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如今林茂與常小青的狀況,那姓彭的一旦推門進來, 立刻就會對上兩人。
便是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 若真是那樣, 彭真然……亦或者說,那金靈子定然會與常小青有一場惡戰。
林茂是做夢都沒有想到, 自己平平庸庸,唯唯諾諾地過了大半輩子, 這樣死了一次以後再回人世間,竟然要遇到自己親手帶大的兩個徒弟同室操戈的狀況——而再看金靈子使喚下的彭真然的言行舉止,先前林茂探聽到的那常小青傷了自己兩個師兄的事情,恐怕又另有隱情了。
這一刻, 林茂當真是心亂如麻。
而那彭真然的腳步聲,卻已經轉瞬間就到了門口。
林茂甚至都能想象得到, 那人推開門後露出來的那張慘白的臉,和那對屍體一般木愣愣的眼瞳。
常小青更是緩慢地,悄無聲息地將手中那把長劍拔了出來, 劍尖正對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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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茂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恍惚中多年前那噩夢一般的場景漸漸重疊下來。
林茂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顫抖。
【無事,來者既然是師兄的人, 我定然能將此事處理妥當。】
常小青見林茂神色有異,連忙秘音傳耳, 對林茂輕聲說道。
可他越是這般說, 林茂便越是覺得胸口有錐心之痛。
金靈子……
為何是金靈子派人來追殺常小青?而且, 林茂之前為了不讓極樂宮將金靈子奪走, 在忘憂谷和極樂宮兩派中苦苦周旋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看著金靈子執掌魔教,培養了自己的勢力,卻沒想到他這邊一死,那邊金靈子便已經宛然以極樂宮之人自居了。
“少宮主”……
聽到這個稱呼,林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冷笑兩聲。
極樂宮內規矩極嚴,倘若金靈子自己沒有承認這個身份,那個女人是絕對不會允許下面的人這麼稱呼金靈子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金靈子身受重傷,恰逢那極樂宮庇護與他,最後才……
林茂想要這樣說服自己,可是,跟那極樂宮打了這麼久的交道,這想法尚未成型,林茂便已經忍不住要搖頭。
那個女人對金靈子實在是千依百順,這麼多年只是死纏爛打,卻從未狠心能夠強行逼迫那孩子。
所以……
所以金靈子如今行徑,便是實打實的要追殺常小青了。
林茂的拳頭在身側一點一點握緊。
哪怕金靈子是記恨常小青打傷他事前來追殺,林茂都不會像是此刻這般難受。
但是他隔著薄薄的木門聽那彭真然與天仙閣大媽媽的對話,那金靈子之所以這樣要追殺常小青,分明只是為了那該死的長生不老藥。
忘憂谷之亂,當初不也是因為這樣嗎?
林茂想到前塵往事,難過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也就是在這一刻,林茂無意間瞥到那在夜風中霧氣一般輕柔飄蕩的幔帳後面,似乎有什麼東西金光微微一閃。
林茂眼角的肌肉忽然跳了跳。
那個,該不會是……
或許算是直覺,又或者只是單純的瞎貓碰上死耗子的運氣。林茂咬著嘴唇,踮著腳尖悄悄挪到那金光閃爍的地方抬頭一看,便看到那整顆楠木製成的樑柱上鑲嵌著的一對西域風格的獸雕。
那野獸頭顱怪異地做成了羊頭的模樣,脖子下方卻不倫不類化為了蛇身。
而反光的器物,就是那站金光閃閃的羊頭口叼著的一枚金環。
若是旁人來看著雕塑,恐怕只能是不住的搖頭——雕塑的雕工倒是上佳,那羊頭斜眼咧嘴,蛇身扭曲緊繃,死死纏著那粗壯的樑柱——整個雕塑竟然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淫邪之氣。
至於那一枚金環,普通人大概也只會將其當做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裝飾。
可林茂卻毫不猶豫地抬起手,一把勾住那金環,用盡氣力往下一拉。
那金環竟然還真被他拉了下來。
不僅如此,那金環上,竟然還另有乾坤!
