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文樂一時衝動決定要試一試。
只不過一個念頭, 整個人變得格外不同。
回到教室拿起筆, 認真思考, 寫了起來。
謝奇探頭來看，忽然覺得宿文樂中邪了。
職業規劃、未來目標、理由。
“你……怎麼了？”
努力上進得不可思議, 能夠去上一節職業規劃課。
“待會說。”宿文樂埋著頭, 繼續寫。
直到下課, 宿文樂都沒寫完。
謝奇好奇死了。
一直等到又一節課過去，宿文樂才真正的停筆。
“謝奇, 你比較有經驗，幫我看看。”他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覺得很有成就感。
像是自己努力完成了作業，沒有借鑑一樣。
謝奇拿過筆記本, 上面劃掉的地方數不勝數, 但是內容非常簡單。
職業規劃：用一年時間打職業，嘗試尋找不同的未來發展道路。
未來目標：拿到冠軍。
理由：讀書不適合自己，拿到畢業證也是混日子，想過得稍微不那麼混一點。
寫得亂七八糟, 全是宿文樂的初步想法。
“你這個理論雖然夠了，但是他們不吃這一套啊。”謝奇看了下，大概懂了, 這是想說服家長放人, “你要來點實際的。”
“什麼實際的？”
謝奇一個響指，十分帥氣，“錢。ms給多少？”
“五萬。”
“少了。”謝奇嘆息一聲, “要是五十萬就好辦了。”
“……你瘋了嗎，五十萬？”
宿文樂不清楚外面的就業情況，但是五十萬是絕對不可能。
即使天天講述成功故事百萬年薪，那也是萬眾挑一的幸運兒。
“五十萬你以為少？”謝奇不得不跟這個電競小白普及知識，“像ms……算了，我還是說我男票。像我們bf這樣的戰隊，首發選手的底薪至少是一年二十萬，還不算獎金、贊助、額外分成。為什麼呢，因為他們壽命短，職業生涯也就兩三年，就要開始考慮退役、轉型。”
謝奇拿著手機戳戳戳，說：“再加上父母輩都對電競有偏見，什麼網癮少年啊，整天玩遊戲不幹正事，輟學會前程，這些加在一起，你不多賺點錢，怎麼說服你爸媽？嗯，找到了，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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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文樂一抬頭，就看到謝奇手機螢幕上的頁面。
——《被電擊擊毀的電競夢》
宿文樂：……
謝奇語氣鄭重，說道：“朋友，一個療程兩萬四，你不說你能賺五十萬，可能就要進去了。”
“你別嚇我，我媽不是這種人。”
“你爸呢？”
宿文樂想了想他工作繁忙的老爹，三天兩頭外派出差，關心他最多的是學習好不好，考了多少分。
……還真有點唯學習論的樣子。
他心裡有點慌，他說：“我先問問我媽吧，我媽還是很支援我玩遊戲的。”
最沉迷的時候，也只是讓他每玩一局出去走兩步，吃點水果喝點兒水，沒說不讓玩。
“這哪兒一樣啊。”謝奇手肘撞他，“你這是要放棄讀書去玩遊戲，又不是讀書為主順便打遊戲。我看你還是跟ms的人說一說，能不能把薪酬編一下，弄個七八十萬的，好聽又好看。”
“算了……”宿文樂覺得，談錢太實際，不適合他，“我再想想。”
宿文樂看著那張紙，思考人生。
休學一兩年，拐個彎去看看另外的風景，如果風景不好再回來，他不認為有什麼損失。
反正在課堂上也是聽天書，四處神遊。
並沒有學到先進的知識，還浪費了很多時間。
宿文樂一路上都在認真思考，要不要加點兒“夢想”。
為了拿冠軍，為了電競夢，為了站上國際舞臺。
宿文樂沒有親身經歷，也會編。
他一遍一遍的想象自己是關泓。
