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
書房內。
莫成君終是研讀完了手中這一冊密錄，忍不住長舒了口氣，他雙眸微閉，兩指揉著眉心，努力緩解著心神的疲憊。
而在他的書桌上，那冊密錄已然被端端正正放好。
其厚度足有成人拳頭般，裡面全是蠅頭小字，一冊密錄愣是寫成了百萬字的長篇小說。
其封面之上，則赫然有五個大字——《願力金身訣》。
沒錯，這就是一本鬼神修煉之法。
取香火願力塑造神道金身的法門，也是莫成君從鬼靈五老那裡好說歹說才要來的。
請注意，‘好說歹說’這四個字可不是虛言，真就是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而鬼靈五老實在是拗不過後，居然跑到天痕劍尊那裡‘請示’了一番，得了首肯才拿出來。
當然，你要說他們過於謹慎？
事實上，香火神道修煉之法已經被歸於邪法中的邪法，屬於必須完全禁絕的那一類。
仙宗大派對它們的態度，無比鮮明——香火神道，就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裡，再也不見。
而在星河劍宗藏法樓那浩瀚如煙的功法密錄中，即使以莫成君現如今的許可權，關於‘鬼神之禍’的記錄有不少，但具體的密錄法門那是一個也沒看到。
這或許側面驗證了這一冊《願力金身訣》的稀少。
事實上，這一冊密錄之所以能被鬼靈門收錄，且還留存至今，自是因為，其本身就是‘香火神道’的大成之作。
其內容極為詳實，從香火神道的起源，到最初的敕封，到對信徒的回應，到香火願力的獲取，到神道術法的修煉，到鬼神猖兵的煉製。
再到神域冥府的建立，到鬼神本身的具體修煉法門，以願力塑造神道金身的手段等等，幾乎是應有盡有。
甚至，包括願力太過駁雜，該如何提純都有過探討。
且通篇研讀下來，不見半點邪氣，也無絲毫惡法。
甚至道途之初的目標，都是為了解決百姓疾苦，關注民生多艱，比之正道法門，還要堂皇正大，看不出絲毫邪法的模樣。
而這本密錄功法的作者，號‘蒼南仙居客’，更非是鬼神之屬。
也就是說，他雖研習香火神道甚深，但自己從未有過修煉。
他更是親身經歷了‘鬼神之禍’，見識到了那等慘狀。
整冊密錄的後半段，約三分之一的內容，都是在記錄那場‘鬼神之禍’的全過程。
其言語之詳細，比較莫成君從鬼靈五老那裡得來的訊息，都要全面且深入。
也是從他這裡，莫成君才深刻認識到，當年那一場‘鬼神之禍’帶來的是何等傷害。
用‘蒼南仙居客’的比喻，假設大夏王朝末年，九州人口數量為‘一’，那九龍奪嫡，妖魔亂世，整整死了三分之一的人。
再經過‘鬼神之禍’，又死了三分之一。
兩次大亂之後，整個九州人族少了整整三分之二的人口，得用‘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來形容。
老實講，但凡王朝鼎立之主，哪個不是人中豪傑，天命所歸般的人物。
帝昊能結束九州之亂世，建立大玄，其立國之初威望之盛，說是‘一言九鼎’絕不為過。
可就這麼一位足以壓服八大仙宗的人皇，愣是在一場‘鬼神之禍’後，和八大仙宗拉鋸數十年後，終是落到了被逼宮，退位的下場。
要知道，大夏的開國人皇帝禹，可是雄踞人皇之位足足六百年。
實在是，那一次鬼神之禍死的人太多了，且還不屬於天災外亂，切切實實的內亂。
以至於帝昊的接任者，他孫子帝祥，之所以走‘休養生息’的路線，實在是九州人族也經不起折騰了。
當然，你要問，這麼大的一次‘折損’，為啥域外的妖國魔域都沒啥動靜？
呵呵，你以為就只有九州人族，困頓於‘香火神道’的反噬？
魔域且不說，妖族其實也沒好到哪裡去！
也就是說，一場‘鬼神之禍’差點把兩個種族給禍禍沒了。
結果就成了現在這般狀況，但凡是和‘鬼神’沾點邊的事，八大仙宗都挺慎重的。
而你問，莫成君對於這香火神道的看法？
其實挺簡單的，那就是信仰唄！
前世的藍星，超凡不顯，也沒什麼天地靈機，都還有那麼多宗教，那麼多的信眾，就足以說明信仰的力量。
