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水錶?”
女子來到門前, 順著貓眼往外望。
樓道裡站著那個蒼白而俊秀的物管。從女子的視角看過去, 他站在門下, 手裡拿著一個冊子, 的確是要來抄寫數字的模樣。
然而他的左手裡卻提著一個袋子,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女子轉動門把手,在開門前,她留了一個心, 將防盜扣扣上。有防盜扣在,公寓門只能被開啟一個小縫,而林槐就算有什麼歹心,也很難從縫隙裡進來。
物管的身影出現在縫隙之中。在門被開啟那刻, 他踮起腳,像是在往門裡看。
他古怪的窺探眼神讓岑穗很不舒服。然而看在他臉的份上,岑穗努力維持了一點耐心, 問他:“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物管對她笑了笑,“原本感覺晚上來拜訪一名單身女性似乎不太合適……”
岑穗聽見這句話後,臉上多了幾分柔和的笑意:“沒事,工作需要嘛。”
物管接著道:“看見你家裡這麼熱鬧,我就放心了。”
岑穗:?
物管沒頭沒腦的這一句讓她有些困惑。儘管如此,在確認了對方的確是來抄水錶數字後,她還是放開了防盜扣。
房門被開啟,物管卻沒有急著進來。在進屋前,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雙鞋套,單手扶著門把它套在腳上。
“不礙事的, 直接進來吧。”岑穗說。
“我怕弄髒了。”物管道,“我這個人比較愛衛生。”
岑穗回頭,看著水晶吊燈下窗明几淨的公寓房間,有些感慨:“現在像你這樣愛乾淨的男生不多了。”
在她感慨的同時,扶著門框的林槐也眯起了眼。
和岑穗眼裡乾淨溫馨的房間不同,出現在林槐眼中的301,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木質地板上遍佈著漆黑的鞋印,潔白的牆壁上滿是小孩的手印,就連餐桌上也有泥水乾涸的痕跡。
岑穗站在其中,卻彷彿對此渾然未覺。就好像她眼中的301,和林槐眼中的301,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
在過去的大半個月裡,林槐坐在物管室中,看著她在春雨公寓裡走進走出,而那紅棉襖的小女孩卻始終跟在她的身後。她亦步亦趨,像是岑穗的小小的影子。
而現在……
岑穗轉過身引他去廚房,在她轉過30°角時,突然發出一聲“哎呀”的痛叫聲。
“呃……”
岑穗在背後摸了摸,最終從領口處摸出了一根針來。
“誰給我放進去的!這家店,在發貨前都不檢查一下的嗎?”
岑穗抱怨了一句,隨手把那根染著血的小針扔進了垃圾桶。接著,她轉頭向林槐,客套道:“家裡有點亂,您別介意。”
林槐點點頭:“不用這麼謙虛。”
雖然林槐的意思是“您只用有點來形容實在是太謙虛了”,但岑穗顯然誤解了他的意思,有些羞澀地笑了笑。
被誤解從來都是每個表達者的宿命。即使林槐恐怖如斯,也逃不開這個宿命。
“客廳在廚房裡,您……”
岑穗還在說著話,她的聲音卻完全沒有傳達進林槐的耳裡。林槐看著這個骯髒而詭異的室內,微微皺起了眉。
……那個小女孩呢?
在301室外,無論女子在哪裡,小女孩都緊緊跟隨著她。公寓房間設計開闊,在玄關處一眼便能把整個客廳、乃至開著門的臥房收入眼底,然而林槐卻絲毫沒有看見小女孩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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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
“小孩子沒禮貌,看見我來了都不出來打個招呼……嘖,簡直就像是春節時縮在房間裡不想走親戚只想玩手機的社恐大學生……”林槐虛著眼想,“就這麼放心地讓她的室友一個人來面對我嗎?”
不過林槐畢竟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決定把小女孩往好處想。說不定對方是因為害怕他,所以害怕得躲到床底下了呢。
這樣想著,他從門外進來,轉了個身,拉住門把手就要關門。正在他方才把門拉開的那一刻……
“嘻嘻……嘻嘻……”
門背後與牆的縫隙之中,蹲在陰影裡的小女孩出現在他的眼簾之中!
她藏在那裡,不知道是何時鑽進去的。在林槐和岑穗交談的過程中,她始終藏在門背後,在暗處靜靜地聽著他們的每一句話!
