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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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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回看過去, 其實與他相距也不過三兩丈之遙,但他神情疏離,令她覺得這段距離宛如天塹。

他睇著她笑了一聲,抱臂靠向椅背:“坦白告訴朕,這裡面有多少是你的算計,別讓朕費力去查。”

一瞬之間, 夏雲姒覺得遍身血液都冷凝住了。

她看著他, 有那麼片刻裡連呼吸都顧不上;他也仍看著她, 面上是一成不變的笑容, 只是眼底卻一分冷過一分。

入宮這麼久,夏雲姒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生死一念。

其實當日昭妃落罪,該是如出一轍的情形——每一個突然間失了聖心的寵妃, 都該是如出一轍的情形。但那時一則看昭妃倒黴的快意令她忽視了許多,二則事情出在旁人身上、尤其是仇人身上, 總歸難以做到感同身受。

她當時自是認為昭妃是罪有應得,如今輪到她了, 她才驚覺或許站在他的立場去看,她與昭妃大約並無什麼太多不同。

都不過是他的寵妃而已。

她更年輕一點、比昭妃嫵媚一點,又和他的髮妻沾親, 但也僅此而已。

這陣恍悟教人毛骨悚然, 倒也驅散了半數驚慌, 令她驟然冷靜。

她抬眸又看看他,於是從那讓人生畏的冷漠下捉到了玩味,遂垂下眼簾, 一字一頓地告訴他:“除卻儀婕妤戕害皇嗣之心並非臣妾能夠左右之外,其餘的每一步,盡是臣妾算計的。”

那眼中的玩味便被翻開,化作深沉的不解與探究。

她沁出一聲嘲諷地輕笑:“臣妾告退。”

說罷,就又繼續往外退去。並不輕鬆,但平靜、淡泊,沒有太多情緒,就好像他只問了見無關痛癢的事情,而她已稀鬆平常地答了。

答完,就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去。

賀玄時怔然,下意識裡覺得她是故意為之,等著他再行追問。他便偏沒有追問,更沒有急著要她留下,心下淡漠地想萬不能再縱著她。

可只消片刻,他便知自己錯了。

她並沒有勾著他問的意思,他不出聲,她就當真這樣平平靜靜地退了出去。沒有窘迫地徑自停住,甚至沒有進退兩難的遲疑,他一時甚至覺得即便他出言再問什麼什麼,她也未必會說。

她一副怠懶應付的樣子。

適才那片刻裡,他其實設想過許多她的反應——譬如巧舌如簧,又或驚慌辯解,也可能破罐破摔——妃嬪眼見自己的算計敗露,左不過都是這幾種反應。

她卻硬生生地出乎了他的所料。

這個反應,倒好似做錯了事的是他一樣。

讓他意外,也有一種微妙的挫敗。

夏雲姒一語不發地帶著兩個孩子一併回了延芳殿,如常平靜地讓寧沅去讀書練騎射。待得寧沅離開,她又去了寧沂房裡,坐在搖籃邊看著寧沂的睡容發愣,一看就是半個時辰。

今兒可真累。

早起是姐姐的祭禮,接著便是在算計中緊張寧沂,好歹一切都有了定音,又被他察覺了,那片刻裡的驚慌失措與極度恐懼也勞心傷神。

鶯時在寧沅房門外瞧見她一直愣著,終是進來喚了她一聲:“娘娘?”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情,“您可要小睡一會兒?忙了大半日了。”

夏雲姒搖搖頭,闔目喟嘆:“是我輕敵了。”

鶯時自是以為她在說儀婕妤,不免一愣,又不解道:“奴婢聽說……皇上已差樊公公去問罪了?”

夏雲姒沒再說話。

她指的不是儀婕妤,是皇帝。

她輕了這個“敵”了。

或許是姐姐的事讓她下意識裡覺得他對這些都是不會上心的,又或許是她心裡的恨太多、太想扳倒那每一個與此有關的人,她一時忽視了皇帝的情緒。

她實在該行事更穩一些,在他第一次表露出懷疑時,緩兵之計便才是上計,可她未免夜長夢多,卻只覺得速戰速決才好。

到底是在他心底將懷疑坐實了。

這回,難辦了。

她只得慶幸自己在最後一刻的反應還算及時,沒有解釋太多,更沒有歇斯底里。

——他當時那副隱藏的玩味,分明已是將此事揣摩了個透徹。她如若急於辯解,便大概每一句辯解都是他所設想過的,他設想過的話由她那樣說出來,多半只會讓他覺得她還在算計。

哪怕她解釋得再周全,他對她的疏遠也在所難免。

可她不能要那樣的疏遠,那對她而言是鈍刀子割肉,會一點點把她割死。而於他來說又極易接受——所謂“疏遠”都是一點點來的,他又是主動的那一方,自可以拿捏一個讓自己舒適的步調,一分分適應漸漸與她遠離的感覺,最終轉為徹底去寵別人。

所以在這突如其來的對弈來,要緊的哪裡是她如何解釋呢?