在到這個世界，九州人族雖然主流走‘修仙問道’，但多一條信仰香火之路，他其實半點不驚奇。
或者說，得反過來講，少了這麼一條道途，他其實還挺驚奇的。
很久之前，他偶爾閃過的念頭，就是這個世界的九州人族似乎挺‘專一’的啊！
不建廟宇，不立道觀，更不爭香火信眾。
就算是那大佛寺，也不過是以佛之名，傳播他們的思想，和香火神道也不搭邊。
可現在看來，不是沒有，只是被清空了而已！
當然，以上這些，其實不是莫成君真正的收穫。
他研讀《願力金身訣》最大的收穫，是鬼神之屬存在的基礎——原來，人心之念，香火之願，居然真的擁有力量？
沒錯，你沒看錯，這是個疑問句？
人的念想，為什麼會具有力量呢？
打個比方，一支鉛筆放在桌子上，如果你不動手，就想著那支鉛筆，自己飛過來？
飛過來？
快飛過來？
好吧，其結果必然是紋絲不動，因為沒有外在施加的力啊，鉛筆怎麼可能動？
這是藍星的結果，可在這個世界呢？
其結果就可能不一樣了，若是足夠的執著，那鉛筆是真會動的。
可施加在鉛筆上的力，有從何而來？
沒錯，是天地靈機！
準確來講，是沾染了人之心念的天地靈機。
所以說，鬼神收集的香火願力究其本質是什麼？
本質依然是天地靈機。
只是，那是沾染了凡人過於強烈願望的天地靈機而已。
……
當這個念頭冒出來時，莫成君就覺得自己‘瘋了’。
是的，他‘瘋了’，只覺得有無數的靈感在腦海中閃爍，猶如夜空下的螢火蟲。
它們閃著光芒在自己的眼前轉悠，是那麼的美麗，那麼誘人，彷彿觸手可及。
他似乎觸及到了某種本質。
再也不顧其他，莫成君開始迅速翻找資料。
他先是把已經許久未曾動過，已然落了不知多少灰塵的《劍意三定律》給翻了出來。
一頁頁的翻開，曾經的研究所得，思想和閃爍過的靈感火花，再次在他雙眼中流淌而過。
但他看到的，卻是和曾經不一樣的風景。
劍論一：劍意即純粹意志，即信念。
這似乎解釋了劍意的本質，但換而言之，其實也解釋了另一個道理——人過於強烈的意識情緒，是可以影響天地靈機。
是的，就是這樣的！
莫成君又翻開了對於術法資料的研究，“術法圓滿，巔峰生靈”。
那這裡的‘靈’，源自於何處？
會不會是人類的意識認知？
比如說《四九雷劫》喚來的雷公電母。
莫成君又翻到了一處資料，那是禹州一地，有曾經人族第一尊武聖帝禹留下的拳意，歷經千年而未曾磨滅。
這是武道意志，是武夫講的神意。
其實長存的又怎麼可能是武道意志，只是天地靈機而已。
那天地靈機因何聚而不散？
是人過於強烈的意志！
再說被莫成君斬殺的那一尊離火魔仙，他即使是死了，身體都充斥著憤怒之意，不曾消散。
那為何憤怒能近乎實質？
只因為，有天地靈機承載。
再深入思考，另一個問題，魔道，邪道和正道法門具體有何差距？
曾有人言，力量無對錯正邪，可在九州人族修仙界這裡是不適用的，因為某些力量從誕生開始，就帶有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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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入魔道者，必然沉淪於人之七情六慾，喜、怒、哀、懼、愛、惡、欲，則其一而不可自拔。
如離火魔仙，因恨而生怒。
而邪道呢？
想想那些在《黃粱一夢》中誕生的邪劍修，他們選擇的是沉淪，是放棄底線，是不擇手段。
只因心入深淵，猶如犯罪，雖劍意熾烈，卻只得關入牢獄。
而正道法門，莫成君修劍意，最是明白，所謂信念其實是一種有底線的堅持。
及至這香火神通，雖駁雜，但這就是人之心念寄託於在了天地靈機之上。
及至此時，似乎一個早就應該已經明了，但直到這一刻莫成君才總結出來的道理，終於在腦海中成型。
他取了那本直指修仙問道本質的密錄——《天書》，翻開，就見第一頁上寫著曾經的研究所得。
“仙之一途，是以天地靈機為工具，對暗能量和暗物質的開發和利用！”
此時，莫成君在前面添上了四個字——第一結論。
然後，他又向後翻去，略過一大堆的證明過程，直到空白頁，他又在上面落下四個字。
