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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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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預想中激烈的戰鬥。

當東邊亮起第一縷陽光時,豐安軍、銀槍都主力分別從神武門、啟夏門、通化門進入長安。

他們排著整齊的佇列,沿途清剿亂跑亂撞的潰兵。

西面諸門從昨晚開始就熘了不少人,到了白天,潰逃的人就更多了。

離譜的是,他們帶著大包小包,有人甚至還推著車,真就是善財難捨了,逃命都不願意丟下財貨。

衝得最勐的其實是時瓚所部。

昨晚面見邵樹德後,他得到了安全許諾,時瓚大大松了一口氣——這時節,朝廷的許諾屁用都沒有,夏王說你無事,那你就真的無事,不用懷疑。

玉山都本有三千餘人,譁變鬧事之後,時瓚趁機吞併,將其擴充到了八千。不過在傳出夏軍四路圍城的訊息後,又跑掉了不少人。時瓚連夜出城,面見邵樹德,回到霸上的臨時駐軍營地後,發現又散掉了千餘兵,如今只剩五千。

令他欣慰的是,徐鎮將校子弟大部分都在,大夥以他為主心骨,牢牢團結在一起,這讓他很是感動。

雜兵沒了不是事,再招就是了,軍官骨幹最重要。有這三千老兄弟在,擴軍到幾萬人都沒問題。

於是,他們申時進城,一路大張旗鼓,搞出了很大動靜,一邊抓捕亂跑亂撞的神策軍士,到天明時分,竟然已經裹挾了數千人,全軍兵力赫然破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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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差不多了,時瓚帶人直衝大明宮,想要抓住吉王,這就是大功一件。

大明宮外亂紛紛。

少數燕兵正在縱火,直接被玉山都一通亂箭放倒。

有人從宮內衝了出來,背上揹著包裹,手中還拽著個宮人,不知道是宮娥、嬪妃還是公主,反正也沒甚區別,在大頭兵們眼中都是洩欲的工具。

“放箭!”數隊弓手上前,密集的羽箭飛出,亂兵、宮人盡皆撲倒在地。

“李匡威呢?吉王呢?”時瓚讓人抓來幾名俘虜,問道。

“昨夜就跑了。”

“嗯?為什麼跑?他們怎麼敢跑?”時瓚勃然大怒。

“到處都是喊殺聲,每個門都有大軍入城,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弟兄們本想廝殺一番,結果到處是潰兵,就不想打了。”

時瓚氣得連連揮刀,將幾個俘虜盡數斬殺。

“徐二郎!”時瓚感覺額頭的傷口隱隱作痛。

“末將在!”徐汶提著把血淋淋的重劍走了過來。

“搞清楚李匡威往哪個方向跑了,帶人去追!”

“遵命!”徐汶領命後,點了兩千人,離開了大明宮,往西追擊。

“搜索前進,有敢於反抗者,殺無赦。”時瓚親自帶著人往大明宮內衝去。

宮城內還有一些亂兵在肆虐。

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別人都在逃命,你們不想著逃,反倒趁機跑來宮城縱火,掠奪宮人,真是好色如命。時瓚看了都氣笑了,簡直和夏——簡直不成體統!

“玉山都的兄弟嗎?我們願降!”有亂兵嬉笑著說道,手裡還攥著個哭哭啼啼的宮人。

“放我等走吧?裡面還有婦人。”又一個亂兵開口:“只是還有少許中官持械守衛,其實稀鬆得很,咱們不願意和他們拼命罷了。”

“對對!不但還有嬪御公主,先帝的女人也在,快去吧。放我等走,可好?”

回答他們的是兇狠的刀槍。

一刀斬下,頭顱飛起,汙血噴了滿地,宮人軟倒在地,哭喊個不停。

時瓚踢掉一具亂兵屍體,大踏步走了進去。

軍士們亦蜂擁而入,很快控制了整個宮城。

邵樹德接到訊息時正在與幕僚們議事。

“梓州之戰,張行實率軍出城,有人臨陣倒戈,遂大敗,歿於陣中。”陳誠說道:“朱玫危在旦夕。大帥,是否可令積石軍南下了?”

