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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章 猜錯了(求月票求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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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時分,徐州西北方向,一小支軍隊正在準備渡河。

堤壩上,王笑伸了個懶腰,感受著清晨溼潤的空氣。

秦小竺仰著好看的臉蛋吸了吸鼻子,道:“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麼南邊的地方呢,河真多啊,我們遼東就沒麼多河。”

王笑嘆了口氣,道:“這片地方都被黃河水泡爛了……跟江南官場一樣爛。”

秦小竺本來還挺開心的,望了望大河南岸,只見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全是淤泥灘塗,荒無人煙,一派凋敝景象。

“對哦,怎麼會這樣?”

王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這次行軍也沒帶個博聞強記的讀書人,沒辦法,他只好自己裝成博學的樣子給秦小竺解釋。

“商丘到徐州這段,本是泗水的河道。金元時,黃河被決搶佔了這段河道,一直流到淮陰入淮河,再從淮河入海。簡單來說,泗水的河道承載不了那麼大的黃河水,於是泛濫成災。又沖刷了泥沙,下游河道淤積,河床不斷抬高,惡性循環。”

“朝廷治河,花費百年之功、無數民力,才終於使河堤加固,河道穩定。幾年前吳閻王決黃河淹開封,大水衝潰河堤。百年之功毀於一旦。”

秦小竺問道:“為何北岸比南岸好些?我看南邊真的是淹了好大一片地方,這得死多少人,淹掉多少田啊……”

“為了保證運河航道,治河一向是北岸築堤、南岸分流。我楚朝百年前才在南岸築堤穩固河道,但北岸的河堤還是更牢固些。”

“但這都過了好多年了,怎麼還是這樣?”

王笑道:“這是為禍百年的事,只怕會一年比一年嚴重。”

“娘希匹,南邊朝廷怎麼不治啊?”

“他們能治河才叫怪了。”王笑哂道。

秦小竺想到岸邊本也是人口稠密的村莊,如今卻成了灘塗,於是有些難過起來。皺著鼻子道:“本來還以為江南多繁華,原來這邊百姓的日子過得這麼苦。”

“繁華,那是給達官貴人們的。黃河如虎,官吏如狼,這世道,既有軍鎮敲骨吸髓,又有河澇氾濫吞噬,徐州百姓也不知是怎麼活下來的……”

王笑正說著,忽然有人報道:“報,國公,我們擒獲了一個南京的官!名叫柳嵐山。”

“柳嵐山?”王笑微微沉吟,“沒有聽說過啊。”

可惜,這次南下沒有帶情報人員。

“據捉獲的徐鎮逃兵指證,這人乃是南京兵部主事、關明軍中智囊。”

“哦?關明軍中竟還有智囊?我竟沒能看出來。”王笑道,“帶過來我見一見吧……”

~~

柳嵐山簡直不可置信。

居然被捉了,自己居然被王笑的兵捉了?

怎麼會這樣?

他乘著馬車不急不緩地走了大半夜,一路上還在痛罵關明,譏諷其必要被王笑所敗。

後來實在是太疲憊了,想著已經離關明軍陣很遠了,這才停下歇了一會。等眯了一覺起來,居然就被捉了……

“王笑?!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這裡是徐州上游啊,你為何……”

王笑看著柳嵐山,覺得這個人神神叨叨的。

“你是我的俘虜,是我在審你。”

柳嵐山緊緊盯著王笑,置若罔聞,喃喃道:“若我所猜不錯,你必要趁關明渡黃河之際半渡而擊,再前後夾擊……”

“你猜錯了。”王笑道。

柳嵐山一愣:“什麼?”

“不可能。”他搖了搖頭,四下看了一眼,喃喃道:“你不可能放過關明,你明明在渡河啊,難道……你走錯了?關明在東南方向啊。”

“蠢材。你既然能想到我會半渡而擊,關明怎麼會想不到?”王笑道,“他既然能想到,我怎麼敢去。”

柳嵐山一愣,感覺到巨大的羞辱。

蠢材?他居然說我是蠢材?

聽他的語氣,似乎覺得關明的能力還在自己之上?

“王笑!你不要欺人太甚!”柳嵐山怒吼道。

王笑淡淡一笑。

士卒們還在造竹筏,因此他才有時間理一理面前這個傢伙。

“但你就是猜錯了,你自己跑過來,被我捉了。”

柳嵐山無言以對。

好可恥啊,自作聰明,奔波了大半夜送上門被捉了……平生奇恥大辱!

