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欺騙了伊莎貝拉。】
雖然絕不是有意,從另一種方面來說, 也根本算不上欺騙或是坑害。
但是。
齊木楠雄直到最後的最後才發現, 自己做了相當多此一舉的事。
他不該在完全不瞭解具體情況的前提下, 就將他所知曉的世界,展現給異世界的少女看。
對的, 超能力者絕對是無心的。
齊木楠雄的本意已經敘述過, 他只是想要從小就待在孤兒院的少女能夠更清楚地知道, 平凡又普通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平凡又普通”,這個定義聽上去似乎顯得很平庸, 但在渴望和平安寧的人們心裡,一定是最美好的讚美詞。
因為,廣闊無垠的天地是其次,繁華強盛的國家也是次要, 在絕大多數人類心中, 朋友、家人、愛人同在的幸福生活,就能夠讓他們滿足。
因為,齊木楠雄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他莫名地想讓伊莎貝拉也體會到與自己相同的心情。
僅僅是夢中的廣闊空間, 還不足以打動至始至終都沒相信過他的少女。
所以,他做了尤其“多餘”的這件事:
——稍微地改變了一下情景, 將地點縮小到同樣十分普通的一個家庭裡。
齊木楠雄讓伊莎貝拉看見了平凡家庭日常相處的情形。
普通。果然還是只能這麼評價。
每一日的清晨,水正燒到沸騰的熱水壺內傳響著咕嚕咕嚕的聲音,從壺口冒出的白氣慢悠悠地在廚房內瀰漫,抵消了些許從鍋中冒出的油煙氣息。
早餐準備好了,樓梯間也傳來了蹬蹬的響動, 從樓上下來的男人和少年來到餐桌前,一家人一起共進早餐。
接下來,則是相對比較繁忙的時期。
不管是上學、上班,還是在家做家務的人,忙碌之餘,都不掩充實。
短暫的分別是為一日之尾聲的再見做著鋪墊。
閒暇時他們偶爾會一起坐在沙發上,大人看著電視,小孩子專心致志玩著遊戲。
等待週末天氣晴朗,他們還會出門郊遊。大人帶著孩子,不緊不慢地沒入屋外繁雜的人群中,去尋找只屬於他們的快樂時刻。
一日接一日,這一家人過著彷彿千篇一律的日子,唯獨有一樣東西不曾改變。
【真正的親人,都是這樣生活的吧。】
超能力者在少女的夢中也沒有現身,只是隱藏在了“旁白”之中。
要說“真相”,他的確沒有發現,但好歹觀察了伊莎貝拉這麼久,對她一直在追尋的某個執念到底算是有些明白。
她似乎執拗地想要得到一個懇切的答案。
不是她問了齊木楠雄無數遍的“‘外面’是什麼樣子’”的問題,真正的那一個疑問埋藏在心裡,埋得很深很深,便是超能力者始終沒能觸及到的地方。
——原來,‘外面’,就跟在夢裡看到的情景一樣?
【我不是很清楚你們這裡是不是,不過,能有像這樣的孤兒院存在的地方,總不會差到哪裡去。】
——‘外面’的人們,都過著這麼幸福的生活?
【不能說人人……嗯,基本上就是這樣。對未來多懷有一些期待和希望,也沒什麼不好。】
——那,就太好了。
就是在這裡,一言定音。
還沒有消散的夢中世界,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的黑髮少女兀然抬首,也在突兀之間邁開腿。
伊莎貝拉穿過了街頭擁擠在一起的行人中間露出的極小縫隙,她竭力地向前,沒過多久,就將所有的嘈雜和煩亂拋在了身後。
她在虛實結合的街道中飛奔,馬尾辮晃動出了最為輕快的弧線。
奔跑的道路不再是孤兒院一望皆是綠意的草地,和地形頗為複雜的森林。
明媚的陽光落下來,似是穿過了由雨後淺淡水汽構成的透明羽翼,這對羽翼就生長在少女的身後。
【伊莎貝拉,你想去哪裡?】
——我……想去見【】。
飛奔的少女心說。
——【】被收養了,不止是他,孤兒院的許多親人,都離開了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
——他們會在‘外面’的家庭裡幸福地生活,對嗎?平靜地,安穩地生活著,我們約好了,以後還會在‘外面’再見!
伊莎貝拉的腳步越來越輕快,彷彿很快真的就能輕盈地飛起來。
她的壓力不見了,直視深淵後便縈繞在心的未知恐懼,也緊跟著被名為“希望”的光芒驅散。
在夢中,少女積極地尋找著曾經一個接一個失去音訊的夥伴,還有某個和她有過約定的少年。
很順利地,她找到了他們。
激動,快樂,欣喜——從這一刻起,只是動用能力作弊混進來的超能力者徹底失去了對少女夢境的控制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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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夢境發展,將會全依照伊莎貝拉的想法進行下去。
在這個差距猶大、還算不上比拼的“比試”裡,齊木楠雄好像又“輸”了。只不過,他本人對此毫不在意,只覺得松了口氣。
還不能說他“輸”了。
因為,齊木楠雄在這裡也得到了收穫。
伊莎貝拉的秘密終於被他完全破解,在夢裡得償所願的黑髮少女撲進看不清面孔的少年的懷中,情緒起伏徹底釋放出去,笑聲和淚水都真實無比。
——所以說,多管閒事到這種程度,我也真是夠了。
齊木楠雄還不承認自己對這個結果有點滿意。
彆扭的超能力者一邊滿意一邊心道,有這時間去找找人不好麼?他都有多久沒想起那兩個……誰來著?