“可。”邵樹德說道:“令李一仙南下,進駐劍州,等待下一步命令。”

“拓跋仁福、李仁欲失去音訊甚久,有傳聞他們在鄆州劫掠百姓,朱瑄斬殺了十餘亂兵,雙方發生衝突。拓跋仁福南下兗州,投奔朱瑾。李仁欲東進齊州,佔了州城,驅逐朱瑄所任刺史。”陳誠繼續彙報第二條訊息。

這事其實也在邵樹德的預料之中。

這幫草原蕃人,若沒人盯著,壓住他們,那麼眼裡就只有財貨、女子,與草賊無異。更何況在李克用率軍攻魏博之後,羅弘信徹底倒向了朱全忠,再不允許河東、靈夏軍士借道了,已經事實上被隔斷在外。

邵樹德現在該慶幸什麼?慶幸他們沒有夏軍制式的駝毛褐布軍服?沒有意義。等重新取得聯系之後,再想辦法收拾這幫混蛋。

“先不要管他們。拓跋仁福、李仁欲的部眾,繼續往河陽遷移。”邵樹德說道。

他倆來降後,部眾離開了沙磧,在崤縣、澠池以北、黃河以南的丘陵地帶放牧。這次打下河陽後,便將他們遷過去,充實地方戶口。

拓跋仁福、李仁欲多半會有所不滿,但邵樹德不在乎。從明年開始,控制區內的軍閥要開始慢慢清理,不然以後定會出大亂子。

歷史上朱全忠早年南征北戰,對地盤的控制非常徹底,但打著打著,迫於形勢及各種複雜的因素,手下軍頭越來越多,帶來了巨大的叛變風險。而等到他覺得這輩子統一天下無望,能力最強的長子朱友裕在討伐楊崇本時病死後,削藩殺將就成了必然,然後叛變就成家常便飯了——你動了軍頭的利益,哪怕你有二十萬軍隊,軍頭只有幾千人,真以為人家不敢反?憑什麼我一定要計算力量對比,造反沒勝算就不反?晚唐武夫可不管那麼多。

嗯,楊崇本叛變也是老朱的鍋。楊妻美貌有姿色,老朱在行宮內強行寵幸了楊妻,於是楊崇本叛變,歸降李茂貞。老朱派小朱出師討伐,到永壽時朱友裕病死,汴軍班師。

“李克用大軍連勝數場,與魏博軍隔永濟渠對峙。貝州方向出師,為晉將李嗣昭擊退,李罕之入相州,戰敗。大帥,我軍是否要入衛州?”陳誠問道。

“行動暫緩。”邵樹德還沒下定決心,他還要再觀望下局勢。

對魏博,他還存著一絲拉攏的念想。王府已經派使者前往魏州,還是等訊息傳回後再說吧。此六州之地,不是那麼好打的。河北諸鎮承平多年,底子雄厚,只要不是一下子被滅掉了,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內部關係會慢慢理順、軍隊士氣會慢慢提高、經濟優勢會愈發凸顯,屆時可就沒那麼好打了。

不能像打幽州一樣速勝,僵持下來的話,面對三百多萬人口的龐然大物,李克用是沒有必勝把握的。

“越王董昌與鎮海軍節度使錢鏐關系惡化。浙東諸州,苦於上供,對董昌頗有不滿,欲迎錢鏐入主。”陳誠說道:“董昌於常賦之外,加斂數倍,以充貢獻及中外饋遺。據聞每旬發一綱,有金萬兩、銀五千鋋、越綾萬五千匹,發往長安,貢奉為天下之最。汴水漕運開通之後,董昌遣將士五百人押運財貨,已至華州。”

朝廷都這步田地裡,居然還有“忠臣”上供,數額還這麼大。董昌、趙匡凝、王處存、王鎔、李克用、王師範、李侃等等,邵大帥貢奉也不少,怪不得能養這麼多神策軍呢。

“錢鏐據兩浙,對我不是壞事。”邵樹德笑道:“只要楊行密佔著蘇、潤二州一天,錢鏐就得和他大打出手。”

孫儒敗亡之後,大部分遺產為楊行密接收,軍事實力大大增強,錢鏐也跟著吃了點殘羹冷炙,比如他手下最精銳的武勇都,就是以孫儒降兵為主編成。

不過武勇都這幫驕兵悍將可不是那麼好控制的,天覆二年(902),武勇都造反作亂,錢鏐危在旦夕,向楊行密求救。關鍵時刻,與錢鏐攻殺多年的楊行密做出了果斷的決策,嫁女兒給錢鏐之子,同時下令大將田頵撤軍,因為他擔心田頵趁機佔了杭州,造反自立。為此,不惜放棄滅掉錢鏐的機會。

