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瑾恍惚間記起來了, 這顆綠星方向靠北,按方向劃分,這次來的是奧地利軍區的人。
奧地利軍區, 就是沈隨風父親沈大校掌管的。
他想站起來為剛才救他的事道一聲謝, 但頭暈目眩到竟然站不起身, 直到沈大校察覺到他不對, 伸手拎著他的肩膀摁兩下。
時瑾肩膀瘦弱,這一摁人都要被摁倒, 儼然是一副強弩之末的模樣, 沈大校剛才見到時瑾救人,知道時瑾是脫力, 所以叫了兩個士兵來把時瑾送回去。
時瑾才剛被扶起來,沈隨風就從遠處來了。
他早就知道這次來的軍區是奧地利,也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父親也會來——平時像是這種活動一般都是派上校或者中校來處理,他父親這一次來,隱隱帶著一點探望他的意思。
當時他選擇來850,而不是去奧地利時,父親雖然沒反對,但是很驚訝,仔細的詢問過他為什麼。
身為沈隨風的父親, 沈大校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這個兒子這輩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四十歲之前當上少,這就要求他必須進軍區, 並且在三十五歲之前立汗馬功勞, 可是沈隨風卻在畢業在即的時候,選擇了去850部門。
不是說850部門不好,只是這個部門和沈隨風的夢想背道而馳, 他要白白浪費一年的時光在這裡。
當時在和他光腦影片的投影裡,沈隨風站得筆直,少年人稜角分明,已長成的身骨裡暗藏鋒芒,在聽到他的問話時,沈隨風罕見的沉默許久。
“我想去試試。”他聽見自己兒子說:“希望以後不要後悔。”
沈大校的腦海裡閃過一絲光,隱約間知道他這兒子是為什麼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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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反對,甚至還隱隱有些期待,他早年當兵,妻子去的又早,所以沈隨風從小就長在他父親膝,學了一身古板的毛病,從來不主動表達自己的喜好,習慣性的把“欲w”這兩個字壓到最底,年紀輕輕就板著一張禁慾的臉,自己給自己設了一個個條條框框,看的他這個當爹的都覺得累。
誰家十八歲的男生不談戀愛啊?他十八歲為了追未來老婆都爬牆,大半夜被老丈人兒拎著光刃追出二里地,再看看他兒子,竟然長了一張“我四十歲談戀愛八十歲再結婚”的臉,愁得他直掉頭發。
“沈大校。”沈隨風走來時,時瑾已經被人拉走了,他眉眼間藏著點自己都看不出來的焦急,又在看到自己父親的時候強行忍住,立刻挺直胸膛敬了個軍禮。
在軍區這種地方,沈隨風從來都是喊“沈大校”的,只有回家,沈大校才能聽見沈隨風喊一聲“爸爸”。
“嗯。”沈大校揮了揮手:“不用報告,850三隊的隊長一會兒跟我有詳細的報告,你現在要沒事,去看看那個醫療兵。”
沈隨風到了嘴邊的話頓了頓,繼而說了一聲“是”,轉頭面不改色的走了。
但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軍步走的同手同腳,僵的連拐彎都費力。
等沈隨風趕到藥劑部病房的時候,時瑾已經重新倒到了病床上,像是累極,閉著眼不知道是不是睡過去了,在床的另一邊還趴了一隻巨狼,大腦袋窩在時瑾的胳膊上,封咎坐在一旁的椅上,手裡拿著一個水果,正在削皮。
那時候快到傍晚,綠星的天空上鋪滿豔麗的彩霞,病房裡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時瑾淺淺的呼吸聲和匕首劃水果時,發出的沙沙聲。
這場面卻讓沈隨風覺得尤為刺目。
他抿著唇進來,卻不想吵到時瑾,最終也拉開另一個椅,坐在了另一邊,不甘示弱的拿起另一個水果來削皮。
時瑾其實一直就沒睡著,他只是太累了,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兒,意識朦朧間,像是聽見陳山來找他們,說什麼隊長叫他們過去。
時瑾想睜眼看看,又睜不開。
他只聽見沈隨風說一句:“之前是我去的,這次你去。”
然後四周就漸漸安靜來了,封咎大概是走,狼倒是死皮賴臉繼續賴著,也不管沈隨風,就趴在時瑾身上搖尾巴。