啊,好險。
總而言之想起來了就行了,其他的細節完——全不用在意,嗯,就是這樣。
伊莎貝拉這邊心結已解,又過了一段時間,還得到了馬上就要被收養的好消息。
這確實是件好事兒,不僅是對伊莎貝拉,對齊木楠雄也是。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糾結和執著影響,在孤兒院強行蹲了幾個月的超能力者解脫了。
他很有良心地想起了自己失蹤的友人們,拋去始終存在的疑點不管,超能力者覺得差不多該一走了之,到外面轉悠找人了。
伊莎貝拉擬定離開孤兒院的日子,也是齊木楠雄打算離開的日子。
他還是隱身,不過,出於終於可以放心地到外面去的渾身舒暢,齊木楠雄想著,遠遠地跟著伊莎貝拉走上一段路也不是不行。
等少女到了地方,“順路”的這段路就算是徹底結束。齊木楠雄的打算就是如此。
可是。
直到此刻,齊木楠雄還是沒有發現。
他忽略了本來應該最明顯的那個“漏洞”。
不知道為什麼,在伊莎貝拉被修女拉著手,走向遠處那座幽靜的倉庫時,本來應該遠遠吊著跟上的超能力者感到了疲倦。
不是普通的疲倦,睏意沒來由地降臨,毫無預兆,鋪天蓋地降落罩住他,眼皮上頓時掛起了千鈞的重物。
齊木楠雄居然睡著了。
還是一秒入睡。
昏昏沉沉,恍恍惚惚。
連著又有幾個月沒有做過夢的他——
“哎呀,有緣才得以一見的少年人,你真是陷入了不得了的困境呢。”
“沒辦法,就讓我這個無關人物來管一次閒事吧。
某個耳熟到快要形成(胃部抽搐)條件反射的聲線突兀出現,齊木楠雄居然又做起了夢。
好在沒有又是花又是塔的背景。
魔術師雖然還是打扮得那麼花裡胡哨,但他翹著腿,託著腮,帶著淺笑坐在不知怎麼冒出來的樹的枝頭上,話音不再顯得輕挑,隱約地透出了鄭重來:
“該醒來了,名叫齊木楠雄的少年,現在可不是沉醉在美好夢鄉裡的時候。”
“——雖然說,沉浸在夢中,可能比在現實中清醒,直面真相要幸福得多。”
魔術師的話音如同驚雷,炸響在齊木楠雄的耳畔。
“……”
“……你……又是你?不對,這一次,你不是來——”
“對呢。”魔術師沒有把腿放下,也沒有從那顆不像是他會待的樹上下來——說實話,這個坐姿,這個高度,再加上這個不在高的地方俯視別人就渾身不舒服的習慣,倒像是模仿了另一個人才做出來的。
“那個男人的故事已經講完啦,我這次現身,不過是見你找錯了地方又去錯了時間,實在是看不下去——嗯,話就說這麼多,還是請你快點醒過來。”
“至於醒來,明白過來之後,要怎麼做……”
學著另一個人居高臨下的姿勢。
魔術師視線向下傾斜的紫眸眸底,似是傾瀉出幾許別樣的光澤。
似是自身不帶顏色,而被他物映照反射出來的冰冷。
“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咔擦——
近似於玻璃破碎的脆響一晃而過,不留下任何痕跡。
躺在草地中睡著了的粉發少年,也就在同一時間,猛地睜眼!
此前持續化為屏障,在暗中控制他、影響他的某股力量,便被超能力者頃刻爆發的力量轟然衝破。
一時間,再無阻礙遮住他的眼。
一時間,遠處倉庫中的清晰景象,全都在超能力者的瞳孔深處一覽無遺。
畫面的中心,是彷彿僵硬在黑暗裡的少女的背影。
換下孤兒院標配的白衣白裙,黑髮少女呆呆地站在遠比自己高大,強壯,乃至於恐怖的另類生物的對面。
死寂。
彷彿空氣盡在此刻凝固,無法流通般地窒息。
——先不去想,伊莎貝拉在這一刻的心情。
——也不去想,她深陷的是何等恐怖的處境。
齊木楠雄清醒了。
讓他清醒的方式異常直觀,因為,那是從胃部開始上升、或許從還要更深之處騰昇起來的噁心。
他看到了人和鬼。
人還是認知裡的人類。
鬼是最早之時在森林裡撞見的扭曲生物,以及此時出現在倉庫中,與伊莎貝拉面對面的醜陋物體。
也就是這一刻,齊木楠雄明白了。
孤兒院不是孤兒院,而是養殖場和屠宰場。
在這裡長大,六歲到十二歲之間就會被收養的孩子們,就是某些人類,為鬼準備的食物。
孩子們的笑聲在藍天白雲下迴盪,修女唱著柔美的歌謠。
白色的衣角於微風中輕晃,乾淨,純潔。
遠離灑滿鮮血的交貨倉庫,陽光所照耀之處,這片掩蓋著腐朽骯髒的土地表面,一無汙穢。
……
不對。
那些人類,真的還能用“人”來形容嗎?
他們。
他們。
竟然會——
……
“就是在得知了這個真相之後,你,用自己的能力,更改了這個世界的設定?”
“沒錯。”
齊木楠雄承認了。
“我讓世界上所有吃人的鬼消失,將這裡的根本‘設定’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