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妖怪們同行了一段路, 妖怪們雖然外表可怖,但神志清明,性情居然並不暴戾, 言談之間,如果忽略外表,跟普通人也沒太大區別。
褚星奇、陶術、陳薇性子都不悶,尤其是褚星奇和陶術, 有意之下,都稱得上能言善辯、很能與人交朋友, 很快就和妖怪們混熟了,妖怪們對他們也放鬆了不少, 慢慢地他們套出了更多的話。
原來,這片廣袤荒野叫做“迷蹤原野”, 佔據廣闊, 連線著四方人間, 去人間的任何一個角落, 都可以透過這片原野。群妖就這片原野的深處安身。
“鵬兄, 從這裡,真的可以到達人間的任何一個角落嗎?”陶術正在跟妖怪當中最文質彬彬,也講話條理最清晰的鵬鳥說話。
鵬鳥雖然鳥首人身, 但一身書生打扮, 舉手投足都十分有禮有節, 言談之間常引經據典, 不像妖怪, 倒像個人間的讀書人。
跟著小青的其他妖怪雖然也明事理,但生前都是大字不識一個,大多數時候也跟鵬鳥說不上話。
大概是妖怪裡憋久了, 碰到陶術、褚星奇、陳薇幾個雖然一看就識文斷字,尤其是陶術,跟鵬鳥很能說得來,鵬鳥這話頭就打不住了,很快就跟陶術互稱“鵬兄”、“陶兄”。
此時聽到陶術開言詢問,何況這些都是常識,算不上什麼秘密,鵬鳥就說:“確實如此。譬如從人間,南到北,東到西,走水路旱路,都路途迢迢。但如果從迷蹤之野出發,到東南西北任意一個地方的距離都差不多。”
陶術道:“聽起來這裡像是獨立於人間的一方天地。”
鵬鳥想了想:“也可以這麼說。但迷蹤原野本來也是人間的一部分。有人煙的地方,就是人間,沒有人煙的地方就會逐漸荒廢成‘迷蹤原野’......”
“哦?迷蹤之野不是本來就有的?”
“自然不是。就像我們也不是天生為妖......”鵬鳥道:“啊,我們已經接近人間與迷蹤之野的邊緣了。看,那裡有人。”
小青等妖顯然對這片荒野知之甚深,一路奔去,連一點彎路都沒走,繞過了無數早已徹底淪為荒村的村子,很快就到了荒野的邊緣,看到了人類活動的痕跡。
這是資深者第一次來到迷蹤之野時已經看熟的場景:
昏暗的原野,破敗的村子,倒塌的稻草屋、土牆,行屍走肉般遊蕩的村民。
狂風從唯一完好的座座牌樓間呼嘯而過,發出“嗚嗚”的如怨如訴的風聲。村外茂密的雜草裡散佈點點綠光,時不時有什麼生物在草叢裡一躍而過。
看到村子,群妖忽然站定,倒是鵬鳥振飛到半空,遠遠地看了一眼,落下來時候說:“村裡的牌樓、牌坊全是好的。”
服妖晃在半空,袖子被原野中永恆的風吹得颯颯揚起,感知了片刻風的力度:“風越來越大,不能再趕路了。”
小青吐出一口氣,揮揮手:“就地紮營,就在這裡休息吧。”
妖怪們立刻應聲,四散開來,有的去撿柴火,有的去生火,有的則跑進廢墟去翻撿破爛的器具。
服妖則舒展身軀,戲服擴大、再次擴大,攏住了一處尚且有幾面牆沒塌的廢墟,戲服鼓起來,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帳篷,將如怨如訴的淒厲風聲隔絕在外。
妖怪們忙忙碌碌的,有些抱著柴火,有些拿著茅草,有些抱著瓦罐等器物,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火石,竟然點燃了一堆篝火。
篝火點起後,“帳篷”內的空間裡逐漸溫暖,大部分妖怪們都舒展身軀,圍坐在一起。針織夫人整理身上的紅線,大鵬鳥抖抖羽毛,小青則拿著荒村裡撿來的一些木頭、稻草,熟練地一塊塊丟進火堆裡添火。
竟然當真就地休息。
王勇問:“天還亮著,為什麼不趕路了?你們不是急著去杭州嗎?”
這片被妖怪們叫做“迷蹤之野”的奇怪曠野沒有天黑天亮的概念,只是曠野越深處天越黑,越邊緣天空越接近白天的亮度。
此時他們在迷蹤之野的邊緣,天空明明泛著魚肚白,亮堂多了。
小青一邊添柴火,一邊道:“我們是去找人,又不是去送死。迷蹤之野不受神仙管轄,沒有日夜的概念,也沒有春夏秋冬。但這裡也有特別危險的時刻——對妖怪來也很危險。你們安靜一點。聽。”
資深者依言去聽:
除了火苗的細微滋滋聲,這片荒涼破敗、晦暗陰沉的曠野之中,只有淒厲的風聲。
它颳得亂石翻滾,吹得枯樹栽倒,吹扁了雜草,也捲起飛沙走石,嗚嗚呼呼。一時如怨如訴,漸漸大了起來,像某種野獸的咆哮。
“我們只聽到了風聲。風變大了。”陳薇說。
“聽到了風聲,還不夠嗎?”小青道:“在迷蹤原野上,風聲就是指令。風會告訴你一切。風小時,如嚶嚶哭泣時,就是這裡的‘白天’,這片原野上暫時安全。風聲大時,似野獸咆哮,那就到了不宜行動的‘夜晚’,我們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暫時避一避。”
張玉動了動鼻子,她六感敏銳,比陳薇等人“聽到”、“看到”、“嗅到”的更多。她忽然開口:“風裡有什麼東西?我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腐臭味。”像腐爛得最厲害的屍骸的味道,“臭”得讓她特質極不舒服。
“你這個人類,倒是敏感。”小青道:“不,能‘嗅’到吞噬者的味道,你也不像人類。你的感知沒錯,之所以風大時不能趕路,就是因為迷蹤原野上風一大,會有一大批順風而來的吞噬者,喏,就是你聞到的這股臭味。”
陶術道:“這位......青......青娘子,你們一路都在提‘吞噬者’,可是吞噬者到底是什麼呢?”
