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借神靈之名行走凡塵的無形之魂而言, 人類無法在短時間裡跨越的距離,不過一個呼吸之間就能飛渡。
儘管感覺事態可能已經失去了控制,但現在就放棄不是燕京的性格,因此只是怔愣一瞬, 他就做出了立刻去華庭海的決定。
哪怕明知道一切不可挽回, 這座城市的意志依舊有著冷眼看洪水滔天的氣魄,相比起他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場面, 眼下的場面實在不算大, 頂多是比較牽動他的情緒。
星河千萬裡眨眼間橫渡,當燕京再度睜開眼睛, 他眼前已經不再是重脊高簷的樓宇宮室,而是雲霧中影影綽綽的摩天高樓, 樓宇間隱約伏著一道黑影。
隔著茫茫的白霧, 黑影只是靜靜地盤踞在大樓上, 彷彿人造的青銅雕塑。
城市意志的到來不可能沒被華庭海意志察覺, 燕京知道他已經被發現了。
看樣子……不管華庭海有沒有發現,現在都沒有行動。燕京想著, 微微松了口氣。
雲霧順著他的鱗片遊走, 他遊弋到黑影旁邊,從容不迫地停下, 和華庭海一起眺望眼前的雲海。
“嗯?你也是來看巫渝的代行者的?”
華庭海瞥了眼近在咫尺的燕京, 稍微讓開一點位置,語調興致勃勃。
……也就是說還沒接觸。燕京很快確認了新情報。
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以往一樣泰然自若:“正好聽巫渝提到。他有什麼特別的嗎?”
“特別嗎?”華庭海重複了一遍,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詞, “暫時沒有看出來,不過有點還挺意思的。”
這句話伴隨著惡趣味的低笑:“你親眼看看就知道了。”
……他早就看過了。
雖然是這樣想的,但燕京也知道這時候他需要表現得無辜點——華庭海的態度和他想的有點區別,那麼倒也不需要直接約法三章了,可以先換個方式。
他順勢讓視線下降,穿過濃密的雲霧,落在正走進這座城市的人影身上。
當他的目光觸及那道裹著斗篷的身影,獵人彷彿瞬間察覺到了這道視線,倏地抬起頭,露出漆黑的鷹喙面具,面具下的目光彷彿銳利得能夠看穿眼前的濃霧。
和以前一樣敏銳……燕京遺憾之餘,卻也無法否認自己內心一閃而逝的虛榮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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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是很難察覺到城市意志的視線的,不只是感官不夠敏銳,而是人類的認知會讓他們本能忽略,忽略那些來自非人生命的訊號,能夠察覺到來自一座城市的注視,只能是因為本身就與這些無形的魂識格外相似。
他收回目光,平靜地問:“能夠被巫渝認可,他身上應該存在特殊之處。”
華庭海卻沒有回答,反倒是轉頭看了燕京一眼。
作為同樣歷經千年而沒有消亡的城市,華庭海和燕京對彼此的熟悉程度毋庸置疑,只是一個眼神,燕京敏銳地發現華庭海似乎有些驚訝。
不好。
不等他補救,華庭海饒有興致地確認了一遍:“這就是你的全部意見?那看來只是我自己的感受了。”
燕京:“嗯?”
華庭海笑了笑,露出一點鋒利的長牙。如果放在人類身上,大概能說的上可愛,但放在眼前不可思議的龐然大物身上,只能讓人感到恐懼:
“我覺得——只是我覺得——這個人類和他還挺像的。”
這次不等燕京開口,華庭海已經嘆了口氣,帶著點對他不解風情的遺憾:“雖然我知道他肯定不會是……我們的信使只有一個人,沒有人能夠替代他,不可能再有誰能夠成為他了。不過他的確有點像,唔,不,很像?總之我挺感興趣的,正好,這裡是華庭海,如果他能讓我覺得好玩,認可他當我的代行者也不是不可以……”
燕京:“………………”
如果這時候還沒察覺到華庭海的理解似乎和他不太一樣就太遲鈍了,燕京當然不會這麼遲鈍,他只是稍稍有些怔愣於自己對華庭海的想法揣摩不到位……還有他這是什麼好運。
難道他還能改變自己的運勢?沒道理啊,要是能的話,那些王朝為什麼最終都沒能江山永固……
就在這時,華庭海的聲音戛然而止。
燕京思緒回籠,隨即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怔愣稍微久了一點。
而華庭海果然也沒有錯過這點。
“難得,放在以前,你這時候已經陰陽怪氣上了才對。”
“……”燕京噙著無懈可擊的從容笑意,“我只是意識到我該看清往事不可追了。”
華庭海:“這句話很對——不過我不覺得這是真正理由。”
毛骨悚然的尖牙露出了更多部分,這座城市毫不掩飾自己的惡趣味,惡劣地笑起來:
“哦……我說對了。這的確是千載難逢……多久沒看到你在意一個人類了?不過這次可不是以前,之前輸給你沒有辦法,但這次可不一樣。”
長龍般的身體舒展開,黑影鬆開彷彿玩具的摩天樓,直升上天,縱深躍進茫茫雲海。
燕京的瞳孔微微收縮,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華庭海!”
