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銅佛寺舊聞（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曾經的小和尚，現在的銅佛寺主持。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金錢的魔力究竟有多可怕。
同時，也因為自己曾經的行為，現在的主持和尚十分擔心曾經發生在老和尚身上的事情，現在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正是因為這種想法, 類似小沙彌這一類的人便出現了。
當然，主持和尚也可以放棄銅礦。
一切的根源問題便來自於銅礦。
如果沒有銅礦，也就沒有現在的這些麻煩事。
但主持和尚捨不得，銅佛寺的建造仍然在繼續，規模龐大的寺廟能給主持帶來巨大的聲望，同時從銅礦開採的金錢可以滿足他物質上的需求。
就如同難以下嚥的肉餡饅頭。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但最多也只是想想而已, 否則也不會有現在的四慧和尚。
只可惜，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所有人都被四慧和尚騙了，他並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樣行為粗魯，頭腦簡單。
挖礦是個不錯的營生，除了不能明說之外，每年都能分到很大一筆錢。
但四慧很早就發現一個問題，礦洞有很多被挖掘的痕跡，雖說主持表示是自己忙不過來，所以才讓他來幫忙管理銅礦的挖掘，但四慧和尚並不信對方的鬼話。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之前幫主持挖礦的和尚去哪了？
粗魯？
那只是四慧和尚的表象，實際情況是他在很早之前便預料到主持會對自己下手。
所以便早早防備，甚至在暗中積蓄力量。
深夜，聽著小沙彌的彙報，主持和尚沉默許久。
他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下意識看向旁邊那間許久不曾前往的禪院，主持和尚有些迷茫, 但一個人沉默的想了許久, 他終歸還是沒去找老和尚，抬頭看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
主持和尚有種強烈的感覺——接下這段時間怕是要亂！
作為過來人，主持和尚的感覺很準確。
離開銅佛寺的四慧和尚並沒有銷聲匿跡，對方顯然捨不得這座銅礦。
而後的數年時間，周圍這片區域十分混亂。
四慧和尚的捲土重來，再加上銅礦的曝光，成功讓城裡的達官顯貴注意到這片窮山僻壤。
佛法？大德高僧？
在利益面前，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那座礦！
隨著各方勢力下場，彼此間的衝突不斷升級。
最多的時候，甚至發生過上千人的械鬥，但就如同火焰終歸會熄滅一樣，當衝突的代價超過底線，所有人都無法承受這份代價，彼此之間就會默契的選擇一種和平的方式來對抗。
到最後，銅礦被兩大勢力掌握。
一方是主持和尚，另一方則是那位從寺廟逃出的四慧和尚。
憑藉著銅礦的誘惑，對方在一開始便網羅了大批手下，沒有人能拒絕銅礦的誘惑，在這個時代，銅就代表著金錢！
就好像曾經的西部淘金者一樣，誰能發現金礦，淘金者就會跟著誰走。
對於現在的這種局面，主持和尚的心態有些複雜。
本質上來說，他並沒有損失，甚至因為四慧和尚的挑明，原本藏在暗處的生意可以光明正大的擺在明面上，現在寺廟有專門負責挖礦的僧人。
生活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還因為這件事情，讓自己的位置愈發穩固。
以前的他只是有名望，而現在的他除了名望，還有力量。
但也不能說一點沒有損失，因為原本的銅礦只屬於他一個人的，而現在卻要被別人拿走一半。
不爽是肯定的，但情勢比人強。
對此主持和尚也沒辦法，他現在也不願去想那麼多，只求能維持現狀，只不過他心中總是些擔憂。
四慧可不是什麼善人，他就好像狼一樣，狡詐而貪婪！
時間飛逝，又過了幾年時間，主持和尚最不願發生的事情終歸還是發生了。
在雙方休戰的這段時間，四慧的勢力日益膨脹。
憑藉著原本的優勢，一開始主持和尚佔據上風。
畢竟他已經統治銅佛寺這麼多年，而且和很多達官顯貴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但四慧和尚這邊卻有著他不具備的優勢——錢！
按理說，雙方各佔一處礦產，在手下數量相等的情況下，彼此之間應該制衡。
但問題是，主持和尚的開銷遠超過四慧和尚。
倒不是說他的生活有多奢靡，事實上主持和尚的生活水平遠不如四慧和尚，真正的大頭是修繕寺廟。
四慧說是和尚，可內心卻從不認為自己是僧人，自然也就不會修繕寺廟。