面對問題戰隊，失敗戰績，心裡還燃燒著對勝利的渴望與追求，笑對未來。
宿文樂去這樣想了，心裡更加難過。
到底是什麼勵志故事啊，能讓關泓付出這麼多。
他的思考越走越偏，一開門，就聽到了響動。
“媽，你在幹嘛？”
“做飯啊。”
宿文樂覺得今天有點兒早，他脫了鞋往裡走，居然聽到了他爸的聲音。
“你這不行，肉切太厚了。”他爸很嫌棄。
“那你再切一下。”
“我這不方便切啊！”
“那就閉嘴。”
宿爹的地位一如既往的穩定，宿文樂偷笑著往裡走。
廚房塞滿三個人，宿文樂和他爹都是觀戰的。
宿媽承包家裡伙食，另外兩個空手等吃。
“爸你手怎麼了？！”宿文樂看了一眼，發現他爸確實不方便切肉，手指居然纏著紗布。
也就一週沒見，回來都是傷病患者了。
“被門夾了。”宿爹不想說話，心裡苦。
忙著炒菜的老媽哈哈笑出聲，她說：“你爸他簡直是腦門被夾了。地震的時候，同事推著他走，還能把手夾到的。”
“地震？”宿文樂可沒媽媽那麼淡定，“哪兒地震了？危險不危險？”
親兒子一聲問候，宿爹差點老淚縱橫。
他說：“樂樂還知道關心爸爸。我回來都被你媽嘲笑了好幾次了，沒大事，小地震，同事推著我走，結果門關了我去推，外面有人關，我就夾到了。”
兵荒馬亂，難免出事，他爹就是倒黴。
還好沒傷太重，去醫院看了，裹了紗布讓注意修養，不要沾水，順便還獲得了病假休息。
宿文樂噓寒問暖，從地震級別問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捶背捏腿。
他爸笑得開心，直說沒白養。
“他是你養的嗎？”宿媽看他笑得得意，出聲冷笑，“明明是我養的。”
宿媽的權威不容置疑，宿爹趕緊點頭稱是，立馬端碗拿筷子，準備吃飯。
“我來我來。”宿文樂接過重任，讓病患好好休息。
他爸媽感情一直很好，老媽說一不二，老爹全力擁護。
宿文樂覺得，還是要從媽媽這邊開始試探。
晚飯很豐盛，似乎是為了慶祝他爹養病，加了一個菜一個湯。
雖然宿媽說話很嫌棄，行動裡還是充滿了愛。
夾菜、乘湯，關心得讓宿爹不知所措。
宿文樂埋頭吃吃吃，腦子裡都是大事情。
等到晚飯結束，他說：“爸媽，你們陪我洗個碗唄。”
媽媽負責做飯，他負責洗碗，他爹負責吃。
宿文樂難得說要人陪，兩老都答應了。
洗碗這事，宿文樂很熟練。
他一邊洗一邊說：“媽，你覺得我玩遊戲怎麼樣？”
“厲害啊。”他媽媽玩著手機，他爸端著凳子在一邊坐崗。
“那我去打職業怎麼樣？”
“什麼職業？”宿媽終於抬起頭，語氣有點兒警覺。
宿文樂一手的洗潔精泡泡，心裡有點慌，故作鎮定，說道：“就是，以遊戲為生的職業。”
宿媽還是沒有理解，“你以後想做遊戲營銷啊？”
宿文樂的專業跟遊戲營銷能沾上一點兒邊。
她這樣猜測，合情合理。
要真是遊戲營銷就好了，宿文樂想，可惜差太遠了。
他說：“是當遊戲選手，天天打遊戲為生的。”
氣氛忽然沉默，連他爹玩消消樂的聲音都只剩bgm在想了。
宿文樂覺得後背發麻，摸了摸手上的泡泡，轉過頭去看。
他媽盯著他，他爸盯著他。
眼神很像是要進行審問。
完了完了，他想。
做了一堆的職業規劃，未來設想，他一句打遊戲為生，全完了。
”那個，我能重新說個開場白嗎？”
宿媽下巴一抬，“說。”
一個字，讓宿文樂汗毛直立。
宿文樂趕緊答道：“你們坐一會兒吧，我把碗洗了再說。”
他不敢再聊了。
宿媽表情很嚴肅，很像謝奇給他看的新聞裡的家長。
他雖然要去有楊老師的地方，但這個楊老師他不希望是楊教授啊！
幾個碗洗得宿文樂心驚膽戰。
腦海裡把自己的職業規劃拿出來複習，居然翻來覆去只想得到“能賺錢”“能賺很多錢”這種庸俗的念頭。
宿文樂洗完手擦乾淨，站在客廳等著的爸媽面前。
像個犯錯等捱罵的小學生。
“說說你的想法。”宿媽開口，宿爹沒有發言權。
宿文樂說：“我想打職業，因為能賺很多錢，比讀書浪費時間有用。”
