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心中冷笑不止,孫太後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按照規矩,後宮不得干政,哪怕是貴為太后,哪怕是孫太後握有京師大部實權,也是不能直接向朝臣下詔的。
規矩和程式,文臣要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更重。
孫太後在朝堂上的影響力,是透過司禮監的金英傳達出來的。
按照規矩來說,任何事都是由自己監國決定的。
所以孫太後只說自己商議,名義上做主的是自己。
策立太子,就需要詔書。
任何一道詔書,最關鍵的一環就是用印。
不加印,就是亂命,臣子就能不奉詔。
偏偏這一道最關鍵的環節,天下只有自己能做。
若是以前,自己做個泥塑菩薩,那敢說個不字?
但現在……
母妃說得對,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了。
一個不痛不癢的錦衣衛指揮使,就想讓自己鬆口?
孫太後掃視一週,見沒人出面答話之後,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說的冠冕堂皇,是儲君一事,臣子怎敢參與多言。
可實際上呢?
不張口,就是不同意。
可偏偏這事,還真不是她能定的。
若是皇帝,策立太子只需一言就可。
“金尚書,此事,禮部怎麼看?”
孫太後已經開始點人了。
金廉心中暗暗叫苦。
我能怎麼看?
按照禮法,孫太後要立皇長子為太子,這是無可指摘的,所謂傳承有序,禮法大義,做臣子的,不該有什麼猶豫。
可問題是,一個幼子,能夠穩住現在的局面,能夠擔起這個重任嗎?
還有郕王的沉默,無形之中也是一種態度。
金廉咬著牙:“宗廟大事,臣,不敢多言。若有旨意,禮部上上下下,定當竭心辦理。”
禮部將這個皮球踢給了朱祁玉。
“報!報!報!”一個小黃門摸爬滾打的高聲呼喊著滾進武英殿中。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沒等孫太後開口,金英已然開口訓斥了一句。
“啟稟娘娘,殿下,大同,大同送來的八百裡加急,陛下,陛下他…”
小宦官氣喘吁吁的說著話,氣息不勻,呼哧呼哧個不停。
所有人面色大變。
皇帝,皇帝有訊息了?
孫太後也不顧及從珠簾後走了出來,面色焦急的看著那小宦官,厲聲開口:“皇帝,皇帝他怎麼了?”
“難道是自己那個皇兄……崩了?”
朱祁玉暗自想到。
此時武英殿上所有人都將目光對準了小太監。
金英急匆匆從小宦官手裡取過奏章,呈給孫太後。
孫太後急急忙忙開啟,面上變幻莫測,只覺得暈頭轉向。
幾個宮女一把將孫太後扶穩,扶往珠簾後面上的軟榻歇息。
金英拿起奏章念了起來。
幾位老大人呼氣聲勐然加重。
朱祁玉心裡嘆氣,就知道沒有這種好事。
武英殿死一般的寂靜。
兩萬兩白銀對於大明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賞賜錢銀也無所謂,要命的是送皇帝南歸。
瓦剌人會有這麼好心?
說是護送皇帝南歸,到不如說是挾持皇帝南侵。
到時候邊關各隘如何阻攔?怎麼去攔?
大明朝遇到了前所未有之難題。
于謙心中已有決斷,跪下叩首:“啟稟娘娘,瓦剌人以護送為由,脅迫陛下南下,實圖我朝江山。
瓦剌人狼子野心,天地可鑑。
如今我朝實乃社稷江山,風雨飄搖之際,我朝若不能團結一心,令出一門,亡國之禍就在眼前。”
臣死諫娘娘,請命郕王總攝朝政,待局勢安穩,天子回京,再行冊立之事。”
“于謙”,孫太後鳳顏大怒,“皇帝遭此大難,你等不思忠君報國,迎回天子,也不思慮策立太子,反倒是想讓郕王攝政。
怎麼,今日攝政,明日,是不是就要擁他登基,好做個從龍之臣?”
孫太後一語如同石破天驚,讓一干人面面相覷,紛紛下跪請罪。
朱祁玉面上惶恐:“聖母娘娘明鑑,兒臣絕無此心。”
“絕無?”
孫太後冷笑一聲,“這世上就沒有絕對的事。
都退下吧,哀家今日累了,明日交於朝會再議,哀家就不信,我大明的朝臣,人人都忘了北邊還有個皇帝。
他朱祁鎮,還沒駕崩。”
孫太後氣沖沖拂袖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眾人。
朱祁玉跟著各位老大人身後,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可這心裡,已經卻是樂開了花。
孫太後此舉,幾乎是將宮內與朝堂矛盾挑明。
回到後宮,孫太後並未回慈寧宮,而是去了坤寧宮。
一路上,孫太後冷靜不少。
坤寧宮,錢氏懷裡抱著皇長子,伊伊呀呀哄著逗著。
“太后娘娘到。”
錢皇後聽聞,趕忙將懷裡的孩子交給一旁的女官。
“兒臣見過母后。”
“好了,別多禮了,皇帝,有訊息了。”
孫太後進殿以後屏退其他人,只留下錢皇後一人。
聽聞皇帝流落瓦剌,錢皇後又是潸然淚下。
她這一哭,孫太後也是一股酸澀湧上心頭。
“皇帝自小都在宮裡,捧著哄著,如今身在瓦剌,還不知道受了什麼樣的苦。”
婆媳兩人都難忍酸澀。
孫太後不知不覺語氣加重:“郕王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啊”,錢皇後一聲驚呼:“郕王,郕王他……,陛下不是已經策立太子……”
孫太後一陣冷笑:“可他們不知道啊。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著皇長子。
外朝那邊,有哀家在,誰都欺負不了咱們娘倆。”
“金英。”
“奴婢在。”
門口伺候的金英進殿行禮。
“將皇帝的消息報給通政司,傳抄邸報吧。”
“奴婢這就去辦。”
金英知道,山雨欲來風滿樓。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朱祁鎮,如今也踏上的南下的道路。
這些日子不少瓦剌人對朱祁鎮敬若神明,伯顏帖木兒眼看見快成了自己的迷弟,幾乎每日都來拜見。
朱祁鎮問過還有多久能到大同,伯顏帖木兒給了七天這麼個大概期限。
朱祁鎮希望時間能夠來得及。
朱祁鎮有一條準則,就是絕對不能做叫門天子。
一旦叫了門,這前面就算是前功盡棄了,自己也被刻在恥辱柱上了。
最要命的事,只要自己叫門,京師之中自己就會喪失全部的主動權,自己那個便宜弟弟就會順勢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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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個時候,自己就不得不做太上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