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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林茂近乎了一聲,但連那個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都沒有來得及說完, 帶著陌生氣息的男子已經近在咫尺。

空氣中只能看到一道凜冽的白色影子, 那是常小青的白髮留下來的痕跡。

“砰——”

林茂被重重到衝撞了一下, 毫無抵抗之力地驟然朝後倒去。先是後腦勺,之後是背脊, 磕到了地板之後騰起一股劇烈的疼痛和暈眩。

他聽到了磚石破裂的聲音,更感受到了細小揚塵拍打在身體上的觸感。

眼前一晃, 出現在眼前的是暗淡的天空——

他剛才竟然是破牆而出,落到了白老頭的院子之中。

常小青與他貼身一起出來,這時候恰好順勢將林茂的身體摟在懷裡,牢牢困住。

林茂倒吸了一口冷氣, 比起剛才因為撞牆而引起的疼痛來,更加鮮明到烙印在林茂身體中的, 卻是那死死困住自己的雙手。

常小青的掌心很熱,熱得發燙,烙鐵一般箍在林茂的手腕上。

“唔……”

一聲悶哼, 發自林茂。從常小青身上傳來的氣息是那麼地富有進攻性和侵略性,讓林茂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輕微的不適感混合在強烈的無措之中,攪得林茂大腦一片空白。

“師父。”

常小青靠在他的身後, 嘴唇湊在林茂的耳邊低喃。

他的吐氣也是滾燙的,落在林茂的脖頸處, 激起一連串的雞皮疙瘩。

沒等林茂反應過來, 他便一口咬住了林茂的耳垂。

“小青!”

刺痛從耳垂上襲來, 林茂分明感覺到自己的耳垂竟然常小青噬咬出了傷口。

帶著強烈甜香的微涼血液順著耳垂往後頸滴去, 常小青一聲低笑,用舌尖將那一線血痕舔舐乾淨。

“師父,你好甜,也好香哦……”

舌頭依然抵著林茂的皮膚,常小青含含糊糊,帶著陰暗而惡毒的笑意呢喃出聲。

那種濡溼而黏膩的觸感讓林茂身體裡名為理智的那一根筋驟然斷裂,他倏然抬手,反掌便朝著身後的孽徒拍了過去。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空蕩蕩的蕭瑟庭院中響起了兩聲怒喝。

“爾敢!”

“嘶——”

前一聲呵斥自然是來自於邢杏林,而後面那一聲,理所當然便來自於伽若,只不過伽若身上發出聲音的,可不是他的口唇,而是他身上那些齊齊向著常小青襲來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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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起這些藤蔓現在的姿態,跟之前在房中的那讓常小青平白無故在胸口挨了一掌的那一次比起來,之前那一次就像是稚童玩玩具一般輕柔。

在嘶嘶破空之聲響起的瞬間,那些鮮亮翠綠的藤蔓便在空中舞出了數道綠影。每一道影子,都精確地對準了如今的常小青。藤蔓的尖端已幻化成鋼錐一般的銳利形狀,椎體下方,則是密密麻麻無數倒鉤。若是這些藤蔓嫩滾落在肉體之上,即便是金剛不壞之身也要去掉大塊血肉才可脫身。

可就是在那些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來的同時,常小青已經用力一摟林茂,腰腿用力向後一翻,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姿勢輕而易舉地躲開了最先幾根藤蔓。緊接著,便見著常小青抬起腳尖,對準緊接而來的藤蔓接連踢了幾腳。

那藤蔓在空中猝然一頓——

“噗——”

“噗——”

“噗——”

……

只聽到幾聲悶響,伽若的那些藤蔓竟然就像是內裹了那喬家算盤子一般瞬間炸開,一時間碎葉斷枝亂飛,漿液四濺,將伽若微白的臉掩在混亂之後。

常小青雙腿尚未落地,驀的又是數道藤蔓自那暗綠殘骸漿液中騰然而起,各自束住了常小青的腳腕。

而又另有七根銀針騰空而起,對準的,卻並非那依舊顯得遊刃有餘的常小青,而是……林茂。

那銀針不僅是對著林茂而來,更是對著林茂身上的死穴。

這一切的一切,都只發生在極短的一個剎那——

這個剎那短到連並未對敵的林茂自己,都之來得及看到空中似乎有銀光微微一閃。

而也同樣是這個剎那,常小青倏然轉頭,看見了隱在伽若激起的混亂之後的那張滿是皺紋的臉。

邢杏林依靠著破碎的廢牆,嘴角與太陽穴都已有褐色的衰老斑點慢慢顯現。

隔著並不算遠的一段距離,常小青與邢杏林對視了一眼。

而這一眼,似乎忽然之間被拉長了數萬倍。

常小青的眼睛裡倒映出了老人陰沉而幽暗的面龐,而老人的瞳孔中,也有常小青強壯精幹,堪稱完美的身體。

……

常小青猛然一個轉身,將林茂死死護在了自己的懷中,而將自己的背脊對準了那幾根足可致命的銀針——

“嗤……”

