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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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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我有話和他們說。”

秦長洲金邊眼鏡, 長得又帥,顯得風趣又和善, 饒是穿著f大二附院三十六塊錢一件的肥肥白大褂,都顯得長身玉立,翩翩君子。

那個小護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位置騰給了秦長洲。

躺在床上的許星洲昏睡著,卻還化了點淡妝,插著鼻管,口紅暈開,秦渡已經給她擦了擦。

秦渡捏過許星洲細白的胳膊,秦長洲取了止血帶, 用力扎住了女孩子的上臂。

那止血帶扎得頗緊, 秦渡怕許星洲疼, 下意識地想去松那個帶子,被秦長洲一巴掌拍了回去……

短期的靜脈創傷性操作與靜滴不同, 無論是抽血還是靜推,大多選貴要靜脈,因為它粗、明顯且好找,可是此時被止血帶扎了,那青藍色的血管卻還是細細的,幾乎連下針的地方都難以找尋。

“你家星洲有點缺水哦,”秦長洲在許星洲胳膊肘上拍了拍,拍得那塊皮肉通紅,又仔細地把碘伏擦了擦:“……可見情況還是不算樂觀, 等會哥找找人,給你轉個科——”

然後秦長洲停下動作,抬起頭,看著秦渡,道:

“你還是趁早感謝一下,我怎麼給你找到的於主任吧。”

秦渡張了張嘴。

“執意不入院,”秦長洲說:“明明是個自殺傾向那麼嚴重的小姑娘,連鑰匙都敢偷……這次情況這麼可怕,是因為她自己怕自己不死,又吃了別的藥,懂不懂?”

許星洲那一瞬間,在他懷裡微微抽搐了一下。

秦渡眼眶都紅了,死死咬著牙關。

“所以於主任連藥效稍微重一點的,都不敢開給你。”

“——卡著量,”秦長洲說:“卡著藥名,卡著劑量,所以她晚上總是哭著醒過來……”

秦渡:“……”

秦長洲莞爾道:“我本科的時候聽他講座,那時候就知道他厲害,手下患者康復率特別高,自殺率是最低的。”

“苯二氮卓中毒預後很好,”秦長洲一邊說著,一邊以手繃了許星洲冰涼的皮肉,將針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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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慌了,”秦長洲抬起眼睛,看著秦渡,說:

“渡哥兒,你是個撐起她的人。”

外頭仍在下雨,轟隆隆的雷雨將月季打得七零八落,劍蘭花在雨中指著天。

急診外頭起了糾紛,似乎是個小孩父母想加塞兒,拽著醫生護士吵得天翻地覆,這世上每片靈魂都喧囂不已,都在痛苦而自私地活著。

拮抗藥起效極快。

秦渡還以棉籤抵著許星洲胳膊上的小血點兒,許星洲的手指就動了一下。那手指頭纖纖細細的,秦渡曾經給她笨拙地包紮過,如今傷口已經癒合,只有一點不自然的白。

然後,許星洲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她還插著鼻管,細長眼角都是紅的,看上去極為可憐,一睜眼眼裡就是淚水,將睫毛沾得透溼。

秦渡:“……”

許星洲一眨眼淚水就往外掉,一滴滴地滲進自己的髮絲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映著雪白的天花板。

那一瞬間,秦渡火氣止不住地上湧。

——這個騙子在裝可憐給誰看?她想做什麼,還想尋死?

秦渡五內翻騰,暴怒到想把許星洲掐死在這張床上,那脖頸纖細白皙,裡頭還含著根矽膠胃管,堅實地抵著這個姑娘的食道,令她難受得發抖。

“——許星洲,”秦渡冰冷地捏著許星洲的手腕道:“你現在就是活該。”

許星洲淚水止不住地外湧,哭得面頰都紅了,女孩子哭著將自己的面孔別開。

可是,秦渡如何捨得碰她一指頭。

“我他媽……”

秦渡氣得太陽穴鼓起,他要把許星洲罵一頓,或是掐死在床上,讓這個騙子哭出來,為自己的欺騙和演戲付出慘痛的代價,就看到了許星洲翕張的唇。

“……抱,”許星洲近乎崩潰地道:“抱抱……”

她那時候亂糟糟的,聲音又破碎又沙啞,秦渡幾乎是立刻紅了眼眶。

不能抱她,秦渡告訴自己,要給這個姑娘一點教訓。

她不愛自己,一切都是演的戲,那些親親抱抱,那些抱在一處的耳鬢廝磨,全都是蓄謀已久的告別。

許星洲連反偵察技巧都用了,我就偏不讓她知道我真的發瘋一樣查過她。

然後許星洲乖乖地伸出手,沙啞地對秦渡說:

“……抱抱呀,”小姑娘崩塌般地道:“師、師兄抱抱洲洲……”

秦渡坐在旁邊凳子上,冷淡地看著許星洲。

許星洲藥效沒過,還是有些譫妄,說話含混不清,加之仍然抑鬱,整個人又是掉眼淚又是崩潰的,秦渡給她辦完入院,回去的時候許星洲就木木的,進入了一個相當淡漠消極的狀態。

秦渡:“晚上了,吃飯嗎?”

