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擺著幾張列印出來的名單，上面的名字都是艾心能夠聯絡上的所有投資商和普通商家，它們被一個一個地畫上了橫線，有的打上了待定的符號，只有一兩個名字的後面，打上了一個小小的勾。
艾心看了眼手機，已經快要到中午了，自己強撐著睡意打了幾十個電話，費勁了唇舌，也只拉攏了一家公司，求到手的資金還不夠公司運轉一個禮拜。
拉資金其實還是小事，畢竟她手頭還有不少不動產和流動資金，實在不行也是可以先填上的。這一上午的電話，主要的目的還是想替陶離穩定一下現在的局面。
畢竟，已經有人上門鬧事了，老趙的事也很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操縱。不管始作俑者是不是陶盛陽，想必這些訊息很快就會傳出去了，到時候再想找到合作伙伴更是難上加難。
所以，現在她必須先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關係，在事態發展地更嚴重之前，為陶離博取最大的生機。在商場上，人情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但這並不代表人情就是不重要的。
可是，縱使艾心看了那麼多的世態炎涼，品了那麼多的人間冷暖，她以為自己早就是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的鐵石心腸了，不管對方如何冷漠，自己也不會有半點觸動。但沒想到，聽到往日裡稱兄道弟、親密有加的人連線通自己的電話都不願意的時候，她還是被這一上午的各種回應寒了心。
她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望了眼窗外的暖陽，第一次覺得陽光如此刺眼。
做生意是場持久戰，而且自己這次打的還是一場惡戰，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大的轉機，陶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開始靠譜，歸根結底那些收尾的破事兒還得自己做。
想了想，她還是從包裡翻了個眼罩出來套在了頭上，一頭栽在了沙發上。當務之急，是養好精神，才能用平日裡最高的效率去完成餘下的工作。
剛醞釀了不到十分鐘，茶几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只是一聲短促的微信提示音，並不是電話鈴聲，所以艾心也就懶得扒下眼罩去看是誰發的微信。
可她躺著想了一會兒，萬一真是哪個投資商或者大戶忽然想通了，給自己回的信兒，卻因為自己沒有及時回覆而打消了投資的念頭，那可真是大罪過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即使是千般不願，艾心還是從沙發上爬了起來，一把把眼罩推到了頭上，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機，解開了鎖。
果然是一條很重要的微信，艾心看完之後，對著手機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下，自己是徹底不用睡覺了……
“我們一起闖碼頭啊——馬上和你要分手啊——催人的汽笛淹沒了哀愁——止不住的眼淚流啊——”
陶離悲壯又淒厲的歌聲從門外傳來，艾心皺了皺眉頭，當下還是先去解決外面那個神志不清的闊少爺比較好。
“小和尚下山去化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
艾心開啟會客室的門，小聲地唱了起來，一邊唱一邊走到了陶離的身後。
果然，陶離毫不猶豫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接著艾心的歌詞大聲地唱了起來。
“走過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為什麼老虎不吃人，模樣還挺可愛——”
喵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地看著這兩個突然開始唱歌的人，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們是誰先瘋的。
“收！”
艾心站在陶離身後，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大喝一聲，陶離果然應聲停了下來。
“小艾姐。”喵喵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滿是懷疑地看著她，“你是不是……真的給少爺下過什麼蠱？”
“不鬧了，剛才是開玩笑的。”
艾心笑了笑，這才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陶離。
“怎麼，活兒都幹完了？”