銀針沒入常小青的體內,兇狠如獸如鬼的白髮男人身體一顫,死死抱住林茂的雙手驀然鬆開,隨即整個人便控制不住的鬆弛向下,跪坐在了地上。

******

三日之前

京城丑時——

銀月如鉤,冷而薄的月光罩在沉默不語的漆黑城市上。

空洞洞的梆子聲在深夜的巷陌中悠長地迴響著,愈發顯示出四下裡的一片寂靜。

年輕的打更人打著燈籠,按著幾年來走得爛熟的路,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往前走著。正是整個夜晚最黑的時候,燈籠裡明明點著蠟燭,燭光依然顯得格外的暗淡,彷彿縈繞在打更人身邊的黑暗正在無聲無息地吞噬著那一小團黃暈暈的光。打更人打了一個哆嗦。天氣實在是太冷,他縮著脖子,幾乎快要將半張臉的掩在鑲了毛邊的衣領子裡去。

“這鬼天氣……”

露在外面的臉已經被吹得木了,打更人繃著臉,漫不經心地看著前方的道路,小聲嘀咕了一句。

確實,這些天的天氣變得極怪,最開始幾日是細雪不斷,東城的貧民窟塌了一片,死傷無數,朝上的大臣們還沒來得及互相推諉責任,這老天爺又忽然變了臉,連續放了幾日晴。

誰知道放晴之後,老百姓們過得倒比下雪時還要難熬。

堆積房簷牆角的積雪都被太陽照得化成了水,逼人的寒氣中便帶上了絲絲潮氣,尋常人待在這樣的天氣裡,覺得比往常還要冷上三分。

東城那邊就愈發地雪上加霜,據說是死了人。

當然,窮人們每年冬天都要死上那麼多個,倒也算不上稀奇。稀奇的是據說東城死的人多了,堆積在那裡帶了病,被那到東城查探的大人們帶到了皇城中去——

也不過小半個月的功夫,皇城中死的人倒比城外的人還多,每日流水一般的屍體從側開的小門中送出來。因為是得了疫病死的,據說是已經在牆內先行燒過一遍的,因此那草蓆裹著的屍體各個都十分瘦小,抬在手裡輕飄飄的,也沒有人敢去仔細探看。

有人說是雲皇仁慈開了恩,才特意叫人在皇城之內料理屍首,免得放在外面傳了人。可說來也奇怪,越是這樣說,那些屍體就越是讓人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打更人隔壁鄰居今年剛娶了親,正是要錢的時候,因此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求了那抬屍人的活兒,回到家裡,那鄰居就白了臉,拎著酒瓶子來找打更人吃酒。

“我是真覺得瘮得慌……”

鄰居偌大一個壯漢,喝酒的時候臉上卻連一點血色都沒有。

“那屍體啊……”鄰居抿了一口酒,啞著嗓子嘀咕道。

“那屍體怎麼了?”打更人不免追問。

“輕得嚇人。”

鄰居沉默了好久,最後卻只乾巴巴地擠出這樣一句話。

打更人當時沒在意,忍不住取消起鄰居來:“不是都說了?那是得了病以後死掉的人,被火燒過一道之後自然要輕上許多……”

“不是。”臉色慘白的男人生硬地反駁,“那屍體的輕……唉……你不懂那種感覺……太輕了,太輕了……輕得好像就像是只剩下了一層皮……”

“嘖——”

腦海中回想起鄰居就著酒勁不斷重複最後那句話的模樣,打更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要他來說,分明就是鄰居那人膽子太小卻硬要去賺那抬屍錢被嚇到了才會那般胡言亂語,可偏偏心下這般不以為然,一想起那人說的話,打更人還是莫名有些汗毛倒豎。

“真是的。”

打更人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覺得自己忽然感到的這陣心悸有些丟臉。

但是……

他皺著眉頭,環視了周圍一圈。

平時的夜裡,這塊地兒有這麼黑嗎?

“嘎吱——”

“嘎吱——”

“嘎吱——”

一陣幽遠的馬車聲遠遠地傳來。

打更人全身僵硬,回過頭往身後看去。

只見一輛馬車,慢悠悠地朝著他的方向行駛過來。

那馬車的車篷是黑的,車軸也是黑的,就連拉車的那匹馬,竟然也是黑的——連那馬的眼睛上都毫無光彩,只有黑洞洞的兩團,顯然眼球早已乾癟,是一匹瞎馬。

整輛馬車上唯一不是黑色的事物,就只有坐在車轍上的那顆頭。

漆黑的頭髮披散下來,半掩著一張慘白的臉,烏沉沉的眼睛斜斜上挑,滿是邪氣,一張櫻桃小口殷紅如血,就像是剛吃了什麼新鮮的血肉。

那顆頭懸在半空,怡然自得到駕駛著黑馬車,即便是看見了打更人震驚的模樣,也好像不曾在意。

反倒是打更人自己被那黑馬車外加懸空的頭顱一嚇,腦袋一空,隨後便怦然倒在了地上,被活生生地嚇暈了過去。

“……”

馬車上那人不由一愣,不自覺中,瞎馬在打更人的一側停下了腳步。

“都說了你這樣會嚇到別人。”

