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中國的領土，何銳本能的就感覺非常放鬆。甚至在飛機上遇到幾次擾流氣流變化，飛機上下顛簸，何銳都感覺非常輕鬆。在機場，吳有平親自迎接何銳。在和吳有平握手的時候，何銳還覺得又很多事要談。上了汽車，與吳有平聊了沒幾句，何銳竟然在汽車上睡著了。
等何銳在車裡醒來，秘書告訴何銳，吳有平先回去了。何銳暈暈乎乎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便睡，這一覺睡足了8個小時，醒過來都已經是凌晨一點。
穿上睡衣坐在客廳裡，何銳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在這裡住了也有一年多，這番打量卻發現了不少以前從來沒注意過的細節。正感受著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覺，腳步聲響，值班秘書走進來問道：“主席，總理打電話過來，問你是不是睡醒了。如果你睡醒了，他現在就過來。”
何銳本想讓秘書告訴吳有平先去睡，但是又覺得吳有平肯定很想立刻交談，就問道：“總理這會兒在哪裡？”
“在他辦公室。”秘書立刻答道。
十幾分鍾後，吳有平已經風風火火的出現在何銳面前，一見面就說道：“主席，我入夜打了個盹，現在不困。”
何銳上前與吳有平握手，“抱歉抱歉，不知怎麼的就困的要掉腦袋一樣。”
吳有平連忙搖頭，“這次合作談成，讓我們的工業水平跨度縮短了幾十年，主席你多休息幾天，我們反倒更很安心。接下來怎麼佈置這些工作，我們都希望主席能主持此事。”
“我不準備主持此事，同志們能解決。”
“至少主席把迭代升級的方向指出來，那才是關鍵。”
何銳與法國總統一同返回國內的路上大部分時間都是迭代升級方向的工作，具體執行工作自然有那些管理人員，工程師，科學家去完成。也就是所謂的‘產學研’。但是作為另一個時空的人，何銳對於未來技術發展方向有非常切身的體會。技術迭代有很多方向，大概確定了未來的結果，就可以提升投資效率，這種優勢十分巨大。
何銳讓秘書拿出了寫好的檔案，“有很多只是我的猜想，其中需要大量的新的零組件。這些不能當作設計，頂多能看成一些胡思亂想。”
吳有平知道何銳從不忽悠，果斷答道：“專家們不會知道這是主席提出的。”
何銳笑道：“那豈不成了利用政府的權威壓迫專家，外行領導內行麼。”
吳有平聽到這話才把話題切入到他很在意的方面，“聽說主席想讓私營企業也介入這些產業轉移。”
“對。從法國進口的技術設備都是民用品，並沒有進口軍用品。反倒是從德國成套的進口了潛艇技術，想來德國會希望與我們一起對他們的潛艇進行技術迭代升級。”
“我十分擔心到底有多少人是想來騙國家扶持的。”
“對人員的管理，對資金的管理，對工程進度的及時把握。我不認為這幫人能比政府更厲害。如果真有幾個這種聰明人，那也很好，我們也能積累經驗。”
聽何銳的語氣與平常不同，正在思考此事的吳有平抬起頭，就見何銳雙壁抱在胸前，臉上有笑容，目光卻十分明亮。看到如同食人虎般的何銳，吳有平感覺輕鬆了許多。
牟利的商人，或者說以牟利為唯一目的的傢伙們都會有想通的做派。遇到事情就先哭訴他們如何苦。明顯是要把風險推給別人。如果只是民間的交往，吳有平也無所謂，他在地方小商團成長，這種事情見的太多了。
當這些生意人想在政府面前耍這套把戲，那可就真的選錯了物件。面對習慣了軍令式管理的軍隊與政府的，生意人的做派讓同志們極為厭惡。這批人未必沒有能力，但是的確不是什麼好鳥。所以吳有平知道同志們其實對何銳的決定有不解，或者說有不滿。