只見金環的另一端連著一根細細的鎖鏈,鎖鏈正是從羊頭口中扯出來的——伴隨著鎖鏈的滑動,那樑柱後方刷得粉白的牆壁悄無聲息地滑開來,露出了背後的架子。
常小青與林茂在看到架子之後,兩人都是不由自主的愣了一瞬。
只見那架子上玲琅滿目地擺著無數緞帶,絲綢,皮毛和鎏金金屬製成的各色器物。
有些倒是一眼便能看出其中作用,可是還有一些,卻讓人摸不著頭腦……卻也能隱隱約約察覺出,那些玩意若是作用在人身上,怕是十分銷魂。
幾乎是在看到那些玩意的一瞬間,常小青的腦海裡,突兀地浮現出了忘憂谷小樓內,那隱秘的,讓他心如刀絞卻又心火如焚的機關。
那些金環,還有那些纏繞他許多天,至今也沒有退散的綺念與噩夢。
不過這個時候可不是讓人發呆的好時機。
林茂猛然一推常小青的肩膀,以口型示意。
【去那裡躲著——】
原來架子上擺放的東西繁多,想要躲上兩個人,實在是困難。
更何況這機關的開關全在那雕塑口中的金環上,所以為今之計,只能讓一人留在外面,一人勉強躲在機關內部。
常小青眼睛驟然睜大,林茂推了他兩下,只覺得自己好像在推一堵石牆——常小青是半步也沒有退。
【師父,你先躲好,外面的事情,我來解決。】
從林茂發現房中機關,再到兩人相互推搡,說起來十分繁複,實際上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情。
可就是這片刻的時光,之前那緊閉著的房門,已經被推開了一條小縫。
那彭真然下一秒,就要直接走進來——
“住手。”
一聲帶著濃重醉意的沙啞低喝鬼魅一般在門外響了起來。
“極樂宮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囂張了?”
那個人就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刻意在說給那人聽一般。
“喬,喬大少爺……”
明明有救星到來,本應該高興才是。
可是這一刻,那天仙閣大媽媽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下一秒鐘她就要直接哭將出來一般。
“您怎麼醒來了?”
大媽媽又道。
“你……看上去……好像很怕我?嘻嘻嘻……是怕我什麼呢?怕我……就著這酒意,將這極樂宮的木偶給弄壞了,給喬家招禍對嗎?”
喬暮雲仰起頭,將手中酒壺裡的酒一口氣吞下,然後才帶著一抹讓人背後生寒的笑意,對著自己面前的人笑嘻嘻地說道。
他依舊是那副邋遢的模樣。
只不過,這一刻的他,比起先前抓著那狗老倌不停形容絕世美人應當有多美的時候,身上的酒味又更重了一些,眼中的清明,也更少了一些。
天仙閣的大媽媽站在極樂宮與醉醺醺的喬暮雲中間,兩股戰戰,胸脯一直不停亂顫,卻有一種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多多少少也算是見過風浪的人,卻從來沒有像是今天這樣害怕過。
之前喬暮雲說的那句話,其實並沒有錯。
她還真害怕自己家這位瘋瘋癲癲的少爺,直接將極樂宮的人殺個乾淨——對於喬家這等要做生意的人家來說,那可真是個大麻煩了。
畢竟,喬家有家財萬貫,而極樂宮,卻只有一群不懼生死,神智全無的死士。
