的目光,終是忍無可忍,他揚起巴掌,對著少女豐盈挺翹的臀兒拍打下去,少女輕吟一聲,她將臉頰埋在雪發裡,繃緊了纖細的腿兒,出奇地沒有斥責。

之後,少女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裡,臉頰微紅。

“你睡一會兒吧,我幫你們守夜。”林守溪揉著少女的雪發,說。

“不,我陪你一起。”小禾認真地說。

再之後,宮語醒來。

她睜開眼眸,看向了那對少年少女。

月光灑落。

林守溪與小禾倚靠著大樹相擁,一同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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