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排眾而出，來到老城主跟前。
“娜梅莉亞小姐目前的情況很不妙，身上最嚴重的傷勢是肋骨斷了四根，壓迫到肺部，造成內出血。其餘臟器也因為受到震動而有所損傷。再加上失血過多，所以才會一直暈迷不醒……”
“有生命危險麼？”
“我盡力救治……”
“不是盡力！”老城主低吼，“而是一定！我命令你，一定要把我的孫女救回來！
”
醫生撲通一下給老城主跪下來了：“遵命！我一定盡我最大的可能，拯救娜梅莉亞小姐的生命！
”
聽到這個回答後，老城主身體搖晃了一下，似乎也會隨時暈倒過去的樣子。
凱立刻上前一步，扶住搖搖欲墜的老城主：“城主大人，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老城主重新站定了身體，沉聲道，“我要去見見那些被救回來的平民。”
……
平民被暫時安置在了一處空房間裡。
當老城主等人進入到房間裡時，那十餘名平民都是眼神驚恐，儘可能的往角落裡縮去。
透過他們的反應，可想而知，他們一路上經過了多少磨難。
這些人中，有女人和孩子，就是沒有老人。很可能老人都在逃難的路上死掉了吧。
經過問詢後，老城主得知，這些人都是來自灰鐵城的難民。他們逃難的原因，是因為灰鐵城鬧了兵災。
“獸人士兵……好多獸人士兵，騎著可怕的巨狼，從西北方而來，攻破了灰鐵城……他們燒殺搶掠，城市裡到處都是火災和廢墟，以及遍地的屍體……”
老城主聽完後，久久無言。
他萬萬沒想到，久未和獸人部落生過戰事的多恩加德王國，竟然在短短數日之內，被獸人攻破了一座大型城市。
在救下這些難民之前，老城主甚至一點灰鐵城被破城的訊息都沒得到！
這才是最可怕的。
灰鐵城距離國境尚有一段距離，如果灰鐵城都被攻破了的話……那麼就是說，更外圍的城市可能已經失守了。
照這個趨勢來看，獸人士兵們繼續朝王國內部進攻，打到洛克裡斯城下，是遲早的事情。
老城主沉吟了一下，問道：“你們知道獸人部落為什麼會進攻灰鐵城麼？”
那些難民都搖頭表示不知道。
也是，獸人和人類語言不通，在人類眼裡，獸人就是野蠻殘忍的野獸罷了，那種生物做什麼都不奇怪吧。
不過，多少年了，多恩加德王國和獸人部落都相安無事，為什麼獸人部落會突然侵略王國呢？
一點預兆都沒有。
等下，也不是一點預兆都沒有……
老城主忽然想起一早醒來後看到的八月飛雪，不知為何，陰霾再度籠罩住了心頭。
見從難民身上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了，老城主就離開了這裡。
接下來，在眾人護衛下，他去到關押獸人士兵的牢房。
獸人士兵被關押到了牢房的最下層，那裡的看守也是最嚴密的。
雖然獸人士兵身負重傷，瞎了一隻眼睛，左臂幾乎廢掉了，但也不可小覷其戰鬥力。
獸人似乎天生對於傷痛的耐受力要強於人類，剛被押回來時，由於一路遭到拳打腳踢——若不是娜梅莉亞臨暈過去前交代了一句活捉對方，對這名獸人就不只是拳打腳踢了——獸人的傷勢有加重的勢頭。
但是在被關押進牢房的一個小時後，獸人就恢復了活力，瘋狂的扯著粗鐵柵欄嘶吼，聲音之大，隔著厚厚的石牆都能聽到。
這恐怖的恢復能力。
當老城主等人現身最底層牢房時，獸人士兵就變得更狂暴了，狂怒的咆孝著，碩大的拳頭“砰砰”砸著鐵門，看這架勢快要把牢房給拆散架了。
護衛們立刻護在了老城主身前。
但老城主一點沒有慌亂失措的樣子，他年輕時也是以一當百的戰士，當然不會被區區一個獸人士兵嚇到。
更何況還是關在籠子裡的。
他推開擋在面前的護衛們，上前去，隔著鐵柵欄，靜靜的看著那名獸人士兵的暗紅色眼睛。
這等距離下，老城主能夠聞到獸人士兵腥臭的口氣。
獸人搖晃鐵柵欄更劇烈了，他試圖從鐵柵欄之間的縫隙伸出手來，抓向老城主，但是卻夠不到。
老城主冷漠開口：“我的孫女，娜梅莉亞，殺了你的三名同伴，廢了你的一條左臂，弄瞎了你的一隻眼睛。而你之所以還活到現在，不是因為你有什麼特別，而是娜梅莉亞知道，需要留下一個活口，獲得資訊。雖然我對像你這種野蠻的生物，會說人類的語言不抱什麼希望，可我還是來到這裡，問你一句，你們獸人為什麼要侵略多恩加德王國？”
獸人根本不聽老城主說的話，或者是聽不懂。