至於吳有平，他覺得只要何銳不會因為私營企業裝可憐就在原則問題上出現動搖，其他的就沒什麼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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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面的工作肯定是吳有平來負責，何銳就問起自己最掛念的事情，“國內怎麼樣？”
“與之前評估的差不多。土改以及興修水利帶來的提升空間已經差不多到了盡頭，和平穩定的環境給工業帶來的幫助也差不多到頭了。現在國內企業普遍遇到了技術迭代的問題，學校也差不多。除了能拿到國家專案的那些專家之外，其他的都遇到了沒錢沒專案，所以無法提升自己的局面。這次中法合作，開啟了我們的上限通道。”
何銳知道吳有平是發自內心的感嘆，但是何銳卻沒有絲毫的激動，只是答道：“希望能夠拉動社會的發展。”
“嗯，主席，中國元脫離金本位的工作已經準備完畢。現階段，大部分貴金屬都已經收入銀行，禁止銀元金條在交易中的使用也執行了一段時間，到6月，就可以廢除中國元的金本位，進入完全的法幣。”
“幹得好。”何銳讚道。
“呵呵，同志們其實很好奇，覺得主席是不是提前就確定今天的局面。”吳有平說是同志們的想法，其實他自己也一樣好奇。
“如果同志們問，你就告訴同志們，這是巧合。因為我們要讓中國元脫離金本位是必然會執行的政策，如果沒有與法國談成合作，我們也會執行。只是這次合作太快，導致了我們可以反過來利用法郎的機會。我可是做好了中國元先脫離金本位，之後與法國達成協議的準備。”
吳有平心中的好奇解開了，卻意外的感覺到有點失落。指望何銳有著操縱世界的能力，無疑是一種妄想，吳有平對此非常清楚。但是吳有平的確覺期待何銳有這樣的能力，因為吳有平自己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大事就這麼多，與何銳談完後，吳有平就告辭了。回到家，吳有平沒回屋，而是在家前面的綠化帶旁抽起了煙。之前同志們都認為中國統一了，經濟就能夠快速發展，尤其是快速完成工業化。現實中，比起滿清與北洋，中國的工業發展的確非常快。但是，發展的速度與質量與中央的發展非常有差距。很多中國地區不僅缺乏發展工業的條件，連發展農業的條件都不具備。於是，這些領域只是透過土改解決了土地問題，人民不容易餓死了。除此之外，與之前的滿清時代沒多大變化。
最初，何銳對同志們講述過，這是因為靠國內積累進入工業化時代需要很長時間積累起人民的消費能力。吳有平能理解，卻不是完全信服。畢竟東北的成功太驚人了，那簡直是立竿見影的變化。
真的當了4年的總理，吳有平才知道何銳沒開玩笑。所以中法經濟合作協議簽署完畢，吳有平的確驚喜，但是更多的感受卻是一塊石頭落地，整個人輕鬆下來。親自經歷過內心的波動，吳有平發現領袖的工作就是能給大家開路，還要能給大家兜底。所以當何銳明確的表示，他也只是一條路向前衝，走到哪裡算哪裡，吳有平才有些失落。
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吳有平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既然何銳已經開闢出了道路，所以自己更需要努力。突然間，一個念頭冒了出來，讓吳有平有些戰慄。想了想，吳有平直接奔家裡而去。
又過了十幾分鍾，吳有平再次出現在何銳面前，此時何銳正在吃著一碗粥。吳有平立刻問道：“主席，之前我們的工業化的效率其實很低。”
“沒錯。”何銳立刻答道。
“更多的捲入社會生產與工業化的關係有限。”
“對。”
“中國的古代經濟學，已經是古代世界最先進的，並且孕育出了真正的文明。”
“是的。”
聽到這裡，吳有平只覺得困惑自己很長時間的幾件事都得到了解答，只覺得念頭通達，渾身輕鬆。