車篷內,一道十分年輕而溫潤的聲音冷冰冰地說道。

“那是他自己膽子小,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顆頭笑嘻嘻說道,聲音卻是個妖媚的女人。

“你……”

車內那人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到底還是住了口。

“這麼冷的天,若是暈在外頭,恐怕會活活凍死,你把我那件披風拿出來蓋在他身上,再取一點碎銀給他吧。”

沉默了片刻後,那人慢慢說道。

“嘖,還真是個仁厚公子。只是你那件披風可是紫貂皮的,不說多少銀子買得到,實在是全京城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件來,若真落在這人手上才是給他遭禍呢。”

那女人笑著說道,回過頭來,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等到那馬車內的燈光照出來,才能看清楚女人的模樣——哪裡又是那打更人見到的一顆漂浮在半空的頭,分明只是一個一身夜行衣的妖媚女人。不過是那夜行衣質地特殊,半點光都不曾反射出來,在這樣漆黑一片的夜裡,才讓紅牡丹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一顆頭飄在空中。

至於那馬車中說話的人,卻是一極為年少的小公子,身形尚未完全張開,但已能隱見日後玉樹蘭芝的俊秀模樣——這個人,正是在天仙閣外離奇失蹤的當朝太子章瓊。

只不過這個時候的他縱然氣色上佳,處境看著卻多少有些糟糕。他的手腕與腳踝都被拇指粗細的繩子牢牢捆住,整個人便只能斜斜靠在馬車內的軟墊之上,絲毫動彈不得。

那與他說話的人,身份也很是好猜,不是持正府紅牡丹,還有可能是誰?

她與章瓊地位有差,可對待章瓊的態度,實在稱不上恭敬。

“太子殿下雖說是好心,到底是經驗不足。”紅牡丹捏著下巴說道,“就好比你這一路上想逃跑的舉動,拙劣,太拙劣了。”

她嘆著氣,伸手將章瓊墊在馬車入口處的一張粗羊毛踩腳墊給扯了出來,雙手微微一抖,那十分厚重的踩腳墊徑直斜飛了出去,恰恰好地蓋在了打更人的身上。

章瓊垂眸不語,可視線一直緊緊跟著紅牡丹,眼看著她總算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了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但他眼中才剛剛騰起一抹淡薄的欣慰之意,聽到紅牡丹的那番話後,眼中的冷意便徹底蓋在了欣慰上。

紅牡丹何等精明的一個人,哪裡會錯過章瓊的神色變幻,她看著章瓊,這些天來強撐留下來的疲倦漸漸到湧到了面上。

“唉……”

紅牡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她之所以會這般激烈將章瓊這等金貴的人五花大綁困在車上自然是有原因的——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章瓊自離開建城後,便一門心思想要回去尋找林茂。

紅牡丹氣到七竅生煙,實在搞不懂為何章瓊竟然這樣迷戀一個只有皮相的男人。

可若她追問章瓊緣故,章瓊偏偏又紅著臉,咬牙死活不肯多說半個字。

必然是色迷心竅了——紅牡丹翻著白眼,給這位並不討自己喜歡的徒弟定了性。而她既然這麼想留,就絕不可能讓章瓊如了心願。

章瓊武功並說不上上佳,身體又依舊十分病弱,可即便是這樣,他也有好幾次險些從紅牡丹眼皮子底下溜走。這倒是徹底惹惱了這位在持正府中有母老虎之稱的紅牡丹,最後她乾脆點了章瓊的穴道,並不許他亂動,之後還不放心,便用軟綢包在麻繩上,將這位太子殿下徹徹底底捆了個嚴實。

大概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這一路上師徒兩人之間的情誼被迅速地消磨殆盡。兩人之間雖說沒有惡言相向的狀況,冷嘲熱諷卻從來沒有斷過。

“我的太子殿下,如今京城那裡的事情不比一個美人兒來得重要的多。我如今帶你回來,可是紮紮實實為了你好。”

即將抵達持正府去跟龔寧紫覆命,紅牡丹在章瓊面前氣勢也軟了許多。

只可惜,章瓊聽著這番話,那種似笑非笑的譏誚模樣半點未曾變過。

“呵呵,你們又何苦這般辛勞萬分地將我帶回來。這一路上明裡暗裡的追殺,持正府恐怕也折損了不少人手不是嗎?不然也不至於把壓箱底的‘黑馬車’亮出來。至於京城的事?京城哪裡會有我的事——說起來,我那位好父親恐怕最喜歡的就是我不在京城的這件事情了吧。你們這樣著急,難不成是想帶我回來登基不成?”

讓章瓊沒想到的是,面對他這一聲反問,紅牡丹竟然並未立刻回答。

這讓章瓊頓感不對。

“等等……”

他抬眼定定看向紅牡丹,神色一凜。

“你們是真的打了這個主意……”燭光下,章瓊的神態顯得有些奇怪,不過片刻,他忽然臉色一變,“不對……這不對勁,定然是持正府出了什麼問題……”

章瓊死死盯住了紅牡丹,一字一句,緩緩開口問道:

“龔寧紫,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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