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們回到現世的第一天。
帕特裡夏很早地爬起來,她想給沐鳶飛留下個好印象,不料起身叫人時卻撲了個空。她的意志大人看來早就起床了,她從露臺向下望去,看到沐鳶飛正坐在門前的一塊凸起的孤石上。
一顆晶瑩剔透的圓球正以她為圓心進行著公轉運動。那是帕特裡夏原本寄居的記憶球,她還沒有從外面見過它——她曾經想象過它的樣子,各種形狀的,有規則的,不規則的,只是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的。
像是一顆淚珠。帕特裡夏想。她看到沐鳶飛一把抓住了它。
天空照舊是灰暗的,有沒有雲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早已經沒有一絲光亮可以照亮大地。因先前的戰役而變作廢墟的土壤,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斷壁殘垣到處都是。空氣中瀰漫著黑色塵埃的氣息,一片死氣沉沉的模樣。
虛無之地——帕特裡夏如此稱呼它。
想到意志大人竟然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了數十年,帕特裡夏的心便一陣一陣地揪著疼。這已經不是生活了,這是放逐,是對自我的囚禁。
不過現在不同了。
至少……意志大人還有帕特裡夏不是嗎?
她正胡思亂想著,坐在石頭上的沐鳶飛站起來,轉身看到了她。她朝她打了招呼。
“早上好,帕特裡夏。”
早上好。或者是中午,又亦或是晚上。誰知道呢?這片世界只剩下沐鳶飛的時候,時間便停止了。那些劊子手般的世界意志們在神明隕落後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沒有創造的能力,只能跟著一起去死,儘管他們將怒火盡數發洩在了這個世界裡,但活到最後的,不還是——
我敬愛的意志大人。
帕特裡夏笑了。
她忽地慶幸起繼任者擁有永恆的生命,只要其不開始創造世界,其的壽命就不會縮短,其也不會衰弱,能一直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意志大人也不會創造世界……因為她再也不能了。
那份被取出的創造能力被無法據為己有而惱羞成怒的豺狼們毀滅了。
於是,世界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你今天要待在房子裡嗎?”沐鳶飛喊她,“還是說和我一起去走走?”
“當然是同您一起走走。”
帕特裡夏怎麼會待在房子裡?她恨不得馬上去往沐鳶飛的身邊,於是她連樓梯都不屑於走,直接便從露臺上一躍而下。
沐鳶飛倒也沒多驚訝,她知道帕特裡夏確實能做到。
“這個世界太沉悶了。”
走了一段,她聽到沐鳶飛如是評價道。
“是的,意志大人。畢竟什麼都死光了。”
“倒也不用如此。”
沐鳶飛停了下來。帕特裡夏頓時緊張起來,她趕緊檢討自己方才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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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倒也不必如此拘束。我們不是朋友麼?叫我名字就好。”
什麼?
帕特裡夏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妨就同琪琪他們那樣,叫我阿鳶即可。”
“阿,阿鳶?”
帕特裡夏的舌頭一下子打不過彎來。她的腦袋是一片漿糊。
“帕特裡夏。”
“意……阿,阿鳶。”
巨大的狂喜湧變她的全身,她沒想過能同意志成為朋友。
“你覺得這裡還會有倖存的東西嗎?”
沐鳶飛的手指摩挲著記憶球,如同觸電般的冰涼感覺蔓及全身。她的腳底下,砂石被鞋子摩擦得嘎吱作響,像極了什麼生物想要破土而出的聲音。
“絕無可能。”
帕特裡夏堅定地說:“全部都死光了。”
“哦……”沐鳶飛發出若有所思的長音,“我倒是很希望有。這裡太荒蕪了。要是能有什麼東西長一長,種一種,會好很多。”
“我也這麼覺得。”帕特裡夏附和,不過聽起來倒也不怎麼情願。
沐鳶飛笑笑,她們又走了一段。望著無邊無際的荒涼景色,沐鳶飛有些看膩了:“回去了。”
“好。”
“哦,對了,帕特裡夏。”沐鳶飛捏著記憶球,“現在幾點了?”
“您問這個做什麼?這裡早就沒有時間了。什麼都是一成不變的,知道時間,似乎也沒什麼用處。”
“儘管如此,我還是比較習慣按著時間過日子。”沐鳶飛將記憶球輕輕捏了捏,“我記得,房子裡是不是有個袋錶?那還能用嗎?”
“有嗎?我不知道。”
帕特裡夏的手心出了一層細汗,她在撒謊,因為早上她剛把這個袋錶埋在房子的後面。那是琪琪被病毒侵蝕後幻化成的,用物件的方式繼續陪伴著沐鳶飛。其餘幾人也是如此。
但她看到後卻有些不舒服,甚至覺得刺眼。她有點兒嫉妒,他們能陪沐鳶飛那麼久。
如果她能早一些誕生的話,是不是也能早點成為意志的摯友?
她懷著這樣的心思,在夜裡偷偷處理掉了這些東西。
珊迪和米爾頓的遺留最難處理,這對恩愛的夫妻,變作了兩棵樹——一棵菩提樹,一棵橡樹,纏連佇立在房子外花園的門口。所幸她們從記憶球中出來時,是落在屋內的,若是降落在屋外,這兩棵樹要是突然沒了可不好交代。
帕特裡夏連夜鏟走了它們,將其種在了很遠的地方。走之前,她還有些惴惴不安,朝著這對恩愛的樹鞠了一躬,並送上誠摯的歉意,和對他們愛情的祝福。
“這樣嗎?”
沐鳶飛忽地鬆開了那個晶瑩的記憶球,它又開始繞著她做公轉運動。
“如果連你都說沒有的話,許是我記錯了。畢竟——”
她往回走去。
“你幫我保管著記憶啊。”
帕特裡夏的手已經溼透了。她不敢看沐鳶飛,扭過頭假裝在看不知哪處的風景。
“你不走嗎?帕特裡夏,或者說你還想再在這裡待一會?”
“啊……我就來。”
帕特裡夏偷偷瞥了一眼沐鳶飛,從面上她看不出有什麼,好像還是尋常模樣。
“帕特裡夏。”
“……是!”
“明天我們還是再走遠一些吧。”
“嗯?”
“也許真的有什麼倖存的東西呢?不是說植物是最頑強的麼?也許我們能找到一些可供食用的植株。”沐鳶飛暢想著,“比如,玉米,土豆,西紅柿……”
帕特裡夏愣了愣,繼而又恢復了她一開始微笑的模樣。
“或許真的有,意……阿不。
“阿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