許星洲癱在床上,不回他。

“……師兄去給你買飯,”秦渡毫無尊嚴地逗了逗她,道:“不可以餓著,想吃什麼?”

許星洲仍然不回,背對著秦渡,看著那扇小小的窗戶,墨藍雨天,璀璨的金色雨滴。

秦渡的心裡,都快爛了。

她大概從來沒有愛過我,秦渡想。

秦渡可能只是她的一個工具,高興了就來喊兩聲師兄,不高興了立刻踹進桌底,秦渡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在雨裡發瘋的找尋,這些東西在許星洲眼裡——她放在眼裡過嗎?

這個不可一世的騙子。

她換上了病號服,寬鬆的條紋棉將她襯得幾乎沒有了似的,瘦瘦一小只,卻那麼壞。她壞得無師自通,她捏著秦渡一顆從未被人拿捏過的心,終於成為他人生最痛的劫難。

‘因為我喜歡你呀’,在璀璨的燈火中,小騙子甜甜地說。

然後,轉眼偷走了抽屜裡的藥。

——師兄對你沒有隱瞞,那個青年近乎卑微地對許星洲說。

他的驕傲自尊和放縱頹唐,他的自戀自厭和他的人生,所擁有的一切。

秦渡眼眶赤紅地看著許星洲消瘦的、裹著薄棉被的背影。

“你沒有話對我說嗎。”

秦渡冷漠道。

許星洲畏光似的背對著秦渡,那根長長的、令她痛苦的鼻管還杵在許星洲的體內,令她一動不敢動。許星洲過半個小時還要洗一次胃,她沒聽到似的,一言不發。

有什麼辦法能讓她愛上我嗎,他絕望地想。

秦渡摸出手機,打算出去給許星洲買些她能吃的,總歸不能讓她餓著。她現在又瘦又吃不下飯,胃也被弄得難受,不願意說話也正常,而秦渡實在是不捨得讓她吃醫院的飯菜。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於化不開的黑暗之中,傳來了許星洲的抽噎:

“……師、嗚……師兄……”

秦渡握著門把手的手頓了一下。

“定個外賣?”秦渡轉過頭問:“不想師兄走?”

許星洲蜷在被子裡,難受地、語無倫次地說:“……沒有騙、騙人。”

秦渡冷冷道:“騙什麼?不想師兄走的話訂個外賣,沒得抱,做了這種事抱什麼抱,心裡沒點數嗎。”

許星洲抽泣個沒完,蜷縮在小床上,伸出隻手拽住秦渡的衣角。

雨聲穿過長夜,隱約雷鳴,病室外燈光暖黃,護士推著推車來來往往。

“沒有……”許星洲抽抽搭搭地道:“我沒有騙你呀。”

秦渡一怔。

許星洲哭著道:“粥粥沒有騙你,是、是想……”

“是,師兄有一天也會不喜歡我了,”許星洲發著抖,崩潰地大哭,“那時候就不會、會對我這麼好了,不會抱著我睡覺,不會哄著我吃飯,連抱抱都不會抱,晚上會把門關上,讓我自生自滅,……”

她語序顛三倒四,言語不清,每句話卻都像是在嘔出心頭的血一般。

抑鬱症患者是拒絕和外界溝通的,可是她大約是感受到了秦渡那句話中的絕望,生怕秦渡誤會她。

於是許星洲硬是鮮血淋漓地把自己逼了出去,將自己一顆心血淋淋剖開,發瘋般地捧給秦渡看。

“用雞咕咕想都知道師兄媽媽不會喜歡我這種人,”許星洲哭到哽咽,連鼻管都抖抖的,那矽膠管絕對令她十分難受,因為許星洲甚至發起了抖:“——爸爸也不會喜歡,爺爺奶奶也不會。”

“我知道我和師兄天差地別,師兄朋友覺得我是被包養的,你接觸過的東西我連碰都沒碰過,我從小到大都是最普通的人,我沒……沒有勇氣……”

……我沒有勇氣,看到未來。許星洲想說。

儘管我曾經熱愛活著這件事,可是被拖進深淵底部時,我被浸泡在絕望之湖。

湖中沒有氧氣,只能用最悲觀的天平來衡量深淵外的愛——許星洲一生不曾被需要,因此迷茫而自卑。

秦渡:“……”

“可是,”許星洲大哭道:“我那天真的是為了見師兄才打扮的。”

