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永平府，府城。
一輛輛滿載糧草的馬車吱呀駛過南北大街，馬車後跟著一群身穿紅色鴛鴦戰襖的永平戰兵。
這些戰兵大都是從永平府下九縣一州徵調上來的土兵，其中還有些鄉勇和臨時抓來的壯丁。
三天前，他們被緊急徵調到府城，連同五十輛裝滿糧草的大車，連夜向西開拔，前往這次西征的起點——大明京師。
他們將在京師城外稍作休整，然後作為援軍，前往陝西平叛。
這支軍隊約兩千人，除了總兵和他身邊的五十個家丁，其他戰兵都穿著破舊的鎧甲，有些甚至沒有披甲，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長短不齊，沒有人佩戴火銃，弓箭也少的可憐。
他們從永平府出發三天後，才終於抵達豐潤，沿途走走停停，偶爾搶劫一下偏僻的村落，估計到京師還需一段時間。
一丈七尺的總兵將旗下，永平總兵官張春目光凝重望向前方。
幾名家丁押送著一個師爺模樣的老頭子來到他的坐騎前。
“老子是舉人出身，文章比進士都寫得好，不需要幕僚，滾！”
張春正要打發這人滾蛋，忽然覺得老頭有些面熟，揮手讓家丁退下。
師爺被家丁拎著走了一路，累的氣喘吁吁，待家丁走遠一些，才對張春道：
“張總兵好大的官威，都，都不認，認得老夫了。”
張春騎在馬上仔細打量這老頭，遠處是不斷從路邊走過的戰兵。
他忽然忽然一拍大腿，連忙翻身下馬，一把摟住師爺。
“薛老三！你怎麼跑回來了？”
姓薛的師爺連忙示意張春低聲。
“張總兵，吳老爺讓我給您帶句話，他和少主子在江郵老家都挺好的，讓您放心。”
張春瞥了瞥嘴。
“媽的，吳襄走的時候也不打聲招呼，還以為他被劉招孫宰了，跑到山東幹了那麼多大事，差點連累死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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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張總兵便是歷史上大凌河之戰中援救祖大壽的張春。
他是萬曆二十八年中舉人，在原本歷史上，天啟二年，遼東西盡失，朝廷議急邊才，擢張春為山東僉事，永平、燕建二路兵備道。
當時關外難民雲集，張春運籌有方，受到皇帝注意，在己巳之變（註釋1）中，張春率部參與了收復四城的戰鬥。
次年，他以監軍兵備道之職和總兵吳襄、宋緯等率兵四萬奔赴遼西，以解救錦州。
結果兵敗被俘，和參將張洪謨、楊華徵，遊擊薛大湖等三十三人被執。
其他人見皇太極皆行臣禮，張春獨直立不跪，並表示：
忠臣不事二君，禮也。我若貪生，亦安用我！令剃髮，不從，後被後金軟禁。
此後，他被囚禁於瀋陽三官廟十多年，被關押期間，始終“著漢服”，“不為剃頭”，堅持明朝衣冠，堅守明臣氣節。
最後，絕食而死。
劉招孫對這位蘇武式的明末將領頗為欽佩。
所以，得知張春在祖大壽麾下做事，滅遼西祖家後，還是沒有殺他。
反而奏請朝廷，將此人調任永平，升為監軍兵備道。
這次大軍入陝地平叛，京畿府縣都要須抽調人馬增援，永平府亦抽調兩千人奔京，聽候調遣。
張春對護國公談不上什麼忠誠。
半年前，庶吉士李明睿和幾位勳貴在京城“靖難除賊”。
他們號令天下英雄剷除劉招孫，李明睿多次派人來永平府，遊說張春，希望張總兵率大軍滌盪乾坤，一起建功立業。
然而，直到最後，手握五千兵馬，坐鎮永平的張春都沒有援助朱由檢一兵一卒。。
並非為了報答護國公知遇之恩。
只因為當年他在錦州時，親眼見識過開原軍戰力，知道劉招孫的真正實力。