“不應該的,不應該的……你竟敢以兩千人擊關明五萬人,他現在只剩三萬人,你沒道理不敢攻擊他。”

“我不敢啊。”王笑道:“前面就是徐州了,關明看到徐州失守,一定會發瘋。他一發瘋,讓近萬精銳家丁與我魚死網破,我區區兩千人,肯定是打不過他的。”

“打不過?”柳嵐山大怒,吼道:“娘厄息撇!觸乃篤釀!你現在知道說打不過了?!”

秦小竺本是百無聊賴地站在一邊護衛王笑,聞言偏過頭,向王笑問道:“這狗官剛才罵人了?”

“嗯。”王笑道:“這‘娘厄息撇’才是正宗的吳語,比往日我們說的‘娘希匹’標準了許多。”

“竟是這樣?!”秦小竺有些驚喜,少有這般好學的時候,又道:“那娘希匹是我當年聽薊鎮老兵們喊的,那是以前戚將軍從江浙帶去的老卒……”

“他這吳中軟語雖標準,少了幾分氣勢……”

柳嵐山被綁著跪在地上,眼看他們交頭接耳、煞有介事地討論,更加氣急。

“王笑!我問你話呢!”

“哦?你問我什麼?”

“你現在知道打不過了……”

“哦?你很希望我打贏關明嗎?”

柳嵐山:“……”

他抬眼死死盯著王笑。

今日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看著這個名滿天下的外戚權臣,與他想象中不同。

比想象中還要讓人討厭!

柳嵐山倒不是希望王笑能打贏關明,而是他判斷出來了這一點。他不喜歡自己的判斷有誤。

王笑看著柳嵐山憤怒的樣子,安慰道:“放心吧,正面戰場打不過關明,但我還是能擊敗他。”

放心個屁!

柳嵐山更怒。

“我的計劃是這樣。”王笑道:“關明趕到徐州,見城池失守,必怒,一定會不顧一切下令攻城。攻城不比野戰,他三萬人強攻徐州,必定傷亡慘重。而我,趁機渡過黃河,埋伏在他側面。”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等他攻不下徐城,士氣必落,到時我再出其不意,發起攻勢……”

柳嵐山聽了,身子一顫,臉色氣到漲紅。

卻聽王笑接著說完:“發起攻勢,把他趕到淮安。”

“趕到淮安?!你不殲滅關明?”

王笑哂道:“那近萬家丁又非不能戰,我兩千人可擊潰他們,如何能殲滅他們?這等愚不可及的問題你竟也問的出來。”

柳嵐山自詡天下英才,一向瞧不起王笑這種帶裙帶關係上位的外戚,沒想到今日幾句話之內連番被這般羞辱,怒氣上湧,幾乎要衝破頭皮暈厥過去。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是問你……為何要把關明趕到淮安?”

“唔,怎麼說呢……驅虎吞狼?二桃殺三士?”

柳嵐山臉色灰敗,良久不語。

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王笑卻只是擺了擺手,目光又看向堤壩下的河水,問道:“你久在南京,可有聽說過這黃河要如何治理?”

柳嵐山突然臉色一變。

他迅速低下頭,沉吟了片刻,冷笑道:“徐州還未到你手上呢。”

“八九不離十了,你們不治,我卻是要治的。”

“你治不了。”

說到這種事不關己的問題,柳嵐山終於平靜了不少,淡淡道:“就算你取了徐州,也根本沒有治理黃河的可能。要治,必從上游的開封、蘭陽、商丘、虞城等地開始。”

“哦,說說吧。”

柳嵐山憤而偏頭。

想了想,還是得找回點讀書人的尊嚴,這才開口道:“今歲朝廷光復開封之後……”

“娘厄息撇,什麼‘光復開封’,無非是趁著瑞軍退走,撿了個大便宜,說得好聽。”秦小竺懶得聽人吹牛,又看這書生不可能傷到王笑,提著長刀自去指揮士卒造筏。

王笑無所謂地揮了揮手,讓柳嵐山繼續說。

柳嵐山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冷冷道:“我不想說了。”

“大家都是楚臣,談談河務有什麼關係?”

“呵,你還知道你是楚臣……”

“往大了說,我力拒建奴。往小了說,我遵紀守法,如何不是楚臣?”王笑道:“比起關明這種亂紀之輩,我可謂是楚臣之典範。”

柳嵐山氣急反笑,但也知道王笑的意思是,自己老實點的話就看在“同是楚臣”的份上不殺自己。

“光復開封之後,工部都水司主事陳京輔便上書請求治理黃河。他認為治黃河應以打破自古以來的‘防治保運’之法,用‘徹首徹尾’法把黃河與淮河一起治理,從上中下游統行規劃、源流並治……”

王笑眼睛微亮,道:“具體說來。”

柳嵐山見其神色,心中一嘆。

眼下關明還沒被打敗,徐州尚還不在王笑手中,他卻立在這堤壩之上,問自己如何治理黃河?