“喬大少爺,今個兒不是什麼大事。極樂宮的大俠們也是我們喬家的大主顧,”大媽媽滿頭冷汗,心驚膽戰地對著喬暮雲說道,“再說了,今天來的這位極樂宮的大俠,手中可是有姑奶奶的手令——姑奶奶當初也說過的,只要是帶著她的手令前來辦事,喬家自當全力配合。”
大媽媽在說到“姑奶奶”時,刻意加重了音量。
如今她只希望,喬暮雲在聽到自家親孃的名號後,能稍微迴歸一點清醒。
喬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喬家唯一的繼承人喬暮雲,就在不久之前,因為一個男人徹底跟喬家姑奶奶鬧翻了。
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因為那個男人,整個人都變得瘋瘋癲癲,每一日醉生夢死,酗酒度日。
而大概也就是因為酒喝得太兇,這位往日彬彬有禮的少俠喬暮雲,卻在這短暫的時日裡徹底淪落為半個酒瘋子。平日裡不發酒瘋還好,一旦發起酒瘋來……
大媽媽想起這些日子喬家惹下的那些禍事,不由連連搖頭。
她早就聽聞,喬家姑奶奶對自己的獨子管教十分嚴厲,那喬暮雲從喬家走出去,那副玉樹臨風翩翩貴公子的模樣迷煞多少江湖少女……
可也正是這樣,大媽媽是真心想不通,為何喬家姑奶奶要這樣對待個好孩子。要知道,從她聽聞的那些手段來看,別說是母子之間了,就是那有血海深仇之間的仇家都不會輕易下這樣的毒手。第一次聽說喬家姑奶奶的那些手段時,大媽媽還曾在心中暗自嘀咕:這喬家的當家人未免也太狠心了一些,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難道就不會心疼嗎?
等到了這喬暮雲與喬家姑奶奶撕破臉,放浪形骸,無法無天的時候,天仙閣這位大媽媽才忍不住感嘆自家當家人的不容易。
這喬暮雲一身武藝,已到了頂尖境界,便是尋常高手等閒也近不了他的身。
要不是喬家姑奶奶對喬暮雲管教嚴厲,這大少爺行事間多少還有有些顧慮……恐怕他能直接當著喬家人的面翻天。
就說之前喬暮雲竟然當著他和大官司的面,醉醺醺地追著狗老倌那等下賤人說那美人之事,就已經足夠丟人現眼了,然後又更不要提,喬暮雲私下裡放出賞金,攙和到那忘憂谷的渾水中去,要殺魔頭常小青的事情。
正所謂情字傷人……
大媽媽忍不住又看了喬暮雲一眼。
該說是報應嗎?這喬家靠著春風裡姑娘們的皮肉和訊息賺了那樣多的錢,然而喬暮雲卻因為路上撿的一個男寵,直接發了失心瘋。
她倒是聽聞,那男寵確實長得美若天仙,還有傳聞,那人乾脆就是山中野狐所變,才這樣輕而易舉地奪去了喬暮雲的魂魄。
不過大媽媽也是心中納悶,就算那位男寵長得再美,難不成還能美得過這天仙閣裡收集而來的各色美人?要知道這些美人在一城一地中,都是花魁之色。
可喬暮雲自被放逐到天仙閣中,見了那些姑娘們,竟然連眼皮都不曾抬上一下。
這也就是為什麼大媽媽對這一層樓中所住的那所謂的西域公主這般重視,甚至能咬著牙阻止極樂宮的人進去驚擾那姑娘的緣故……
她想著,這喬暮雲毛頭小夥子一個,又被之前那男狐狸精哄得迷迷瞪瞪的,自然不能領略到那女子的肌體之美。
而大媽媽苦心□□的這位西域美人,卻是個絕世僅有的尤物——
大媽媽還盼著能靠這姑娘將喬大少爺從彎路上掰回來,走上正途呢!