他就是像野獸一樣嚎叫著，後退一些距離，然後用整個身體的衝擊力撞擊鐵柵欄，一直在重複這樣的過程。
凱上前，死死握住劍柄：“城主大人，這種東西聽不懂人類的語言。請允許我宰了他吧！為娜梅莉亞小姐報仇！”
老城主沒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牢房裡的獸人，不停的撞擊著鐵柵欄。
半晌，他才開口。
“不，先留著他的命。這是娜娜捉到的人質，就算要殺了他，也等到娜娜醒來後，再讓她親自動手。”
……
老城主把鐵衛隊長——凱派出去駐守城牆了，並且增派了人手。洛克裡斯城大門全部關閉，貿易暫時停止，全城警戒提升到最高等級，時刻預防獸人來犯。
老城主自己則是回到了城主府。
他先去看了下夫人的情況。
還好，城主夫人只是擔憂過度，刺激到了精神。休養一下就能夠恢復了。
老城主讓她今天先別去醫院了。
安撫完夫人之後，老城主去到了書房裡。
在書房，他拿出鵝毛筆和墨汁，開始寫信。
第一封信寫給國王，如實稟告這裡發生的一切，請求國王一定要儘快做出決策，採取措施，以及提供增援。
第二封信寫給河灣城城主，詢問他那裡是否發現了逃難的平民，以及獸人士兵出沒的蹤跡。
第三封信寫給自己的二兒子，他目前地處南方海岸，也不知道是否又一次遠航探險去了。信中囑託他儘快回到洛克裡斯城。
第四封信，則是寫給自己遠嫁銀光城的小女兒。信裡說洛城一切都好，詢問她那邊是否一切安好。
老城主一共就只有三個孩子。
大兒子——也就是娜梅莉亞的父親，死於沙場；二兒子無心政治，只願當個冒險家；小女兒遠嫁它城，已經有很長時間都沒回來洛城過了。
信件全部寫完後，他叫來護衛，將四封信鄭重的交給對方。
“一定要找最可靠的幾個人手，去送這四封信，快馬加鞭送到！絕不容有失，聽到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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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遵命！城主大人！”
搞定完這件事後，老城主又把財政總管羅尹和糧食總管海伍德叫到了書房裡。
老城主說：“羅尹，海伍德，把金庫裡的所有金幣都拿出來，都用來購買糧食，能保證我們接下來的半年內，糧庫裡一直有三個月的存糧麼？”
財政總管羅尹大驚失色：“金庫庫存都拿出來買糧食？咱們金庫已經捉襟見肘了，下個月的薪水都快發不出來了。”
老城主厲斥道：“那就全部停發！獸人都打到洛克裡斯城下了，你還關心薪水能不能發出來？！”
羅尹頓時訥口不語了。
糧食主管海伍德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開口道：“城主大人，之前在圓桌會議上也提到了，就算把金庫全部拿出來，也不足以填補糧食的缺口。”
老城主又感受到了大腦一陣一陣的刺痛。
需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可是你不是說，今年的糧食收成比去年同期有所增加麼？”
糧食主管海伍德說：“的確有所增加，但也是因為今年風調雨順。不是每年都能遇到和今年一樣的好天氣的。”
老城主沉默了。
海伍德又小心翼翼的開口：“城主大人，咱們還是得想辦法籌錢啊……糧食的問題得不到保證，民心會亂的。再加上從灰鐵城那邊，逃到咱們這裡的難民數量會越來越多，糧食儲備就更加重要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城主低低的說，“你別說了。都下去吧，下去吧……我再想想辦法。”
財政總管羅尹和糧食總管海伍德退去了。
老城主一個人呆在書房裡，句僂著背部，整個人顯得很瘦小，隱沒在房間角落的陰影中。
他就那樣呆呆的坐著，一動不動。
似乎在今天這短短的時間內，蒼老的更多了。
……
時間過去的很快。
等到晚上時，老城主接連收到了幾個壞消息。
第一個壞消息是，附近的城鎮也出現了獸人士兵出沒的蹤跡，現在幾乎所有城鎮都關閉貿易大門了，所以老城主派出去購買糧食的人都回來了，顆粒無收。