唯有柳嵐山這樣見識過南朝腐朽的人,才明白雙方之間差距有多大……

“此子欲收買民心,可見其野心極大,往後必成社稷之大患。”柳嵐山如此想道。

他低下頭,道:“陳京輔的奏書說了四點,第一,在淮陰出海口築堤,直到海岸二十裡。第二,並黃河與淮河之水,束流攻沙,將泥沙沖刷入海。第三……”

“你說得太簡略。”王笑道:“你可知陳京輔的細則?”

“我又非工部官員,只聽說了一個大概。”

王笑微有些遺憾,又問道:“陳京輔上奏了之後呢?”

柳嵐山又是一嘆,道:“我之所以知道此事,就因陳京輔這個提議遭滿朝恥笑,文武百官罵其愚不可及,當此關頭竟還提些‘雞皮蒜皮’之事,稱其‘本末倒置’,一時傳為南京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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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首輔大人批覆‘現值軍務未平,餉糈不繼,一時斷難興築’,陳京輔憤而罷官,已返鄉去了。”

“歸鄉了?他家在哪?”

“一個小官,我如何知道?”柳嵐山隨口應了一句,心裡突然有些警覺,只好道:“似是嘉興秀水,又或是杭州錢塘。”

“唔,押下去吧,這人倒有點用,先不殺……”

柳嵐山被五花大綁,由士卒推著跌跌撞撞走去,回過頭,立在大堤上的那道身影讓他感到有些迷茫。

沒有想象中那麼不可一世,又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強大……

總之徐州還是要丟,可氣的是,自己被捉了、關明那蠢材居然能跑掉……

~~

三天後,徐州城北,一場大戰毫無懸念地落幕。

關明三萬大軍攻城力疲之際,王笑突如其來地發起攻勢。

關明本有防備,派了一部精銳家丁嚴防後方,卻沒想到王笑是從西面衝出來的。

兩千山東官軍擊潰了西面剛從攻城仗中撤下來的普通官軍,驅趕著他們衝散了關明的精銳家丁。

徐州城內,花爺當機立斷,領兵殺出。

關明最後回望了一眼徐州,心中極為不甘,但也只能率殘兵一路往東南逃竄。

王笑一路追殺,直到駱馬湖畔,遠遠眺望,見關明殘旗破卷,惶惶如喪家之犬,想必是不敢再來奪徐州了,這才下令收兵。

花爺猶不盡興,問道:“國公,為何不繼續追?”

“前面是童元緯的地盤,再追就危險了。”

花爺一拍腦門,有些懊惱,悔沒有出城前先瞭解清楚。

“你很好。”王笑拍了拍他的肩,掉轉馬頭。

花爺身子一顫,心中一陣激盪。

——不容易啊!

是役,殺敵三千餘人,俘虜一萬餘眾。當夜王笑宿營在牛蹄山,審訊俘虜的將官……

“去你丫的!”

一聲喝罵,一個投降到王笑這邊的徐州兵一腳踹在馮弘山腚上,把他踹進營帳。

王笑眉頭一皺,那士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不妥,連忙抱拳跪下,喃喃道:“國公,小的知錯,小的是太恨這個姓馮的了……”

“下去吧。”王笑目光轉向馮弘山,道:“有錢嗎?”

馮弘山一愣,連忙重重磕了幾個頭。

饒是他手腳被縛,磕頭非常不方便,也是磕得咚咚作響。

“有錢!罪將有五十萬兩銀子,願全數獻給國公!”

王笑輕笑一聲,轉向秦小竺道:“你看,我說的吧,身家豐厚的都捨不得死。”

“國公。”名叫姜英的商務處官員看著前面的冊子,道:“不止五十萬兩。”

“哦?馮弘山,我再給你一個機會。”

馮弘山大驚,這才想起徐州已被王笑拿下了,自己的錢早不在自己手上。

“罪將……罪將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銀子啊!國公明鑑,罪將真是不知道,從來沒數過啊……百萬兩應該是有的,願全獻給國公!”

姜英道:“已清點出來的現銀,兩百三十六萬五千兩。”

“呵,貪歡畏死,極至癲狂。”王笑搖了搖頭低語了一聲,吩咐道:“簽字畫押吧。”

馮弘山見這帳中有條不紊也不知是在做什麼,急道:“國公,罪將願降!願為國公鞍前馬後……”

“降?降什麼呀?我們大家同為楚臣,哪有什麼降不降的?”