若是此事能成,得了姑奶奶那邊的青眼,大媽媽平步青雲便是指日可待了。
這大媽媽心思百轉千回,想了那麼多,其實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只可惜,處心積慮……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在心底對自己輕聲嘆道,隨即便又苦著臉對那及凶神惡煞的極樂宮來人連連作揖,轉過頭來,還要努力再勸慰那看著已經有失態徵兆的喬暮雲,企圖讓後者冷靜下來。
“喬大少爺……”
“滾——”
大媽媽的話沒有說完,便看著喬暮雲抬著下巴,衝著那彭真然一聲冷笑,手中酒瓶快如閃電,直直朝著對方擲了過去。
“砰——”
酒瓶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發出的響聲讓大媽媽整個人都跳了一跳。
“喬少俠這是在房間裡藏了什麼人呢?這樣隨隨便便就動手,反倒讓我覺得有些難辦了呢。”
彭真然緩緩擺正了脖子,然後抬起手,大拇指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撫摸了一下。
他的大拇指上染上了一絲鮮紅。
剛才那只酒壺雖然沒有直接砸中他,可是酒壺上包裹的內力,卻讓他見了紅。
一瞬間,只見到彭真然身後極樂宮的眾人臉色凝重,齊齊運功,已成攻擊姿態。
狹窄門廊之中,氣氛瞬間繃緊。
那大媽媽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蓮步輕動,小心翼翼地往後挪去,一張臉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紅,已是嚇得不行。
“你在我喬家的地方撒野,倒好意思說這些話……呵呵……真是……煩人……打擾了我喝酒……”
喬暮雲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伸手去摸腰間的酒瓶,結果摸到自己空空蕩蕩的腰帶,他才慢半拍地響起來那酒瓶剛才已經被他自己那樣直接丟了出去了。
喬暮雲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格外陰沉暴虐。
“你知道嗎……我喝酒的時候……便能見到我喜歡的那個人。”
鬍子拉碴,滿身酒氣的昔日少俠忽然將臉埋在掌心,開口幽幽說道。
“可是你們很煩,耽誤了我喝酒……還弄壞了我的酒品……我在夢裡……明明和木公子有約,如今你們害得我耽擱了與他的相會,你們說……該當何罪……”
喬暮雲繼續說道。
每說一句話,他就搖搖晃晃地,慢慢地往前走一步。
當他踏步的時候,那溼漉漉,浸著酒漬的鞋底邊緣,灰塵便會輕輕騰起,然後,便像是煙霧一樣,輕柔地漂浮在空氣之中,縈繞在喬暮雲的腳邊。
可是,喬暮雲往前踏步的時候,甚至連一聲踩在木地板上的嘎吱聲都沒有。
他的腳步彷彿重如泰山,可是同時,又宛若輕如鵝毛。
每當喬暮雲往前走一步,彭真然便會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一步。那張好像只是掛了一張了□□在臉上,半點表情都不曾露出來的彭真然,到了這一刻,眼底才終於多了一抹淡淡的驚訝之色。
“這是酒仙步。”他扯著嘴角,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我還以為,喬家喬暮雲,只會那甚勞子陽轉功呢……”
說話間,彭真然又往後退了一步。
他不得不退——無形中有一股極為凌厲的氣勁正落在他的腳尖前,倘若他不後退的話,恐怕他的腳掌上此時已經有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了。
而彭真然一退,他身後的那群人自然而然,必須也退。
“哎呀……哎哎……”
不多時,便聽到有人在慘叫中,砰砰砰砰,順著狹窄的樓道直接滾了下去。顯然是被前面的人直接擠下去樓梯的。
“我們極樂宮如今恰逢喜事,畢竟是少宮主迴歸,”彭真然依舊神色木然,他慢吞吞地一邊後退,一邊繼續開口說,“喬公子,你看,其實我們本來也不想跟你們喬家撕破臉……”
漸漸的,彭真然那氣若游絲,拖長尾音的音調逐漸發生了變化。
一個更加清亮而冷靜的聲音替代了他原先說話的腔調。
那是金靈子的聲音。
“只可惜,喬暮雲,你的母親說的沒錯,你確實不堪大用。這般喝酒糟蹋自己,所以才會這樣神志不清……學了著酒仙步,便在極樂宮面前這般無禮。這找死的事情,也實在不怪我極樂宮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先前還在不停後退的彭真然忽然一扭胯,整個人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風箏線扯住了一樣,以匪夷所思的角度輕飄飄踩在牆上,直接掠向了喬暮雲。
“啊啊啊啊啊——”
大媽媽這下子是真的慘叫了起來。
沒錯,她確實不諳武藝,但是這並不妨礙她一眼就看到彭真然伸出去的那只手上,指甲烏黑,泛著昆蟲背甲一般光澤。
“大少爺!小心!有毒!”