“想不到這裡還藏了一個驚喜。”林槐喃喃道。
在察覺到林槐的注視後,小女孩裂開嘴,對他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
她的嘴巴似乎被針線縫住,隨著口腔的張開,原本萎靡的針線被拉直,扯得臉頰也變形,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恐怖。
“這孩子也太害羞了,想來歡迎我,都只敢藏在門背後。應該是在聽見我的聲音的瞬間就驚喜地跑過來迎接我了。”林槐想著,“可能是有點自卑吧。”
“林先生?”見林槐遲遲沒有跟上,岑穗從廚房裡探出頭來。
在她的視角裡,林槐對著空無一人的牆角,似乎在看什麼東西。她有些困惑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林槐:“沒什麼,你家孩子還挺禮貌的,第一次見面就對我笑得這麼開心。”
“什麼孩子?”岑穗莫名其妙道。
她看上去是真茫然,似乎對於那所謂的“孩子”一無所知。林槐得到了這條線索,於是略輕鬆地笑了笑,指著被岑穗放在鞋櫃上的一雙鞋道。
林槐:“鞋子,我四川來的,有口音。”
岑穗:……
林槐:“我們那邊都把‘鞋子’叫成‘孩子’。”
岑穗:……
林槐又給自己加了一個新的人設。他瞥了縮在牆角的小女孩一眼,對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隨著岑穗走進了廚房。
想要解決301的事件,首先便要搞清楚岑穗的死因。林槐一邊把水錶上的數字往手冊上抄,一邊隨口打聽起岑穗的情況。
兩人不鹹不淡地聊了一會兒。林槐抄完水錶,從廚房裡出來,眼睛隨便一晃,便看見了放在客廳裡的工作臺與展示櫃。
岑穗見他看得目不轉睛的樣子,以為他被其中的玩具娃娃所吸引,於是道:“你很喜歡?”
林槐點點頭:“我能看下嗎?”
他眼中的熱忱打動了岑穗。
任何一個藝術家都不會拒絕想要欣賞自己作品的人。岑穗將他帶到展示櫃前,開啟燈光,讓他一個一個看過去:“這些都是我近幾年的作品。”
展示櫃上,是一排排姿態各異的玩偶。她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頭髮卷翹,笑容甜美,像是一個個小公主。
林槐盯了它們半天,突然道:“你這些娃娃……能動嗎?”
“動?”岑穗噗嗤笑了,“又不是電動的娃娃,哪裡能動呢?”
“哦。”林槐有些遺憾地道。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展示櫃裡的一個娃娃,目光漫不經心地轉到了站在女人身後的小女孩。
她依然安靜地站在岑穗的身後,髒汙的小手抓著岑穗的衣襬。
‘奇怪,’他想著,‘這個小東西看起來不像厲鬼,倒像是惡靈。’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展示櫃,將手收了回去。
物管從301室裡離開,房間裡再次只剩下了岑穗一個人。她靠坐在沙發上,用手臂蒙著眼睛小憩了一會兒,時鐘卻已經走到了11點。
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她總是心慌得厲害。這陣心慌在那個物管來抄水錶時略微緩解,然而在他走後,這份心慌又達到了頂峰。
“看個輕鬆點的節目,放鬆一下吧。”她看著工作臺上的半成品娃娃,勉強地笑了笑。
這樣想著,她開啟了電視,調到某個著名的娛樂頻道。電視機裡幾個主持人嘻嘻哈哈地玩著遊戲,她看著看著,眼皮漸漸下沉。
“呼……呼……”
輕微的鼾聲在客廳裡響起。在女子即將沉入睡眠時,電視機裡突然發出了一聲激烈的雪花音!
女子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什麼聲音?等等……我之前在看這個嗎?”
她閉上眼時,電視機上活躍著的還是插科打諢的帥哥靚女。然而在她再次睜開眼時,電視機上出現的,卻是一部她從沒看過的動畫片。
動畫片製作粗糙,像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製作水平,充滿劣質的上色風格和大片大片的色塊。一個由色塊組成的小女孩坐在沙發上,右手裡抱著一個玩偶。她左手舉起,似乎在捏著什麼東西。
像是針線。
“什麼玩意兒。”
岑穗皺了皺眉,下意識便要換臺。她估計著是自己睡糊塗了,手一抖,不小心碰到了遙控器。
她按下遙控器,畫面又回到了馬桶臺的男男女女。然而下一刻,她的肩膀卻是一疼!
像是有什麼東西,扎了她一下!
“唔!”
岑穗捂著肩膀叫了一聲,她脫下外套檢視,肩膀上卻依舊是光滑一片,什麼都沒有。
“是我的錯覺嗎?”
岑穗皺了皺眉。
這不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在一個星期前,她便時常有這種冷不丁被扎一下的觸感。最開始很稀疏,然而最近這幾天,這種感覺卻變得頻繁起來了。
“有空還是得去醫院看看。”她告訴自己。
那一瞬的刺痛沒引起她太多注意力。岑穗繼續坐在沙發上,半夢半醒地看著電視劇。在她即將睡著時,又是一陣巨響打斷了她的睡眠。
“砰砰砰!砰砰砰!”
“搞什麼……”
這次,發出聲音的不是電視機,而是來自公寓門外的敲門聲。
——大晚上的,是誰來敲門找她?
岑穗揉了揉眼睛,在心裡抱怨著。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從沙發上站起來時,她總覺得肩膀上傳來了一點阻力。
她一步步走向公寓門,看向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