馮弘山懵了,恨不能哭出來。

“國公啊,罪將想在你麾下效力啊……”

“不用。”王笑擺擺手,道:“你來攻打山東的事,齊王自會去問小皇帝。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吃空餉佔民田搶民女……唔,罪證太多,我就不念了,總之都不是什麼叛逆大罪。簽字畫押吧。”

馮弘山更是發懵,自有士卒抬起他的手在供狀上“啪”的一按。

一連審訊了好幾個徐鎮將領,姜英收了一疊供狀,忍不住還是問道:“國公是要做什麼?”

王笑道:“如果是清朝攻下來,這些人反戈投降也許還能既往不咎吧……但我不一樣,我是楚臣,那便該執楚律。往後治理徐州,整頓吏治、嚴肅法紀為第一要務,那便從今日始。”

“下官明白了。”

“你替我寫份奏摺發到南京,把這些供狀一併發過去。”王笑又沉吟道:“就說……徐鎮將領罪行累累,本國公願替朝廷發落他們,請朝廷批一個處刑條文。還有關明,關明自己也不乾淨,還縱容手下。罪不容誅,請朝廷下令批捕……”

“噗。”

說到這裡,秦小竺不由笑了出來。

她想到南京朝廷讀王笑這份奏書的樣子,越想越好笑,身子晃來晃去,終於忍不住背過身笑了好一會。

王笑也笑了笑,又對姜英道:“這個奏摺你得寫好一些,不要太晦澀,要簡單易懂,等寫完了,讓人在徐州各地都傳諭下去。”

姜英含笑,道:“這可是個大難題啊,有了這些供狀,南京朝廷若不處置,必定民怨沸騰,若敢處置,便與各地軍鎮離心。還有關明,他在淮安與童元緯更要互生警惕……”

這件事忙完,王笑又問道:“俘虜中可有叫‘李成棟’的將領?”

“稟國公,似乎沒有。”

“唔,那便算了。”

王笑說著,驅散了心中那點顧慮。

如今看來,揚州的十日能避免,嘉定的三屠大概也不會發生了吧。

他前世對南明歷史所知不多,但也聽說一星半點的小故事,比如說南明的徐州總兵高傑麾下將領李成棟。

李成棟這人在南明時,平平無奇。投降清軍之後卻非常賣命,打江南、打江西、打福建,射死了南明隆武皇帝,又生擒了紹武皇帝。

他甚至舉起屠刀,製造了嘉定三屠,屠戮了嘉定十萬同胞。

漢奸大多這樣,一開始貪生怕死,投誠之後特別賣力。

大概多爾袞也會感到奇怪,“跟我打的時候,完全沒見他們這麼能打啊。”

擒殺兩個皇帝,聽起來非常厲害,可稱得上戰功赫赫。但大概清廷覺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給李成棟授了個廣東提督,甚至還不是總督。遠不如他看不起的那個吳三桂……

亂世之中這種人多了,如果事情就到這裡,王笑大概也不會知道歷史上有這個人。

但李成棟的獨特之處在於……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天忽然良心發現了,搖身一變,又決定反清復明,偷襲廣州城、迎接南明永歷帝,並對永歷帝異常忠心,而且赴湯蹈火,死而後已。

可惜幡然悔悟之後,他那猛將的光環又馬上消失了,在清軍的進攻下接連戰敗,最後兵敗溺死於河中,永歷帝追贈其為太傅,追封寧夏王。

王笑以前看這段故事的時候覺得……很懵,完全不明白南明那些人在做什麼,荒唐可笑如同鬧劇一般,醜態頻出。

殺過皇帝都能封王,那駙馬是不是還能多娶幾個平妻?

如今王笑就明白了——也許是李成棟後來也成了穿越者,和自己一樣。

好吧,如今他身處亂世,大概能明白一點點了。這種世道極易扭曲人性,亡國的序幕一旦拉開,秩序喪失,人都容易陷入迷茫與癲狂,貪歡畏死到了病態的程度。

正是‘國之憂者,不在奴、不在賊、不在兵餉。神州陸沉,必自此病狂喪心始’。

對於王笑而言,眼下多鐸身死、徐鎮覆滅,揚州嘉定那兩個頗具代表性的慘案大抵不會再發生。

但江南各軍鎮之中,如李成棟般能欺戮百姓者甚多、如李成棟般能幡然悔悟者寥寥無幾。

決毀黃河之堤容易,築堤卻難。同理,毀滅秩序容易,重建秩序卻難……

“就在徐州,先打個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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