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在海水中散開。
何滿尊一頭扎進血霧裡，跟著血腥味瘋狂往前遊。
這是王幼玄的血，何滿尊能夠聞出來。可是如果血漿透過潛水服散盡了海里，意味著潛水服中的氣壓平衡已經被打破，在這麼深的海底，他不可能活下來。
何滿尊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不去想這種可能，沿著血線高速向下游。暴走的海洋生物軍團還在層濤湧沫地往上簇擁，他像赤手空拳面對著一支配備榴彈炮和虎式戰車的軍隊，逆流而下。真是勇氣可嘉啊。
這些狂亂的生物幾乎填滿了每一寸海洋空間，何滿尊試圖把自己變成一片紙，從綿密的縫隙中飄進去。然而下潛了不到10米，巨大牛首一樣的腦袋迎面衝擊而來，他連忙避開，但牛首下頸部怒張的鱗羽還是劃過了他的胳膊。這些鱗羽全部由鋒利堅硬的外骨骼構成，像鋼刀，輕易地劃開了何滿尊的潛水服，撕開血肉。
體內的血爆炸般被壓縮出來。
何滿尊終於體會到了大海的威力。
他身上的潛水服雖然只是用於娛樂和考證，難以應付專業作業，但多少還是保護了一點何滿尊。現在潛水服內外氣壓失衡，他的皮膚又出現了口子，大海在第一時間展現出了它的威能。
何滿尊用手壓住傷口，血肉像橡皮泥一樣揉在一起。他的身體在飛快地自愈，血肉彷彿在春泥裡探出頭的蚯蚓，高速交織。這次的傷口並不算深，所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自行癒合了。
之前他認為可以暢快無阻地進入大海，太傲慢了。可如果連他都這麼捉襟見肘，警察叔叔該變成什麼樣子了？
何滿尊深深地嗅著血線的味道，衝入大海的深處。
一群“三首帶魚”迎面衝過來，這是危險的猛獸，甚至能在幾分鐘內，讓一個非洲象群變成累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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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了……”何滿尊在心中默唸，然後一手抓了一條帶魚。
三首帶魚在他手中徹底揮舞開來，像飛快旋轉的電鋸。受驚的帶魚徹底翻開了撕碎一切的鋼牙，所有靠近它們的生物，都會毫不猶豫地被咬傷一口。何滿尊以兩條帶魚開路，加快了速度。
三首帶魚的鋼牙雖然無堅不摧，但暴走的猛獸們早逃亡之中並沒有躲避，並且以它們龐然巨大的身體，被咬掉一塊肉，根本不算什麼。所以依然有大量的龐然大物衝到何滿尊面前。
帶魚堅韌入鋼的身體重重地抽打在它們身上，巨大的重量穿透它們厚厚的脂肪，在脊椎骨骼出爆開。伴隨著骨裂，它們的身體被沉重地推開。但很快，帶魚的身體也支撐不住，在開路的過程中像玻璃杯一樣粉碎。
何滿尊又抓住了一條大魚的尾巴，長得像鼓起身體的河豚，表面覆蓋著銳利如刺的外骨骼，這些骨骼在深海中進化出了紅藍兩色的生物光，體型超過普通人的兩倍。何滿尊把它當成了錘子，揮舞光華溢散。
迎面衝來的猛獸被重重地擊飛，血漿像果醬一樣源源不斷的炸開，粘稠厚重的血腥味，似乎變成了這片海域唯一的味道。但何滿尊不能停下來，它必須不斷的往下。分不清這種下沉是為了找到王幼玄，還是他所渴望的深海之下的“秘密”。
蘇豐涯家的“神”說，真正的“神”是“知道”。只要“知道了”，生命形態就變了，這個世界就變了。何滿尊管中窺豹了一眼彼岸的風景，就像癮君子渴望毒品一樣，想要登入無限海對面的彼岸。
他手中的“河豚”很快也粉碎了，他換了一件“武器”。一路向下的過程中，濺開的血漿幾乎把他完全包裹起來，如果不是現在在海里，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流動的血人。破碎的臟器和腸子像一座座垃圾島，在他身後留下道路般的深痕。
何滿尊感受到體力正在飛快流逝，幸運的是，王幼玄的血線並沒有被濃重的血腥味埋藏，他在更深處。
這種草蛇灰線的血線很奇怪，王幼玄無論是死是活，他的下潛速度都是有限的，但他卻能遠遠地甩開何滿尊。而且血線慢慢延伸進了看不見的“通道”。
深海中彷彿有一條無形的通道，暴走的動物們都會自行避開它。
何滿尊瘋狂開路，所有靠近他的動物都會被打碎，但即便這樣，它們依舊不躲不避，唯獨這條“通道”，彷彿一進去就會被閹了一樣，不敢越雷池半步。
何滿尊拎著一隻像馬和鱷魚的結合體一樣的生物，遊進了“通道”。手中的動物已經進入垂死狀態，苟延殘喘。可一進入通道，它就暴躁地跳動起來，彷彿迴光返照，所有的力量都在何滿尊手中炸開。
何滿尊不知道它在害怕什麼，但沒過一會兒，它就停止了掙扎，徹底死了。也許是被嚇死的，也許被什麼東西給殺了。
如果它是被殺的，不知道這東西只殺魚，還是連人也一塊兒殺。之前有一個潛水員無聲無息地死了，是不是也是被這東西殺掉的？
何滿尊甩了甩腦袋，不去想這種他的大腦根本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回頭看了一眼血漿和密密麻麻的臟器，說：“對不起啊。”說完，他一頭扎了下去。
“通道”內部比外面清淨得多，何滿尊沒有遭遇到任何攔截，可以全身心地往下，下潛速度也快了不少。
深海的暴走在他身旁浮光掠影，像一幀一幀飛快滑動的老舊默片，也像海洋館。
走在長長的玻璃通道裡，一牆之外就是瘋狂深水世界，但這裡平靜安詳，耳畔是高跟鞋輕盈的敲打聲。
在老舊的電影中，情侶總是會走在海洋館長長的通道裡，整個鏡頭都充滿藍盈盈的柔光，他們輕巧地談笑，度過這個普通的週末，然後聽到了愛情從身後山呼海嘯地追來，沿著玻璃，敲打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這是何滿尊無數幻想中的一個，現在身臨其境，好像比想象中稍微殘酷了一點。他不知道在這條通道中行走了多久，只是不由得愣了愣，在通道的最遠處，亮起了橙紅色的燈。
一盞接著一盞，像峽谷裡織錦般的鮮花叢。
滿尊之前看到過這些燈盞，是那城般巨大的生物的眼睛。但“一座城”只有六盞燈，現在燈卻像星辰般綿密如織。
數不清的燈火，左右兩排點亮了通道，像覲見帝王的階梯。王幼玄的血線一路蔓延。
如果盡頭真的有御座，會是誰，端坐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