大媽媽一邊把自己縮成一團,一邊慘叫著提醒道。
但是當她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彭真然的雙手,已經直接對上了喬暮雲的面門。
眼看著下一秒鐘彭真然便要直接撕掉喬暮雲的臉頰與下巴,空氣中忽然浮現出了濃重的血氣。
“嗤——”
血流從氣管中噴湧出來的聲音。
再然後,是漫天遍野,好似天降紅雨一般紛紛揚揚落在牆壁與走道表面的殷紅鮮血。
“你……唔……你……”
彭真然捧著自己的喉嚨,踉踉蹌蹌往後倒去。
而喬暮雲只是看著他,醉眼朦朧地低低嗤笑。
“不是……嗝……醉仙步……”他打著酒嗝,似乎周圍的那一團混亂與他全然無關。
“是戾毒。”
喬暮雲笑嘻嘻補上了最後一句。
然後,信手一推。
極樂宮的數十人一瞬前還是紛亂不休,一瞬之後,全然無聲。
數聲沉悶響聲齊齊響起,是人的身體從樓梯上滾下去時發出的聲音……聽起來,與那沙袋米袋一類的死物竟然毫無區別。
當然,這樣說倒也沒有錯,因為那些人,本來就是死物。
剛才喬暮雲那看似風輕雲淡的一掌,在一瞬間,便已經將極樂宮來人的頸骨齊齊扭斷。
“我想要酒……給我送酒過來……”
喬暮雲淡漠地看了那屍堆一眼,然後偏過頭去,對著門廊中如今僅存的活人大媽媽說道。
後者一臉茫然地癱坐在地,每天早上起來要花上兩個時辰才能梳好的髮髻早就已經散開,混亂地披散在她的身後。精明能幹,風姿綽約的老鴇滿臉痴呆之色,已不知道是完全慌了神,還是已經被嚇得失去了神智。
不過這些卻已經不是喬暮雲會在乎的了。
他的眼皮耷拉著,慢吞吞轉身,推開了虛虛掩住的房門走了進去。
“嘎吱——”
門被關上了。
而就在喬暮雲順手帶上門的同時,他倏然抬手,食指與中指準確地在自己的頸邊,夾住了一寸劍刃。
“唔……我喝醉的時候很喜歡殺人,你也是來找死的嗎?”
喬暮雲看似輕而易舉地將劍刃緩緩推開,他打了一個哈欠,百無聊賴地低語道。
劍刃在他的手指之間,發出了一聲細微的,近乎悲鳴一般的摩擦聲。
肉眼無法看見的內力正以劍刃為媒介,兇猛地交鋒著。
在短暫的僵持之後,那劍刃沿著喬暮雲的指縫,緩緩地向下滑動了一絲。
喬暮雲的眼皮抬了抬。
“我今天已經殺了夠多的人了,唉……”
彷彿不滿一般的嘟囔從他的嘴唇間溢位。
他不會錯認自己身後那與劍刃同樣鋒利的殺氣——有一瞬間,在他那已經被酒精浸泡得亂七八糟的大腦裡閃現出了一抹困惑。
這樣毫無遮掩的殺氣,為何竟然有點熟悉?