一開口，宿媽炸了。
她問：“我們讓你覺得缺錢了嗎？”
宿文樂一直享受良好的生活環境，要什麼買什麼，電腦配置不好還給升級，ps4一面世，他爸就買回家。
還有什麼xbox、switch，他爸根本不玩，想著宿文樂可能喜歡，全都買回家堆在一起。
宿文樂對電腦遊戲情有獨鍾，其他家機買了些簡單遊戲，試圖教會宿媽，最後都敗給了肥皂劇。
他站在客廳，感受到了父母的憤怒。
“沒有。”宿文樂覺得，溝通的開篇就錯了，至少他爸媽不像謝奇說的那樣。
“那你為什麼想賺錢？”
他們安靜的看著他，即使心裡充滿了不理解，甚至有些生氣，還是願意等他繼續說下去。
宿文樂不是為了賺錢打職業的。
他自己沒有清晰的目標和規劃，怎麼可能讓父母信服。
宿文樂撓了撓頭，說道：“其實剛才只是開玩笑，我再重新說一下。”
“之前我說的遊戲選手，是電子競技職業選手，以遊戲競技為職業，在正規比賽場上進行比賽，取得成績。嗯……像是籃球選手或者足球選手一樣。”
宿文樂不太會正經的說這些，甚至有些緊張。
他不擅長演講或者作介紹，心裡十分忐忑。
好在，他爸媽還冷靜的聽他說話。
宿爹的消消樂都沒玩了。
“我最近在玩的遊戲是守望先鋒，成績還不錯，是五百強。就是所有玩的裡面最厲害的五百個玩家之一。其實、其實之前我說跟同學去古郎山玩……是騙你們的。”
宿媽的眼神忽然就犀利了，“還學會撒謊了？！”
“等等，你等他說完。”宿爹的紗布手伸過來就環抱她，免得她一個怒火攻心，上去動手，“樂樂你說，你繼續。”
“我、我其實去電競館打職業了，就是麥卡斯酒店旁邊的江城電競館，守望先鋒的國內聯賽在那裡舉行，我去打了幾場比賽，然後拿了冠軍。”宿文樂的語氣加快了一倍，就怕他媽媽等不及上來揍他，“因為我覺得比賽很適合我，比現在讀書更能讓我投入精力，所以我想休學一年打職業。之前說賺錢的話……都是希望你們能夠同意我成為職業選手，我怕你們把我送去治療網癮，但這真的是個正當職業，就和、和……那個、嗯……”
宿文樂腦子卡殼了，想列舉新時代的新職業出來做類比，一下子想不起來。
“就跟送快遞一樣？”宿爹嘗試援助。
“對！跟送快遞、送外賣是一樣的正當職業。”
“宿文樂，你造反了是不是！”宿媽氣得不行，“我讓你去讀大學，你就是為了大學畢業送快速？！”
“老婆老婆，快讀掙錢挺多的，也是賺的辛苦錢，努力一點兒的一個月能上萬。”
”你閉嘴。“宿媽不高興，衝著宿文樂喊，“過來！”
宿文樂戰戰兢兢往前走兩邊，做好捱打準備。
“坐下！”
他看了看他媽媽指向的地方，一臉悲痛的坐過去。
“說，不想讀書就是想玩遊戲？”
“不是玩遊戲，是當電競選手……”
“電競選手有什麼好？！”
宿文樂覺得這話像是疑問，又像是怒斥，他目光求助他爹，不敢多說半句。
他爹看他一眼，想了想，說道：“電競、電競……好像我們還出過電競冠軍啊，老婆，世界冠軍，身披國旗在外國人面前唱國歌的那種！”
宿文樂忽然找到了組織，面對她媽媽的質疑和他爸的支援，立馬連上了思路。
“媽，我要去的戰隊很厲害，他們在國際上拿過季軍，第三名！還有，國內是一流的戰隊，工資很高，戰隊管理也很規範，對，我還簽過合同！”
ms曾經跟他簽約的合同成為了救命稻草。
他立馬去拿了過來。
宿文樂之前想的職業規劃沒有半點用處，關鍵時刻求助於合同。
在他媽憤怒的眼神裡，恭恭敬敬的遞上去。
然後，宿媽盯著宿文樂，接過合同，直接甩給宿爹。
“看。”
命令十分果斷，宿爹就算手掌纏著紗布，也立刻執行。
ms的合同很專業，宿文樂是從頁數判斷的。
一份簡單的臨時上場合同，從頭到尾把權利義務說得清楚，很多東西宿文樂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列出來。
宿爹看得認真，宿媽看宿文樂看得認真。