“吞噬者是什麼?”火光搖曳中,小青靈動可愛的小臉上浮出一抹冷笑,又帶一點悲哀:“是一些......可憐又可恨的東西。你們在荒野上難道沒有遇到過它們?那倒是福氣了。”
正說著話,忽然,鬼婆跌跌撞撞闖進來,一把拽住小青:“青娘子,你們看到二狗回來了嗎?我找了一圈,沒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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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是那小餓鬼生前的名字。
“大概是貪玩吧。”鵬鳥說:“我撿柴火回來的時候,看見那小家夥往村子東邊蹦蹦噠噠地跑過去了,說是去看看還有沒有完好的器具撿。”
看鬼婆那慌張樣,鵬鳥安慰道:“二狗大小也是個妖怪,這村子裡的牌樓還完好呢,吞噬者不敢進村來,估計小家夥自己玩了一會就回來了。”
“不對啊。可是我早就到村東看過了,可以拿回來的東西我早就拿回來了。現在村子東邊除了那幾個神志昏沉的村民之外,什麼都沒有,二狗去那撿什麼東西,撿到現在還沒有撿回來?”針織夫人說。
眾妖都愣住了。
鬼婆那原本就是青灰色的臉上竟有了一剎那的慘白。
小青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針織夫人愣了愣:“我說,現在村東除了那幾個渾渾噩噩的村民外,再也沒有別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也想到了。
所有妖怪都想到了一件共同的事。
鬼婆扭頭就往外面跑。
小青動作比它還快,如離弦的劍,往村東衝去。其他妖怪緊隨其後。
資深者們有些懵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妖怪們這個反應,也跟了上去。
這個村子裡的活人不多,只剩了一些麻木如行屍走肉,不知飢寒凍餓的村民在村子的東邊來回遊蕩,時不時發出一些獸類般毫無意義的低吼。
眾人趕到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些麻木遊蕩的村民......似乎數量少了幾個?
小青登時咬緊銀牙,衝到村東,挨個去搜那些空置了的土屋草房,叫道:“二狗,你給我出來!”
鬼婆也滿面恐懼地叫道:“孩子,你出來,出來!”
妖怪們趕到村東,也一邊叫著小餓鬼的名字,一邊找起人來。
資深者們逮住鵬鳥,問道:“這是怎麼了?我們或許可以幫忙。”
鵬鳥苦著一張鳥臉:“那你們就趕快幫忙一起找小餓鬼吧。那孩子,那孩子如果犯下這種大錯,可是會墮落成吞噬者的......”
“什麼大錯?”
鵬鳥道:“那孩子生前是餓死的,死後變成了餓鬼。餓鬼雖不需要進食,但時刻渴望進食,又吃什麼都只會從身體裡漏出去,永遠發自本能的飢餓,而餓鬼本能裡最渴望的食物就是活人。二狗現在之所以能保持神志,是因為小青和鬼婆一直控制約束著他,不讓他去食人刺激本能。但他只要吃了一次人,就再也不能剋制餓鬼的本能,遲早會被本能所徹底掌控,淪落成吞噬者。”
他嘆道:“如果真成了吞噬者,那還不如徹底消散於天地間,或者真正死去。何苦掙扎著要成妖做鬼呢?”
正這時,小青叫起來:“找到了!”
村東的一間比較完好的土屋當中,有一個簡陋的木櫃子。
櫃子門緊閉,其中隱隱傳出些聲響。
眾人圍了過去,小青緊盯著櫃子,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二狗,聽話,出來。不要吃。你只要咬下這一口,你就會變成那些黑漆漆的髒東西的。”
鬼婆也趕到了,她哭著對櫃子說:“孩子,你答應過我,我們祖孫倆活著清清白白地活著,就算死了變成妖怪,也要好好地在一起......你要是變成吞噬者,老婆子也只能去陪你了......”
針織夫人也忙道:“是啊,變成黑漆漆的那麼難看......”
妖怪們圍著櫃子,百般哄著櫃子裡的存在出來時,他們身後傳來一個有些發懵的清脆童音:“奶奶,青姐,你們圍著那個櫃子在跟誰說話?”
眾人悚然回頭,只見小餓鬼“二狗”一手提著一隻大耗子,一臉迷惘地站在屋門口瞪著他們。
小餓鬼在門口站著,那櫃子裡的是什麼?
所有人都呆了一瞬間。
“不好,快走!”小青忽然反應了過來,立刻叫眾妖出去。
遲了。
就在這一刻,櫃子轟然而開,裡面撲出來一股巨臭無比的黑氣團。
那腐臭的黑氣團不斷翻湧,其中滾動著數不清的流膿眼珠子,往外長了幾十對蒼白的手臂,還在發著不可名狀、汙染人精神的尖笑。
一聽到它笑,無論是人是妖,都覺頭腦受了重重一擊,竟渾噩起來,渾身僵直。
黑氣尖笑著,幾十對手臂將離它最近的小青往自己體內拽去,黑氣驟然翻湧,要將她吞噬!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