第二結論。
至此，莫成君卻停筆，思索許久才落下：“仙之一途，天地靈機可承載萬物生靈之意識，即為靈性！”
是的，莫成君給修仙界所言的‘靈性’，下了一個定義。
這似乎很簡單的一句話，但這就真的像是‘一加一等於二’一樣，屬於最基本的規則總結。
看似簡單，可在莫成君這裡，彷彿連貫上許許多多的知識。
那麼，再一個問題，何為鬼？
對，就是‘人死為鬼’的‘鬼’算什麼？
曾經莫成君也很疑惑，現在，他就給出了解釋。
上輩子的藍星，沒有天地靈機，人死之後，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
因為沒法觀察，看不見，摸不著，自然餘下的只有猜測。
但在這裡，人死之後，意識脫離身體後，會和天地靈機糾纏在一起，就成了鬼！
而人類，因能感觸到天地靈機，自然就能察覺到了鬼的存在，反而不像藍星那般完全不可測，不可查。
由此，人死後的世界，陰土，進入了修仙者的視野。
及至此時，莫成君甚至有了另一個猜測——縱觀陰土的規則，其實和洞天就有那麼一些相似。
同樣的依存於現世，又獨立於現世。
同樣的不受現世規則影響。
那麼，如果洞天屬於三維和四維的夾層，三樓和四樓之間的牆壁。
那人死之後，其實飄蕩在三維和二維的夾層，屬於三樓和二樓之間的牆壁。
若非是心有大怨的那一類，最終過了頭七，將真正落入二維世界。
即，陰土！
好吧，這就屬於徹徹底底的猜想了，需要試驗證明。
雖然現在，他還沒想到試驗的法子，但必須記錄，等待以後。
那再有一個問題，若是真心有大怨，有不甘，有未完成的事情，不願意去陰土的‘鬼’呢？
這自然就是厲鬼冤魂！
可這些厲鬼冤魂再是強大，糾纏上一批天地靈機，不願歸去陰土，但規則在那，哪裡是他們能夠抗衡的？
確實，他們抗衡不了，但卻尋到了規避的方法，或者說那就是某種本能。
而具體的路，其實有兩條。
其一，躲入某些他們最是熟悉的物品之中，成為鬼物陰魂。
而那些物品就是‘寄託物’，例如莫成君最初收入納鬼瓶中的那枚簪子；再如斬殺那頭鬼將軍時得到的長刀。
其二，直接沒入已經死去的身體之中，成為殭屍。
此時，他們的身體其實就是寄託物，比如那位屍道仙人白樂天。
而從這個角度來看，《太平御鬼經》中關於‘鬼’的理解，就是正確的了。
……
及至此時，莫成君一瞬間靈光帶來的收穫，似乎就終結了，但這其實只是開始。
他寫下《天書》的第二結論後，就得透過種種角度來做證明。
這就不是剛剛蓬勃而出的一瞬靈光，需要的是嚴謹的邏輯，是證明的實驗，是資料引用的出處，更得組織好最恰當的語言，落到紙面上。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還得有梳理，有反思，有不同角度的考量，說不定還得證偽。
這就是一個不小的工程了，莫成君得忙碌好久。
當然，雖說忙碌，但莫成君是開心的。
就像是《劍意三定律》那般，比較實質的法門，這種理論上的突破才是最難的。
而真正有了理論做指導，反而應用科學就好開發了，至少有了明確的方向，不至於往那邊努力都搞不清。
……
莫府，庭院中。
看著好似瘋魔了一般的莫成君，張吉祥有些擔憂，他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薛嶺和巴霓裳，問：“莫師，這，這是怎麼了？”
薛嶺咧咧嘴，道：“你沒看到嘛，乾爹這是進入研究狀態了。”
“研究狀態？”
張吉祥有些迷湖這四個字的含義，顯然沒怎麼聽懂，但還是再問：“那要不要緊啊？
我們是不是得上報天痕劍尊，或者請一位丹道醫師過來？”
兩小只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都想笑。
薛嶺再道：“找人就不用了，其實沒什麼危險。”
巴霓裳補充：“一般而言，等乾爹走出這等狀態，其研究的專案必然會有極大的收穫。
至於我們……”
“習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