在這樣想的同時,喬暮雲手腕忽然一抖。
“噔——”
一聲澄澈的劍鳴。
一小截劍刃直接飛了出去。
劍斷了。
而藉著這快而又快的一瞬間,喬暮雲倏然回頭,同時送出一掌。
“砰——”
一聲悶響。
喬暮雲與身後那人齊齊後退一步,又齊齊捂胸,吐出了一口發黑的鮮血。
喬暮雲猛地抬起了頭,在看到那個想要殺他的人的瞬間,他的瞳孔一瞬間縮緊了。
“是你。”
他說。
常小青手持斷劍,默然不語凝視著面前的男人。
跟先前那種醉醺醺的狀態完全不一樣的是,面前的男人幾乎在認出他的瞬間,周身氣勢驟然凌厲至極。
很顯然,就像是常小青想要殺喬暮雲一樣。
喬暮雲也很想殺常小青。
“呵呵……呵……我一直在找你,卻沒有想到,你不請自來了。好,好,好!”
喬暮雲連說了三個好,最後一個“好”字尚未落地,便見到他整個人化為一道灰影,直接掠向了常小青。
大概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這兩人便已經相互交手了數十次。
只不過每一次,都是喬暮雲先行攻擊,而常小青卻是輕而易舉,便將這喬暮雲的攻擊化解了。
常小青的舉動毫無疑問讓喬暮雲體內原本就已經肆虐的戾毒愈發旺盛。
接下來他的攻擊也是越來越瘋狂。
常小青在拆招中,不由暗自皺了皺眉頭。
在短暫瞬間閃現在他面前的喬暮雲的臉已經徹底扭曲,若是常小青看的沒錯,那人的雙眼都已經轉為了惡鬼一般的鮮紅——
“喬公子……”
細弱的聲音突如其來,打斷了場中如火如荼鬥爭不休的兩人。
喬暮雲攻勢甚猛,以至於忽然停下動作後,他倒是比常小青還要多吐上一口鮮血。
“……”
喬暮雲停了下來。
他背對著林茂,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雕塑一般靜止。
可是他的呼吸,卻在一點一點的加快。
“喬,喬公子?”
林茂看著喬暮雲這番姿態,不由心中忐忑忑,戰戰兢兢地又喊了一聲。
常小青的位置倒是正對著喬暮雲,此時正好將這人臉上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他看見喬暮雲身上的狂態豁然散去,更看見喬暮雲臉上騰然而生的不敢置信和狂喜乃至惶恐憂慮。
常小青臉上看似毫無表情,可是他握住斷劍劍柄的那隻手,卻慢慢地,慢慢的握緊了。
“木……木……木公子……”
喬暮雲依然沒有敢回頭。
他只敢傻傻的,痴痴的,語不成句地開口輕聲喚道。
明明之前還在與他生死相搏的男人就在他面前,一伸手,便能將他輕而易舉殺死。可在這一刻,喬暮雲的視野裡卻已經沒有了常小青。
這個房間,整座天仙閣乃至整個城鎮整個世界,在這一瞬間,都化為了毫無意義的混沌。
對於喬暮雲來說,唯一有意義的,只他身後的那個聲音。
其實他幾乎都沒有聽過那個人開口說話的聲音。
喬暮雲混亂至極地想道。
可是好奇怪,在那個人開口的瞬間,喬暮雲就已經認出了他。
除了他,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有這樣美好的聲音。
“喬公子,你,你還好吧?”
喬暮雲又聽到身後那個人繼續問道。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甚至算得上有些愚蠢了。
可是……
可是他卻不敢回頭。
他害怕,身後那個聲音,還有那個聲音的主人,都不過是他酗酒後產生的幻覺。
“我,我……我可能……喝多了……”
喬暮雲結結巴巴地答道。
“還請喬公子見諒,我們兩個擅自闖入了天仙閣……”
林茂眉頭輕蹙,然後說道。
直到這個時候,喬暮雲才小心翼翼地轉過了身。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身形纖細,容貌絕美的少年。
怦怦—
怦怦——
怦怦——
在劇烈的,好像快要將肋骨撞斷的心跳中,喬暮雲的視野忽然變得有些模糊,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的臉頰一片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