當宣府、大同、榆林等邊軍信心滿滿趕來千里勤王時，這位在天子腳下，距離北京城不過百里的永平兵備道卻按兵不動，選擇隔岸觀火，目睹朱由檢再次被劉招孫按在地上摩擦。
也正是因為這種小心謹慎，讓他後來免於被開原報復。
靖難之役後，護國公對張春好感加深。
這次入秦作戰，分給張春兩千人的出兵名額，為的就是讓他能在陝西建功，從而更進一步。
然而張春卻不會領護國公好意。
他在遼西時，便與吳襄關係匪淺，兩人經常一起走私，一起撈錢。
吳家破滅後，張春依靠護國公對他的信任，接手了不少吳家產業。
而帶著老婆兒子逃到江南的吳霄，還在南方傻傻等待，等這位好友給他報仇雪恨。
左等右等一直不見動靜，所以才派家奴潛入北直隸，向張春傳信。
想要報仇，想要置劉招孫於死地的，當然不止遼西吳襄一家。
由於劉招孫大肆清算東林黨楚黨浙黨，近日又對御史下手，南方官員早把他看成眼中釘肉中刺。
七月以來，湖廣士紳準備推舉神宗皇帝的第七子——桂王為帝，拜萬曆皇帝所賜，桂王王府侍衛超過三千，是南方諸多藩王中權勢最大的一支。
他們計劃仿效當年燕王朱棣，從湖廣起兵（桂王封地湖南郴州）發動一場真正的靖難之役，消滅亂臣賊子劉招孫。
在靖難前夕，大家自然想到了身處敵境的張春。
他們希望這位“舉人出身品行高潔”的張總兵，能夠充當內應，率先在北方舉起靖難大旗，吸引劉賊火力……
“這是吳總兵親筆密信，老爺反覆交待，一定要到了永平府才能拆開，”
大帳之中，薛老三顫巍巍剪下長袍下襬內裡，從中抽出個小紙條。
因為藏匿得當，密信一直沒被開原鎮撫兵發現。
張春用鐵籤將燭火挑亮一些，對著紙條粗粗看了一遍。
他本是舉人出身，識文斷字不在話下，看完便將紙條捲起，放在燭火前燒了。
“回去告訴吳總兵，讓他稍安勿躁，眼下開原軍還在和陝西叛賊鏖戰，不見勝負，等時候到了，本官自然會行動。還有，告訴桂王他們，這兩年想當皇帝人多了，不過最後都死在劉招孫手裡，所以，要是沒點真本事，就別急著去投胎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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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陽城北，十三歲的江流兒望著驛道上不斷往北的車輛，將腰間的鉦帶緊了緊。
“隊長，戰兵都去陝西打仗了，為啥咱們要去北邊，還要打建奴？”
身材粗壯的隊長史金給這個輔兵戴上棉甲，又朝棉甲裡塞了兩把烏拉草。
“韃子早被咱們打服了，還打什麼？這次是去北邊對付羅剎鬼!我們長槍兵就不去了，你會和火銃兵一起。”
江流兒今年剛滿十三。
渾河血戰已過去四年，他從那個身材瘦弱的小男孩長大為一個身長九尺，體格強健的少年。
家人都在渾河之戰中死去，年初戚總兵派人來瀋陽徵兵，江流兒也跑去報名。
他瞞著徵兵官說自己已經十五了。
按照開原徵兵條例，十五歲以上便可以當輔兵，十六歲以上便可以當戰兵。
江流兒作為輔兵被徵募入伍，經過三個月體能、隊列訓練，正式成為近衛第十一軍第一營輔兵。
北方探險隊與哥薩克人發生衝突，李三光差點喪命，馬士英緊急北上，並從遼東各地抽調兵力前往庫頁島增援。
江流兒作為輔兵，也被抽中，隨三百戰兵北上，解決阻擋開原的羅剎國敵人。
只有隊長史金知道這孩子才剛滿十三。
他親手給江流兒戴好頭盔，反覆叮囑這孩子割首級時，不要衝的太靠前，要保住性命。
注：
1、己巳之變：己巳之變又稱後金攻明京畿之戰，[1]是1629年（明崇禎二年、後金天聰三年）十月至1630年（明崇禎三年、後金天聰四年）正月，在明朝與後金的戰爭中，後金大汗皇太極率軍突襲北京以及明軍阻擊後金軍的歷史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