以他對華庭海的瞭解,一旦華庭海決定做某件事,就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了,但——
……
望著眼前的街道,殷凝晝幾乎沒辦法把眼前的城市和記憶裡的華庭海聯絡起來。
繁華還是一樣的繁華,魔幻還是一樣的魔幻,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比殷凝晝見過的任何城市都更像是科幻電影裡的未來都市,但不同於巫渝幾乎形成光汙染的五光十色,這座城市連輝映的燈火都如同江水般繾綣旖旎,為軟紅香土這個詞做出最好的註解。
他來到江畔時,外灘已經華燈初上。
薄紗般的霧氣在水面上飄浮,煙籠寒水,霓虹燈的光如同流螢,在霧中遊動,一盞盞路燈的光向著迷霧深處延伸,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裡,鐘聲在水面上迴盪。
“這裡霧好大。”
艾殷對於新城市一如既往的好奇,只是華庭海的大霧實在影響視線,白天都很難看清街景,更別提晚上了,隔著幾米都看不到人。
殷凝晝:“嗯……這時候我們就要問導遊了!那麼這位柴郡貓先生,不知道你能不能為好奇的小貓咪解答一下呢?”
他順勢提出了自己好奇的問題——在華庭海外根本沒有這麼大的霧,可一進城區,霧氣就莫名其妙濃了起來,不知道有多少第一次來華庭海的遊客在好奇霧氣的來源。
可惜幾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環境學家在這個問題上折戟沉沙,始終沒人找出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
不過城市意志像艾殷那樣對自己一知半解的還是少的。
“這個……當然是因為華庭海。”牛津說。
和他猜的一樣……這種大規模的異常也只能是因為城市意志了。殷凝晝想。
他是理解了,艾殷卻還在迷茫:“華庭海製造了迷霧?就像巫渝那樣?”
“還是有點區別的。”殷凝晝說,“這個主要和華庭海是什麼有關。”
艾殷:“?”
“為什麼你們會擁有各異的形象?”殷凝晝點點艾殷的翅膀,“你不會以為就是為了區分彼此吧?當然不是這樣。你的形象決定了你能夠擁有什麼樣的天賦,決定了你的加護能夠帶來什麼樣的效果,也決定了你的代行者——也就是我——能夠行使什麼樣的權能。”
艾殷:“那華庭海的形象就是一種能夠帶來濃霧的生物。”
殷凝晝滿意地點點頭:“很好,這個知識點算你掌握了。”
艾殷低頭思考片刻,又抬起頭,疑惑地問:“可我沒有這樣的天賦。”
“你?你當然沒有。”牛津說。
艾殷:“……?”
他茫然地轉頭看殷凝晝,只看到自己的代行者乾咳一聲,一攤手,算是預設了他現在就是個小廢物。
城市意志的力量和記憶有關,存在越久的城市意志,擁有的力量也越強大,反之,新生的城市意志記憶為零,連形象都沒穩定,當然不存在什麼天賦。
“……”小煤球深受打擊。
殷凝晝看艾殷連耳朵都耷拉下去了,難得升起一點憐愛,安慰他:“沒事,至少你現在可愛。”
艾殷依舊消沉:“……”
可愛有什麼用,代行者用其他城市意志給他塑造的身體時要麼炸實驗所要麼轟風暴團,到自己就是撿垃圾修水管……
小煤球正在反思自己,突然感覺到周圍的霧氣開始動盪起來。
他警覺地抬起頭,耳朵抖了抖,察覺到了異常。
濃霧前所未有地劇烈震盪起來,彷彿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高速衝破霧氣,彷彿切割霧氣的利刃,筆直向他們的方向刺來。
與此同時,殷凝晝也預感到了四周的變化,抬起了頭。
雪亮的燈光穿透白霧,在膠質體裡留下縱橫交錯的光柱,白霧中央忽然湧現出漩渦,黑影帶著狂暴的力量衝出濃霧,龍形從他們眼前狂掠而過,彷彿一道一閃而逝的幻覺。
黑影捲起殷凝晝的身體,轉瞬間從江畔消失。
當它掠起殷凝晝時,他也看清了這無與倫比的美麗巨獸的模樣。
龍角如同分叉的花枝,紅色鬃毛如同飄飛的血花,貝殼般的鱗片一片片向前逆生,幽暗如同深海的龍目注視著他,彷彿要將他吸進那片深淵。
無數人從神話傳說中認識到這些生靈的存在,卻只有少數人才有緣窺見他們的真身,更多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得見神靈。
浮燈霧海中,蜃龍現世。
作者有話要說: 華庭海:搶了就跑,先到先得,嘻嘻。
燕京:……沒關係,蜃龍眼瘸。
“狀似螭龍,有角有耳,背鬣作紅色,噓氣成樓臺,將雨即見,得其脂和蠟為燭,香聞百步,煙出其上,皆成樓閣之形。”
用海市蜃樓來形容華庭海,我覺得再貼切不過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