養了十九年的親兒子，不聲不響撒謊跑出去半個月，回來還說不讀書了。
要不是她信奉佛系教育，肯定動手先揍一頓再說。
“看完沒有？”她轉過身，發現宿爹還在研究。
“等一下等一下。”
宿爹是看慣合同的人，完完整整的看到了最後，“老婆，這合同很正規啊，能考慮到的情況，條款都寫清了，沒什麼問題。”
“我是讓你看合同有沒有問題嗎？！”宿媽一巴掌打過去，掌心拍手臂，一聽就很痛，“我讓你看看是個什麼工作，什麼單位！”
“晨星電子競技有限公司，僱傭樂樂為職業選手，他們按場次算，到離開守望先鋒國內聯賽為止，下一個結賬日付清六千的薪金，獎金另算。”宿爹說著，還感嘆了起來，“我記得是去了半個月吧，半個月六千，還包吃住，不錯啊。”
宿文樂聽他爸沒表現出明顯的反對，立刻換了攻略目標。
他說：“這半個月我都住的麥卡斯酒店，吃的是酒店餐，還有火鍋、燒烤、麻辣燙、功夫老鴨湯、海鮮……額，早上八點起，晚上十點睡，沒有超時工作，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聽著待遇比我出差好多了。”宿爹樂呵呵轉頭看向宿媽，忽然收斂笑容，說道：“哦……這個，暑假玩玩還可以，就當暑期工了，但是上學還是要上的。至少要大學畢業啊，你可以大學畢業之後再去。”
宿文樂說：“因為電競跟其他工作不一樣，黃金時期很短的，如果要打職業，就是我這一兩年合適，過幾年……不說遊戲能不能繼續流行，可能我年紀大了，反應能力也跟不上。讀書是可以休學的，休學一年時間，不適合當職業選手，我再回來讀書，總比現在正在上課玩手機，根本沒心思在學習上面要強。”
他爸媽沒說話。
宿文樂大腦飛快運轉，說道：“其實我不怎麼喜歡現在的專業，很多課程只需要背書上的理論，沒有經過實踐，沒辦法把這些理論運用起來。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在浪費時間。我現在十九歲，再過幾個月二十歲，書本上的知識，我哪一年來背都是來得及的，但是職業不行……等我畢業，那就是二十二或者二十三歲，那個時候，職業選手可能都快退役了。”
“我想試一試，也許要不了一年的時間，我會覺得辛苦，想要放棄，重新回到課堂上，安心學習。但是，如果我不去試一試，我這一兩年，每天都會後悔。”
後悔為什麼沒有去ms，後悔沒有沒有嘗試一下。
他沒有冠軍夢，可他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歡和隊友一起獲勝的感覺。
他們的執著，他們的努力，他們的拼搏，漸漸的感染著他。
這些真實的情感，比起老師反反覆覆講述的成功故事，更讓他動容。
宿文樂覺得喉管有些乾澀，眼眶酸脹。
他忽然難過起來。
他說：“爸爸，媽媽，我是真的想打職業，成為職業選手。”
“只要一年的時間。”
明明沒有成為職業選手的強烈衝動，也沒有什麼必須贏的好勝心，可他忽然就變得固執起來。
說著只希望嘗試說服父母，卻在面對兩位長輩的時候，念頭逐漸堅定。
他不知道關泓是不是這樣，求到了成為職業選手的機會，更不能輕易放棄。
宿文樂站在原地，連指尖都是僵的。
如果他們不同意怎麼辦？
宿文樂不是好學生，可他一直是乖小孩。
由父母決定上什麼學校，讀什麼專業，規劃好了未來的道路，嚴格遵守著家長的叮囑。
他媽媽的眼睛緊盯著他，看見他眼眶發紅。
然後，宿媽嘆息一聲。
她說：“宿亮，這個公司在哪兒？”
“啊？”宿爹翻到最前面，“秀區唐光大街88號。”
宿媽站起來，說：“你哪天沒課？”
宿文樂愣了，回答道：“後天。”
“後天，我們去看看這個公司，到底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