封咎走,病房裡沒了別人,沈隨風心裡頓時痛快多,他靠坐在椅上,有一沒一的削著水果皮。
果味兒的清香從他手中的匕首上散發出來,沈隨風以前竟沒覺得有這麼好聞,他把自己切好了的水果放在床頭上,然後把封咎切好的水果給吃。
沒有人看到,沈隨風吃封咎切好的水果的時候,那張清冷淡漠的臉還是如往日一般板著,但是眼角眉梢竟然蕩著一絲笑,藏在眉眼間,像是偷吃主人食物的巨鷹一樣,爪子尖兒都愉悅的勾在一起。
少年心性只有在沒人知道的時候才悄悄冒出來一點兒頭來,悄咪咪的探一探,風一吹就立馬縮回去,假裝自己沒冒出來過。
那時候沈隨風還不知道,他現在所爭得風吃的醋,是他這一生裡唯一見的與少年時有關的風景,等他離這一小片歲月足夠遠的時候,回頭一望,在慢慢的人生路裡看到那一叢豔麗玫瑰的花團時,才知道那時的酸甜苦辣都是獨有的,錯,就再也嘗不著。
等大概半個多小時,劉隊長就來病房裡親自來看時瑾了,他可不管時瑾是不是睡著的,上來就拉著時瑾的胳膊一頓晃,愣是把人帶狼一起給晃醒。
巨狼不耐煩的甩了甩尾巴,時瑾倒是坐起身來了,揉著眼睛跟劉隊長說話。
劉隊長受了重傷,外表看不出來,但最近不能動用精神體,他跟天狼星的基地裡溝通一,基地決定讓二隊隊長帶一個隊員提前留守,一隊和三隊的人提前回來。
反正軍區的人已經接手,接下來的事情他們也沒什麼好插手的,受傷就抓緊回來休息。
但在劉隊長眼裡,幾乎可以把最後一句翻譯成這樣:受傷就趕緊回來休息,這兒還有一堆不用出任務的文職活兒等著你呢。
時瑾坐著,聽見劉隊長說話就點頭,他像是累壞了,劉隊長說話時他還打個哈欠,漂亮的臉蛋上帶著困頓,無精打采的垂著腦袋,從沈隨風的角度,能看見他一頭蓬蓬的軟發,微微有些肉嘟嘟的側臉,以及玫瑰色的唇瓣。
劉隊長慷慨激昂的說了什麼,興許是聽的口幹,時瑾舔舔唇瓣,然後乖乖的點頭。
沈隨風的心尖一跳。
他看著時瑾現在的樣子就挪不開眼,又白又軟一小團,頭髮亂蓬蓬的堆著,抱著被子“嗯嗯嗯”的聽著,一點兒都看不到平日裡的鋒銳尖刺,乖的像是誰家跑出來的白麵糰子,讓人想伸手揉一揉,捏一捏。
沈隨風也是在這時候才意識到,時瑾也有乖軟順從,昂著臉和人笑,軟綿綿的應聲的時候。
只是這些時候他都沒見,他就以為時瑾沒有。
沈隨風的愣神只是幾個瞬間的事情,劉隊長說完明天要起程回基地的事後轉身就走了,倒是時瑾,抻著腰下床,一邊穿鞋一邊和他說:“今天的事,謝謝。”
時瑾指的是沈隨風和封咎救他,然後把他送到藥劑部,後來還看護他的事兒。
如果在這的人換成封咎和陳山,時瑾當然不會道謝,但他跟沈隨風之間隔著一層,所以會向沈隨風道謝。
掀開這一層禮貌的面紗,底藏著的都是疏離。
沈隨風心有不甘,他想跟時瑾再親近親近,多待一會兒也好,時瑾剛才抱著被子乖乖坐著的畫面一直映在他腦袋裡不去,他以前不覺得談戀愛有什麼好,兩個人待在一起跟一個人待在一起有什麼區別嗎?但他只要一想到剛才那個畫面,又覺得挺好的。
他喜歡的人受了傷,倒在床上休息,他切一切水果,然後走去,把時瑾攬在懷裡說一會兒話,時瑾和他撒撒嬌,撲到他懷裡,用膝蓋來蹭他的腿。
這是他前半輩,都沒想過的人生。
但時瑾似乎意識不到這些,他隨手摸著那只狼的腦袋,帶著狼往外走,那只狼十分討人厭,纏著時瑾不放,他從沒見別人的精神體會這樣纏著主人以外的人。
“不算什麼。”沈隨風跟在他後面,還繃著原的調調,聲線清冽的說:“守你一會兒而已,你次量力而行,就算你是ss,也不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時瑾身邊的狼已經被人拎著耳朵硬拖出去,那隻手手極重,把狼拽的“嗷嗷嗚嗚”的亂喊,回頭還要咬,又沒咬到。
是封咎來了。
沈隨風的話就這麼一停,剩下的話便又吞回去。
時瑾還沒意識到他們倆之間的暗潮,而是抬腳往外走,那只狼掙脫開封咎的手,狂奔著跑到了時瑾旁邊跟著走,身上的毛髮都跟著飄,漂亮的大尾巴一陣狂甩。
封咎沒動,他掃了沈隨風一眼,正準備走,突然聽見沈隨風喊一聲:“封咎。”
封咎腳步一頓,側眸看向沈隨風。
那時天色已經足夠晚,天空都變成暗色調的模樣,烏金墜落在遙遠的西邊,最後一層金光鑲嵌在湛藍色的天邊上,沈隨風背對著暮沉沉的太陽,和他對視幾秒鐘後,才慢騰騰的開口。
“我和時瑾之前的事情,你應該也聽說一些吧?”他說:“如果不是時瑾跟我鬧彆扭,你是不該在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