“因為師兄給我付錢的那天吃醋了,才會刪好友的……”

“為師兄哭過好多好多天,”許星洲淚水簡直止不住地往外掉,像一串斷了線的白水晶,“可是師兄來道歉就很開心,戳我額頭也高興,因為拒絕了師兄的表白難受到睡不著,師兄拉黑了我太太太難受了……”

許星洲鼻尖通紅,眼眶裡都是絕望的淚水。

“真、真的沒有騙你。”

許星洲哭著拽住秦渡的衣角,生澀而難過地道:“所以……”

“所以,別、別生粥粥的氣了……”

然後許星洲哭著,主動鑽進了秦渡的懷裡。

那姿態帶著一種全然的依賴和愛慕,裹挾著窒息和無望的纏綿——於是那飛鳥一般的、柔軟而熱烈的姑娘依賴著他。

——依賴。

秦渡只覺得自己離瘋已經不遠了。

他死死抱住許星洲,將她摁在病床床頭,粗魯地吻她。

鼻管有些礙事,許星洲嘴唇上還鹹鹹的,口腔裡還有漱口後的藥味兒。

門外似乎有護士的推車灑了,有小孩在外面追逐打鬧,秦渡聽見許星洲的心跳:咚的一聲,咚咚兩聲,猶如劈裂的火種,凡間眾生嘈雜,人間庸碌。

——一切都證明她活著。

那個親親發生的三分鐘後。

外頭仍是雨聲不斷,病室裡燈亮了起來。單間病房裝修尚算考究,牆上掛了一幅墨筆揮就的‘大醫精誠’——落款甲申年十二月,乃是院長的手筆。

護士拆開一次性醫療用品的包裝:“算我求求患者家屬了,能不能老實一點?”

許星洲蒙在被子裡裝死,秦渡死豬不怕開水燙,漫不經心地坐在床邊凳子上。

“真沒見過這麼不配合的患者家屬,”那個護士長資歷頗老——而資歷老的護士長是種在醫院裡鬼見愁的存在,向來敢從住院醫懟到主任:“小姑娘家家還插著鼻管呢,你就在意這一會兒嗎?”

秦渡滿面春風,伸手牽住了迷迷糊糊的許星洲的小手指。

護士長:“……”

護士長又給許星洲洗了一次胃。

許星洲還是難受得不行,洗出來的水幾乎都是澄清的了,秦渡看得心驚膽戰,生怕許星洲胃有什麼問題——護士長觀察了一下洗出來的胃液,最終還是將管子拔了。

“患者會有些嗜睡,等會有什麼問題記得按鈴——”護士長和善道:“提醒患者家屬,現在可以親了,還可以趁睡著了親。”

秦渡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護士長就閃人了……

秦渡:“……”

“這他媽的,”秦渡心道:“壞了我好事還要嘲諷我。”

他低頭看了看許星洲,許星洲蜷在被子裡,又恢復了一句話都不肯說的狀態。

秦渡:“餓不餓?”

她發作還是稍微嚴重了些,加上還有苯二氮卓中毒的思維遲緩,秦渡看著她圓滾滾的後腦勺,掀開被子跟她躺在一處,把許星洲抱在了懷裡。

“……洲洲,”秦渡親暱地道:“不理師兄了哦?不就是親親被看到了嗎。”

許星洲使勁推了推他。

秦渡悶聲笑道:“……我家小師妹為了讓師兄抱抱,連那麼長串的表白都會說了……誰能想到師兄是一個矜持的男人呢?師兄考慮兩天再答覆你,希望你尊重我,給我這個機會。”

許星洲正思維遲緩著,聽到這句話,直接整個人埋進了被子裡。

“好乖。”秦渡親暱地親親許星洲的發旋兒,哄道:“小師妹,回答師兄一個問題好不好?”

秦渡接著又忍不住騙她:“不是白回答的,回答的話,師兄和你交往的機率會大一點。”

幽暗的燈光中,許星洲一邊難過地想著原來他們還不算交往啊,可是明明親也親過抱也抱過了呀……一邊又順著杆子上了當受了騙,嗯了一聲。

秦渡把許星洲牢牢摟在了懷裡。

他的力氣非常大,許星洲簡直都要被摟散架了,她神志不太清明地想,這一定是準備羞辱自己的問題吧,畢竟師兄還沒有消氣。

可是就算是羞辱,許星洲朦朧地想。應該也不會太難回答……

沙沙的雨夜,有葉子打在了窗戶玻璃上,深夜馬路傳來車碾過水窪的聲音。

在靜謐和喧囂的萬物之中,秦渡終於開了口:

“誰他媽——”

秦渡的語氣裡,有種許星洲所不熟悉的、壓不住的暴戾。

“——說你被包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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