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王洋廠長給的時間還有兩天，唐秦已經從錢糧衚衕16號又搬回了北影廠招待所。
這裡離榮國府最近，也有寶姐姐林妹妹在身邊，沒別的想法，在錢糧衚衕住久了，他總感覺自己身上賈寶玉的氣場會斷開。
門被敲響了……
他還以為是陶慧敏和何晴又來了，可是回頭一看，謝鐵驪導演就站在門口呢。
“嘩啦——”
一陣椅子的響動聲，唐秦趕緊就從書桌前站了起來。
謝導卻是心裡一嘆，這個樣子，可演不好寶玉立雪。賈寶玉走路輕快，可是他畢竟也是大家公子，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有底蘊，書卷氣就在這底蘊之中啊。
謝導也沒說別的，就給唐秦佈置了一項功課：練習國畫和書法。
唐秦是有功底的，謝導就是為了讓他找到這種沉浸在書香氣裡的感覺……
“怎麼樣？成嗎？”謝鐵驪導演出了小招，又來到北影的主樓，王洋廠長剛巧從樓上下來，水泥地面上就映出兩個孤單的影子來。
“難說。”謝鐵驪導演只回答了兩個字。
實話實說，寶玉立雪這場戲，不是可拍可不拍的，拍，就是為了立體式刻畫一個賈寶玉，拍也是拍他思想的轉變，拍，也是為拍出詩情畫意來。
嗯，王洋廠長心有點急，他是想著第一部趕緊剪輯完成，早日上映，他真的不想耽擱了，一天都耽擱不起了。
“我在北影，我就得看到我們的紅樓夢搬上大銀幕，明年就上，春節過後就上，如果這場戲實在不行……”
兩人一起搭班子多年，他知道這個老夥計對藝術的要求，一個細節都馬虎不得。
王洋老廠長很認真地看著謝鐵驪導演，他其實看中了瀟湘電影制徵廠的一名演員，演讀書人很是在行，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就讓他來拍幾個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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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小唐來講不公平，也打擊他的信心，他在劇組裡會抬不起頭，也不利於以後的表演……”謝鐵驪導演並不知唐秦到人藝的事兒，“嗯，再看看吧，讓他再找找感覺，不是還有兩天嗎……”
他看看外面彤雲密布的天空，“你說，這天兒，會下雪嗎？”
……
天不遂人願，正式拍攝這天到底沒有下雪。
沒有雪花，道具工作人員就要抓緊時間趕製雪花。
不象後世，雪花的製造有造雪機，或者用到聚丙烯酸納的粉未。
這種粉未加上水，水被吸收後，就是我們看到的雪景。
加水後的聚丙烯酸鈉不僅看起來像白雪，而且摸起來也是冰冰涼涼的。
只是此雪非彼雪，真雪會融化，而聚丙烯酸納則不會。
唐秦身著戲服，站在了庭院中央，“雪花”紛紛從天空撒落。
“停……”
不知什麼原因，謝導又叫了停，“老周，這些雪花不行啊。”
這一屆的雪花不行嗎？唐秦想笑，可是笑不出聲來，謝導的反對讓他感覺到了老一輩電影人的精益求精。
謝導叫停的理由是這些雪花太厚，沒有天空中飄落的雪花的輕輕盈盈的真實感。
“導演，雪花都是用紙做的，我們已經把紙切到最小了，不能再小了……”老周也是老道具了，進廠也已經有二十幾個年頭，什麼樣的道具沒做過？雪花對他來講，普通得很嘛。
可是，就是這樣普通的雪花，讓導演現場叫了停。
他也知道，全廠都知道，現在王洋廠長催得急，就等這一個鏡頭拍完，電影後期制作然後上映，哪個環節出問題，老廠長還不得親自找他啊。
找，並不是罵你訓你，可是在北影都知道，老廠長這樣不言聲地看著你，比訓比罵還要難受。
“趕緊的……”
老周幾乎是跑著回到道具車間，迅速發動全車間的同事，再造一些雪花出來。
“不行……跟以前一樣嘛。”
謝鐵驪導演還是不滿意，“老周，你來看一下，北風一刮，你這些雪花就都被吹走了，寶玉的臉上頭上，一片也留不下，這也不成啊……”
老周眨眨眼睛，他就這樣看著謝鐵驪，如果是一個年輕的導演，他能當場指著他的鼻子開罵，好，你要雪花有輕輕盈盈的感覺，那就小一些，可是雪花變小了，你又嫌一陣風就給刮跑嘍……