要緊的是她能否反客為主,能否讓自己從突然而然地弱勢裡翻盤,重新成為拿捏步調的那一個。

現下,他勢必還在生氣,大概會比開口問她話時更加氣惱。

因為她讓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火氣沒處撒,自然更讓人生氣。

但在那之後他總會好奇的,好奇她為何就那麼認了,又為何那麼平靜地走了。

等到他忍不住再來問她的時候,便是她已勝一籌的時候了。

哪怕她能說出的解釋也就那麼多,他截然不同的心情也會讓一切都不一樣。

在那之前,體會體會失寵的安靜,倒也挺好。

當日下午,皇帝便下旨將儀婕妤幽禁宮中。

她到底是一宮主位,縱不得寵,忽遭禁足也足以引起軒然大波。闔宮議論紛紛,陷害皇嗣的事也不脛而走。翌日清晨又有訊息傳出來,說在五皇子之事後便一病不起的太后驟聞這樣的真相大為光火,下旨欲將儀婕妤賜死,卻被皇帝擋了回去。

闔宮自都費解皇帝為何要保儀婕妤,有人論及家世,亦有人說及儀婕妤到底是潛邸隨出來的宮嬪,難免多幾許情分。

夏雲姒聽聞這訊息時正沐浴著午後和暖的陽光倚在廊下小憩,聽言也沒睜眼,清淡嗤笑:“他這是激我呢。”

若他真意在保儀婕妤,也就不會讓這擋太后懿旨的事傳出來了。

太后和他可是親生母子,自會為他考慮。不論是忌憚儀婕妤的家世還是慮及往日的情分,他將原委開誠佈公地說明,都可讓那道懿旨消弭於無形,別無第三個人知道。

能不傳六耳的事情偏就抖摟得這樣闔宮皆知,可見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激她去紫宸殿慷慨陳情、要求他殺儀婕妤為兩個皇子主持公道,順便再給他個追問原委的機會麼?

她偏偏不去。

是以再入夜時,紫宸殿又傳出訊息說,皇帝命尚寢局撤了窈妃的綠頭牌。

“……有趣。”夏雲姒聽聞此事時,只覺啼笑皆非。

嬪妃們的綠頭牌日日端到他面前,長久不被翻牌子的多了,全憑他的喜惡。但下旨撤牌子這種事,通常要麼是嬪妃身子不適不便侍駕,自己請旨;要麼便是有了什麼過錯,連著問罪的言辭一併下來的旨意。

他卻沒問罪,又偏要來這樣一道旨意,還是在激她。

她偏偏還不去。

而更耐人尋味的,是在這道旨意之後,他翻了莊妃的牌子。

滿宮裡誰不知道她與莊妃的淵源?

她倒沒料到他會這樣賭氣。

紫宸殿裡,莊妃歷經一場心驚膽戰的沐浴更衣,步入寢殿時也沒能冷靜下來。

皇帝正靠在床上看摺子,她走過去,他沒什麼反應。她在旁邊杵了須臾,最後到底是開口問了:“皇上……”她的嗓音不由自主地發顫,“昨兒個皇后娘娘忌日剛過,皇上緣何今兒個突然撤了窈妃妹妹的牌子?”

“沒什麼。”皇帝聲音清冷生硬,也沒看她,“早點睡吧。”

莊妃準備好的滿腹為夏雲姒說情的話都被卡了回去。

她小心地挪上床,瞧出皇帝這是並無興致做什麼,就識趣地徑自閉眼睡了。

這種不安卻一直持續到翌日清晨,皇帝起來上朝時略微一動她就醒了過來,遂索性起身,與宮人們一道服侍他盥洗更衣。

這個時候,樊應德如常也在,一邊服侍著一邊稟一稟話,說些宮中朝中的大事小情。

譬如提醒皇帝一下哪位差出去辦差的大人回來了,今日早朝可議事;再譬如又哪位那人今日身子不適,告了假暫不來上朝了,是什麼什麼病症,或許要歇息幾日才能好。

這一般也沒什麼緊要,皇帝素來是聽得多說得少,若碰上嬪妃還睡著,他有時還會體貼地不讓樊應德開口,以免擾人安寢。

但今天,樊應德絮絮地說完,剛洗完臉的皇帝抬頭,問了一句:“沒了?”

只兩個字,可顯然含著兩分不滿。

樊應德微滯,皇帝自顧自地從莊妃手中抽過帕子,隨意般的又問:“儀婕妤的事呢?”

“儀婕妤……”樊應德啞了啞,“按您的吩咐……禁著足呢。”

他一壁說著,一壁不住地向莊妃遞眼色。

他聽出皇帝實際上想問什麼了,卻不知怎麼回話合適。莊妃經了這一夜,猜也猜出皇帝現下在琢磨什麼了,不著痕跡地朝樊應德略一頷首,便意有所指地向皇帝輕聲嘆道:“儀婕妤這事兒……萬幸有驚無險,窈妃妹妹必也嚇著了,臣妾今天去看看她。”

說完她就等著,等皇帝說一道去看,再不然賞窈妃點東西也好。

卻聽皇帝只“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莊妃窒息,心裡愈發的七上八下,木了半晌,才又磕磕巴巴地喚出一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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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來一聲輕嗤:“罷了。”

他冷笑著搖一搖頭:“你覺得有驚無險,她可未必‘有驚’,不必去了,讓她自己靜靜。”

他倒要瞧瞧,她這副從容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

賀玄時:我看你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夏雲姒: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賀玄時:……

夏雲姒:別問,問就是不去【沙雕熊貓頭擺手表情.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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