主持和尚這邊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卻無力改變這些。
因為他這些年編織的關系網，是以銅佛寺主持身份為前提。
同樣數量的一筆錢，主持和尚需要支出很大一部分用於寺廟修繕，而四慧則可以用這筆錢來擴張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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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消彼長，四慧的勢力自然是越做越大。
最可怕的是，即便他不在擴張寺廟。
以現在的規模，日常維護仍然需要耗費很大一筆資源。
主持和尚清晰的認識到，自身已經被捆綁在寺廟，這是必死的結局，除非能捨棄這一切，否則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敵人越來越強大，但他捨得嗎？
很顯然，他捨不得。
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延長死亡的時間，如同飲鴆止渴一般。
“救命啊！”
“殺啊！！”
“嗚嗚嗚嗚……”
沖天的火光，夜晚響起一陣陣悽慘的嚎叫。
此消彼長下，四慧和尚最終還是沒有給主持和尚留太多時間，和平相處？
不可能的，在利益面前，即便是亦師亦父的老和尚都沒用，更別說雙方本身就沒太關係。
至於城裡的那些達官顯貴？
這些人更不會管，因為他能給的，四慧和尚一樣能給，並且給的更多，至於佛法？
佛只是一種手段，佛像前祈禱的眾生，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想向佛，又有多少人只是想要滿足自己的個人私慾？
寺廟和尚想過談判，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暴露出自己實力不足的問題，或許這本身就是一場有預謀的災難。
看著沖天而起的火焰，主持和尚嘴角不由多了幾分苦澀。
這一刻他想了很多，一幕幕記憶碎片如同幻燈片一樣在他腦海中浮現，他想起了當年只有一尊殘佛的寺廟，想起那個連一件完整衣服都沒有的村子。
幾十年的時間，這裡變化太大。
如同永遠打不破的魔咒，曾經的自己，變成了現在的他。
眼看著就要失去一切，
這一刻的主持和尚，突然很想看看老和尚。
他想要質問對方，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銅礦的事情，如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或許現在也不會如此痛苦。
然而當他起身的那一刻，臉色卻驟然煞白。
其實在很多年前，老和尚就已經不在了。
那是一個沒有沖天火光的夜晚，有的只有滔滔江水在夜色下漆黑的讓人感到可怕，在老和尚難以置信的目光下，一個面色猙獰的小和尚將他推了下去。
老和尚並沒有憤怒，在難以置信的眼神下，是一抹失落的嘆息。
彷彿在說——終歸你還是沒能懂……
錢，一個所有人都趨之若鶩的東西。
多數人只看到了他美好的一面，卻忽視了金錢所賦予的那份罪惡詛咒。
金碧輝煌的銅佛寺，涼亭下的老和尚面色猙獰。
陳長青的一番話讓他倍感刺耳，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面目猙獰，身體因為情緒激動而顫抖，雙眸不知何時多了一根根血紅色的血絲。
大量的黑氣從老和尚體內冒出，古老的菩提樹開始塌陷。
“轟隆”一聲，已經屹立在這裡數百年的菩提古樹轟然倒下。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樹根下纏繞的並不是泥土，而是無數被泥土沁透的枯骨，而在枯骨中間，有一根從虛空延伸出來的枝幹，在壓彎的樹枝末端，有三個飽滿的果實。
橙子大小，表面有一層細密的龍鱗，在夕陽下閃爍著金紅色的霞光。
而在被黑霧籠罩的老和尚體內，一根根森白色的枯骨冒出。
他的身體開始膨脹，瘦弱的身軀彷彿吹了氣的氣球一樣。
不似人聲，如同惡獸咆哮的恐怖聲音，從老和尚膨脹的胸腔傳出，在黑霧籠罩下，胸口密密麻麻的生長著一顆顆人頭！
他揮舞著被枯骨纏繞的手臂，一副歇斯底里的瘋狂模樣：
“我只是想要錢，想要安穩過安穩的日子，娶兩三個婆娘，住大房子，每天讓僕人伺候，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滿足我的要求！”
“你那麼智慧，為什麼就不能救我！！！”
“殺！殺！只要把你們都殺了，金山是我的，婆娘是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殺了你，我要殺了一切阻礙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