“呵，呵，呵！”陶離仰天長嘯了三聲，指著電腦，憤怒地看著艾心，“你是人嗎？你還是人嗎？你就這麼幾句話，你知道我得幹多少事嗎？！”
“這不是知道，所以才出來了嘛？”
艾心撇了撇嘴，坐到了陶離的電腦面前，飛快地瀏覽了一遍他已經完成的工作，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這還真是……一團糟啊。行了，你和喵喵去休息休息吧，昨晚就沒睡幾個小時，加上這一早上鬧騰，估計也累了。剩的，你就交給我吧。”
“你？”
陶離大概站在原地愣了五六秒鐘，才搬了張凳子坐在艾心身邊，一臉不信任地盯著她。
“先不說你為什麼要親自上陣，你也扛了兩天了……是不是，你也先去睡一會兒，晚上再做？”
“不了，先做完，我晚上還有事。”
“拉贊助？”
“不是。”
“誒，那是見客戶？”
“不是。”
艾心一邊給人事經理發著微信，一邊迅速地回應著陶離。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總得告訴我你晚上去幹嘛啊？”
“……”
聽到陶離的話，艾心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轉過頭來靜靜地盯著陶離，看了兩三秒鐘，又轉回去繼續面對著電腦，開始做起了招商的文案。
看見艾心的反應，陶離眯起眼睛來，審視了她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過來。
“你晚上……是去找童宇是嗎？”
“嗯。”艾心點了點頭。
“我靠，艾心你不至於吧……”陶離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似乎對這件事很是不滿，“咱倆什麼關係，去見個童宇你就去見唄，又不是什麼秘密？不願意說就告訴我不方便說唄，至於跟我這樣麼？”
“所以……剛才不是你追著我一直問的嗎……”
“……”陶離一時語塞，沉默了幾秒鐘，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你弄吧，我先去睡了。”
說完，就開啟了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小艾姐。”
喵喵從電腦後面站了起來，頗為抱歉地看著她。
“不用替陶離說話，我沒生氣。”艾心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屏幕，壓根沒看喵喵的表情，“而且，我們現在也壓根沒有時間吵架。”
“我知道，只是……我就是擔心你，一晚上沒睡，一直在動腦子，白天還開車。要是現在忙活工作，晚上還得去懷柔那麼遠的話……會撐不住的。”
喵喵轉身倒了杯熱水，放在了艾心的手邊，很是關心她的樣子。
“嗯。”艾心點點頭，覺得喵喵的話很有道理的樣子，“所以，我會撐住的。”
“小艾姐你別怪我多嘴啊，我也知道你現在手上忙。我只是好奇……其實從你、從少爺身上，我都能看出來，你真的很喜歡那個人。可是，你們不是在談戀愛麼，你把現在的情況跟他說一說，就一晚上不見，他肯定也是會理解的啊。”
喵喵坐在椅子上，手肘撐在桌子上，手掌託著下巴，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看著艾心。
“嗯，他是會理解的。”
“所以啊，你為什麼不跟他說，今天很忙呢？”
“他會理解，不代表我需要讓他理解啊。”
艾心側過臉對喵喵報了一個微笑，又轉了過去。
“我……我不懂，什麼叫需要讓他理解？”
“好吧。”
艾心嘆了口氣，終於捨得放下自己手中的滑鼠和鍵盤，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喵喵。
“普通人談戀愛，要的是什麼？”
“嗯？”喵喵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試探性地看著她，“幸福？穩定？相濡以沫？”
“嗯，差不多吧。對普通人來說，談戀愛一個很大的好處，是自己在工作上、家庭裡，乃至各個地方受了委屈、吃了虧，都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這個人或許很可靠，會為你排憂解難，擋住來自外界的一切風浪；這個人或許很溫柔，即使你發再多的牢騷，她也會全盤接收，耐心地安慰著你，讓你抒發自己的情緒；這個人或許不解風情，對你的抱怨做不出任何回應，但你至少發洩了你的情緒，傾訴了你的想法。這是談戀愛很重要的一環，對著很多人都不能說的話不能做的事，你都可以和你的戀人去完成。”
“好像是這樣。”
喵喵點了點頭，認真地品味著艾心的話，覺得很有道理。
“可是，童宇不是普通人，甚至我也不是。我和他在一起最大的前提和基礎，就是我不可以給他添麻煩。他活在閃光燈下，一舉一動都有可能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有沒有人拍他不重要，有沒有人關注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有他自己的粉絲需要去照顧去保護，他不可以因為一己私慾就讓支援他多年的粉絲們傷心……或者，是他不想，這也沒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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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對你不是很不公平嗎？”