拿著錢，要以兩倍的價格收購糧食，人家也不賣。
老城主明白，現階段，糧食就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別人不傻，當然不會賣給自己了。
想要買到糧食，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派人去南面的城市購買。
獸人軍隊是從北面侵略而來的，一時半會還打不到南方，所以那邊的糧食儲備應該是充足的，能夠用於交易。
唯一的問題就是，距離太遠了，來回至少一個月。等到那時候，又不知道事態變化成什麼樣子了。
第二個壞消息是，娜梅莉亞傷情雖然暫時穩住了，但是還沒有甦醒過來的跡象。
醫生說，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至於娜梅莉亞接下來會怎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醫生還說，就算娜梅莉亞撐過來了，也有可能落下終生殘疾，再也無法上戰場。
這無疑是給老城主心裡重重一擊。
當聽到這個訊息時，老城主差點就因為悲痛而暈厥過去，腦子一瞬間迷湖了一陣。
穩定住心態後，還要叮囑周圍所有人，不要把醫生的這個說法告知夫人。
第三個壞消息是，洛城裡面，已經有少量的貴族以及平民，打包行李，偷偷離開洛城，南下去了。
很顯然，老城主阻止不了他們。
他的城衛軍沒辦法把整個城市都圍起來。只要有人想要離開，就總會有辦法離開。
隨著獸人侵略的訊息傳開，走的人會越來越多，洛城就此變成一座空城，也不無可能。
本來改革推進的一切順利，勢頭處於上升之際，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今天全部都改變了。
世事無常。
以及還有第四個壞消息……
就是老城主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點撐不住了。
今天數次，他都有點犯迷湖，意識不清醒。他以為是因為受了風寒的原因，靜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但事態的發展根本不給他留下休息的時間。
工作上的壓力，娜梅莉亞的傷病，獸人的威脅，以及對前路的未知……種種因素綜合起來，快把老城主身心都壓垮了。
若不是他意志堅強，可能他也跟夫人一樣，暈倒過去了。
身體裡不斷有另一個聲音在誘惑著他，倒下吧，倒下吧，倒下了就什麼都不用操心了。
憑什麼這麼多事情，都你一人來抗。
丟掉所謂的責任，撒手一切吧。
老城主多想聽從這個聲音，安然睡一覺，即便再也醒不過來也無所謂。
他好想就此陷入甜蜜的夢鄉……
大腦又開始刺痛起來，老城主喉嚨一癢，劇烈的咳嗽著，單薄的身體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他拿出手帕，捂在嘴上，全身抽動幾下後，筋疲力盡。
而他拿開的手帕中心，一大灘觸目驚心的紅色，正在不停的擴散開。
他知道咳血的嚴重性。
他不知道在這樣沉重的壓力下，自己的身體還能挺多久。
如果……有個人……能夠出現，為他分擔一些壓力，幫他解決一些困難，那就好了……
可在他的身邊，竟然連一個這樣的人都沒有。
其實也不是沒有。
當初老城主之所以要堅定的推動改革，就是因為聽從了那個人的建議。
包括具體的改革措施，和制度革新，也都是那個人的主意。
顯然，那個人有能力幫助自己。而且他看問題的角度總是不同尋常，能在看似陷入絕境的情況下，提出奇思妙想。
唯一的一點不足是……那個人，他並不在自己身邊。
或者說，他根本不在自己所處的世界。
這樣一個一週只能見到一次的人，又如何才能幫助到自己呢？遠水終究解不了近渴。
老城主頹喪的自嘲：“這時候指望一個不可能的人，有什麼意義呢……唉，柯小樹，柯小樹……”
唸叨了幾遍柯小樹的名字後，老城主的心中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城主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