何銳看著吳有平喜不自勝又有些遺憾感慨的神色，覺得自己的持久教育終於得到了成果，博士生終於擁有了博士生導師能力。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輕鬆。便忍不住給吳有平再夯實點思路。
“中國古代經濟學建立在農業生產之上，一個社會能夠讓所有人都很難餓死，社會管理能到縣以下，該收的稅都能收上來，國家財政平衡，特權階層非常小，政府人才水平高，人才供應充足，對外戰爭都能打贏，對國家經濟影響不大，那就是盛世。在盛世基礎上，每家每戶每年還能提供兩個勞動力服徭役，政府還能拿出明確的政策與執行力，那就是治世。”
吳有平雖然是總理，但是他作為文明黨的黨員，對於‘文明’，以及中國華文明的自信的課題，依舊感覺自己還是搞不明白。此時聽何銳這麼講，吳有平只覺得這些知識完全在自己的知識體系之內，便點頭稱是。
“所以，農業社會會認為，天下財富又定數。而且這個總結的確沒問題，在當時的生產力水平之下，財富增長太慢，上限又很低。所以中國歷朝歷代的最後階段，都進入了一個內部的存量競爭階段。會爆發十分殘酷的內部鬥爭。
但工業社會不一樣，工業社會創造出了一個全新的生活方式。由於其生產沒什麼上限，所以會出現只要人類生產出來的商品，最後都會過量的局面。所以，工業社會的財富，是在工業社會這種生活方式基礎上存在的。而工業社會的生活方式一旦崩潰，這些財富即便談不上一文不值，至少也極大縮水。
有平，如果爆發了大規模的戰爭，人口往哪裡去？”
“農村。”吳有平毫不遲疑的答道。
“對。戰爭爆發，城市能帶去農村的財富不值錢。而大部分留在城市的財富，在那種時代價值有限。所以，工業化是十分偉大的進步，可以說，工業化讓人類變成了兩種生物。但是，歐美的文化十分落後，很低階。工業化很偉大，但是歐美落後的文明並不會因為工業化而變得先進，這是骨子裡的東西。
但是，這種文明的先進對比，是建立在同為工業化國家的基礎之上。如果你真覺得我好像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那只是因為我所有的謀劃都只有一個核心，那就是讓中國儘快工業化，讓中國人民能夠最大比例的參與工業化，並且被帶入工業化社會之中。”
吳有平此時心中只有感慨，卻不激動，他甚至感覺有些疲憊，“我明白了，主席。我方才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推動的中法合作的戰略，讓中國的工業化覆蓋範圍達到了我們能夠達到的最大化，工業化的效率提升到了現在能達到的最高點。這是真正的工業化，而不是那種以為讓人民接觸到工業就算是工業化的思路。”
何銳再次確定吳有平的認知得到了巨大提升，不禁喜道：“兄弟，認識到這些，你的水平就全面超過了張之洞、李鴻章。他們覺得有了工廠，開上了戰艦，用上洋槍洋炮就是工業化。根本不是那回事。”
吳有平感慨的點頭，“的確。那最多叫做國防現代化，現代化並不一定需要工業化。但是工業化的，一定現代化了。”
“就是如此，正是如此。”何銳也很感慨。但是感慨的卻是中央總算有了真正合格的大國總理，有了合格的大國總理，副總理，部長們的水平也能進入同樣的水平。隨著擁有這種認知與實際工作經驗的人越多，中國在思想上的強度與力度就越高。
看著吳有平，何銳問道：“要不要再聊會兒？”
吳有平面露喜色，不過片刻後卻答道：“讓我先回去反思一下，理順思路。而且明天還得上班，我也得睡一會兒。”
“好。那就明天見。”
“呵呵，其實是今天。”吳有平和何銳開了個玩笑。
何銳卻沒被逗笑，只是起身走到吳有平面前，突然給了吳有平一個大大的擁抱。用力拍了拍吳有平的後背，又抓住吳有平的肩頭讓，看著吳有平有些訝異的面孔，笑道：“好，那就上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