喵喵抱著自己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水，看著艾心，心中忽然生出無限的惋惜來。
“不公平？我沒覺得啊，我得到了全世界我最心愛的人，在這個前提下，別的所有問題我覺得都是瑕不掩瑜，不可能比得上跟他在一起的幸福。”
“但是，這靠的不是你一直在忍嗎？如果有一天他覺得受不了了，或者是你忍不下去了……那該怎麼辦啊？”
“傻孩子，我根本沒有在忍，我很開心。”
艾心笑著摸了摸喵喵柔順的秀髮，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
“很多年前我就這樣想過，現在我依然是這個想法。我沒什麼追求了，跟他在一起的初衷就是希望他能比以前過得更開心，他開心我才會開心。我希望他的生活可以一帆風順，更重要的是一路都風平浪靜，不要有任何波瀾，更不要因為我有任何動搖。很多事我明白，只要向他解釋向他傾訴，他就一定會理解。可是，我不需要他理解，不需要他來替我分擔這一份負面的情緒，我希望我帶給他所有的東西都是美好的、快樂的，不要有一絲絲的遺憾。”
艾心慢慢地說完，喝了口杯子裡的熱水，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立即又放下了杯子。
喵喵盯著她的眼睛，發現裡面竟然沒有絲毫的動搖或是不滿，似乎是真的全心全意只為著另一個人的幸福在考慮在努力，她這才明白自己剛才對著艾心的那股惋惜是從哪裡來的了。
她看著艾心，忽然，忍不住搖了搖頭。
“沒聽懂？”
“不是。”喵喵持續著搖頭的動作，認真地看著她，“我是覺得……你這樣，不對。”
“哦？”艾心倒是沒想到她這一次會這麼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意見，有意外也有驚喜，不禁生出了些興趣來，“正好，我最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呢，你跟我說說，哪裡不對。”
“你剛才也說了，兩個人在一起是要互相傾訴的，你把你的委屈、不解都告訴另一半，他可能安慰你、可能開解你、可能幫你解決問題，是嗎？”
“嗯。”
“可是，我覺得，這個重點在於相互這兩個字。傾訴不可以是單方面的，不可以僅僅只是他在傾訴，而你永遠做那個傾聽、解決的一方，這樣的關係會壞掉的。”
“為什麼？”
“因為，因為……”
喵喵愣了一會兒，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是在思考，恍了好半天，才又開了口。
“因為戀愛，不就是兩個人互相取暖嗎……如果只有他在傾訴，你從來不顯示軟弱的那一面，其實是在不信任他……也不是不信任，就是，如果是我的話……會覺得對方並沒有全心全意地想要跟我在一起。他對我所有保留，有所隱瞞，這會是一段關係裡讓我非常挫敗的地方，這讓我覺得他時時刻刻為這段感情留了退路，隨時準備著撤離出這段感情，而把我當成了傻瓜。”
“咦？”艾心忽然笑了起來，眼神裡充滿了寵溺，“我們家的喵喵長大了啊。”
“小艾姐，我跟你說過麼？”喵喵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看著她，“其實我……很不喜歡這個名字。”
“但是，他是陶離起的，所以你就一直用著了？”
“那倒不是……”喵喵低下頭，似乎是回憶起了些往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起來。
“我討厭這個名字，不是因為它不好聽，不是因為它是個外號，而是因為……從少爺，不，陶離叫我這個名字的一剎那開始，我跟他之間的關係就再也不是平等的了。這個名字，時時刻刻地都在提醒我，陶離和我……是不可能的。”
“即使這樣，你還是喜歡陶離麼？”
“嗯，我比天底下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我和他的不可能，卻依然比天底下任何一個人都用心地愛著他。有人覺得這種事很偉大，我卻只覺得這種事很卑微，是我難以啟齒的缺陷。”
“喵喵……”
艾心伸出手去，想要拉著她的手安慰她，卻被喵喵打斷了。
“小艾姐，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種滋味我嘗了很多年，並不好受。所以……我不希望你愛得和我一樣卑微。”
“我？”
艾心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又茫然地看著喵喵。
“我在這份愛裡……卑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