你這不是難為人嗎？
“謝導……”老周的鼻子和嘴巴就擰到了一起，要多彆扭有多彆扭，“我是真沒辦法了……”
“沒辦法想辦法，辦法總比困難多……”謝鐵驪就是這樣，什麼時候也不發火，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你，看得你心裡發毛，還不得不快點準備。
“我們道具車間是沒辦法了，”老周就開始求爺爺告奶奶，劇組裡的演員很多，拍的戲也很多，或許，他們知道這樣的雪花怎麼造呢，求來求去，他就求到了林默予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您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都多……”
“我也沒什麼好辦法……”老太太想到了自己的寶貝孫子，西遊記劇組也有八一廠的演員，回來後就說這個劇組裡有個大能幹兒，到了紅樓夢劇組，她總算對上號了，“秦子，你說說。”
“嗯，這不難……”
整個劇組的人都在看著他，趙元導演一皺眉，在她印象中，小夥子勤快好學，人也穩重，可是老周，這個老道具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你一青年演員比他還有辦法？
如果有辦法，謝導拍過多少戲，他早就給老周想辦法了啊。
果然，老周臉上沒有半分高興，“小唐，這話不是隨便說的。”
自己到紅樓夢劇組來，代表的是北影的整個道具車間，他剛才問這些老同志，就是老同志有辦法，道具車間也不丟人，可是一個小年輕說出不難兩個字，他和道具車間臉上還能掛得住嗎？
“你這個樣子，”老周很不高興，這不是顯得自己這個道具師沒水平嗎，“真沒有一點書卷氣。”
趙元導演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唐秦面前，她用眼睛示意唐秦，不要再說。
老周也算是北影廠的老人，唐秦如果下一場戲，再演不好，這些老人嘴裡就說不出好聽的話來了……
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她不想唐秦出頭，得罪了北影一個車間的人。
北風中，陶慧敏卻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唐秦身邊，那個畫了一晚上分鏡頭的年輕人，那個說過，演戲就要進入別人靈魂的人，在他眼裡，戲比天大，他，不會拿拍戲開玩笑。
唐秦看看陶慧敏，正碰上她兩道如水的目光，再看著火燒眉毛的老周，他也不費話，“紙卷抻平，噴水拉伸……”
這……？
老周突然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不說話了，就這樣歪著腦袋看著這位賈寶玉。
這……可能還真成！
紙張拉伸後，就會變薄，噴水後，半溼不溼，正有雪花那種飄飄搖搖的真實感，飄下來落在腦袋上脖子肩膀上，還不容易給風吹走……
“昨，謝導，我找到法子了，我這就去準備……”老周高喊一聲，“導演，我得請小唐跟我去一趟道具車間……”
“他是演員，不是道具師，”謝導仍然很平靜，“是主角，今天還有一場戲沒拍……”
“得，我知道了，小唐是主角，”老周就差點湊到唐秦跟前了，“同志，你幫了我們道具車間一個大忙，以後……”
北風吹過，沒有人聽到老周說了些什麼，站在唐秦身邊的陶慧敏隱約聽得幾個字，“……道具車間……你隨便用……”
“大家都過去幫一下忙……”謝導又說話了，哦，眾人各式各樣的眼光就都看向唐秦了，敢情這片場、這劇組就人家唐秦一個主角啊，導演誰都捨得，就是不捨得唐秦。
“小唐，我們做最好的雪花，讓你演出最好的寶玉立雪。”臨走，何晴不知深淺地來了一句。
可是，謝導馬上接了一句，“小唐，你這樣光想著道具，哪還有一點書卷氣，這場戲這樣演不好……嗯，你去化妝間，自己一人好好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