很離譜,但又合情合理,因為這年代的武夫就這樣,不能給他們一點機會。

“孫儒殘部劉建鋒、馬殷等人躥入湖南,無人可敵,恐要盤踞於此。”陳誠拿出了下一份牒文,說道。

“那是李侃的麻煩。劉建鋒之輩可能會與雷滿勾連,先放著吧。”邵樹德說道。

湖南、鄂嶽這些地方,太遠了。他還沒自大到去佔領。一般而言,離統治中心越遠的地方,叛亂風險越大。而且由於複雜的形勢,必須給予前線大將軍政一把抓的權力,允許他自組軍隊、任命官吏,且要長期坐鎮,兩三年就換人,那地盤多半就丟了。

唐鄧隨那地方,都沒法直接統治,只能委一實權節度使,派個監軍了事,遑論湖南、蜀中這些地方。

這世上沒人是傻子,安史之亂過去也就百年,大唐還在呢,玄宗朝以前的制度、典章都可以查閱,都知道分散權力、定期換人的好處,但為何做不到?都是有深刻原因的。

“好了,今日便到此間吧,進城要緊!”邵樹德站起身,吩咐文吏們收拾桌桉上的檔案,隨後在親兵的簇擁下,經通化門進城。

豐安軍、銀槍都一萬多人已經進了城,並將宮城的防務從時瓚那裡接手了過來。

邵樹德坐在馬車上,稍稍掀開窗簾一角,看著外面。

亂兵是真的不講究,劫掠就罷了,還喜歡放火,可能是為了毀屍滅跡吧。

長安百姓,也是真的苦,來來回回被折騰多少次了。

馬車行到大明宮前停了下來。

邵樹德下了車,看著這座幾乎損壞了三分之一的巨大宮城,久久無言。

“讓韓全誨過來見我。”說罷,在親兵的護衛下走了進去。

韓全誨是邵樹德指定的京城四面行營都監,一直隨從“監軍”。

宮城內亂七八糟的,巢亂後多年的心血毀掉了大半,非常可惜。

地上的屍體已被抬走,有人在清理斷壁殘垣。殘存的宮人被聚集在相對完好的殿室,瑟瑟發抖。

邵樹德進了麟德殿,殿室完好,但物品損失很嚴重,據說是被亂兵劫走的。

殿內只有一張坐具,就是龍椅,邵樹德有心坐下休息會,想想還是算了。

“拜見殿下。”韓全誨一路小跑過來,行禮道。

“韓都監,我也不兜圈子了,今送你一場造化,敢不敢接?”邵樹德問道。

韓全誨,早早就投靠了過來,數次表忠心。觀察了這麼久,邵樹德覺得他可以信任,有資格做自己的代理人。

韓全誨聞言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激動。

“敢!”韓全誨深吸一口氣,答道。

“哈哈!”邵樹德笑道:“最喜歡你這種爽利人。我欲保你為神策十軍觀軍容使、北司樞密使,這場造化大不大?”

“殿下大恩大德,直如再生父母。”韓全誨直接跪在了地上,大禮參拜,涕淚橫流。

嗯?現在怎麼一個個都爭相當我的侄子、兒子?就連太監都……

“當了觀軍容使和樞密使,知道該怎麼做吧?”

“僕定唯夏王馬首是瞻,如有背叛,天打雷噼,不得好死,韓氏就此絕後,男盜女娼!”韓全誨激動之下,說話如同市井潑婦一般。

呃,這年頭的中官,一般都是宦官世家出身,往往子承父業。朝廷還專門出臺法律,規定什麼品級的宦官可以收幾個養子,有嚴格的數量規定。他說韓氏就此絕後,確實是毒誓了。

“現在便去收拾宮城秩序吧,就說奉我之令,無人阻攔的。”邵樹德命令道。

“大帥,吉王抓到了。”鄭勇走了過來,彙報道。

“好生羈押,不要讓他死了。”邵樹德說道。

反王,這就沒有任何懸念了,論罪當死。

當然那是以前,如今禮崩樂壞,朝廷威嚴盡喪,很多事情根本管不了。張濬被朝廷賜死了,但他躲在朱全忠的地盤,誰能追究?

吉王,邵樹德不想見他,也懶得保他。便是要另立新君,也不可能立吉王這種有主見、有想法的。十六王宅裡關著一堆人呢,挑個容易擺佈的並不難。

親兵們端來了座椅,韓全誨能力不錯,只一會便籠絡了一群小太監,低聲詢問是否讓奉膳局的人進奉晚膳,巴結得非常殷勤。

邵樹德隨意誇讚了幾句,隨後便讓身為都監的韓全誨遣人赴行在,請聖人還駕。

長安局勢,基本已經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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