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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金虞姬擂鼓戰渾河,劉招孫揮劍平東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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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血珠濺落在江流兒稚嫩的臉上。

巷道裡受傷不能出去作戰的狼兵和白桿兵,射出最後一波弩箭後,旋即被一擁而上的家丁亂刀砍死。

重刀砍在一個距離江流兒最近的狼兵身上,濺起的血花像雨點飄灑。

狼兵身子軟軟倒在地上,腦袋側向小巷裡面,雙眼無神的望向陰影中的小孩。

江流兒在狼兵眼裡看到了爹臨死模樣。

“跑。”

爹活著的時候,一直帶著全家人往南跑。

那些年,英明神武的後金汗在遼北一路擴張,順帶殺掉所有不願做包衣的漢人。

爹從渾江一路逃到瀋陽,在江邊收養了這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於是,他就成了江流兒。

江流兒呆了片刻,拔腿就跑。

家丁們忙著屠戮開原奸細,沒人注意到這個小貓一樣瘦弱的孩子。

江流兒衝出巷口,巷口倒了一地的屍體。

那個剛才摸他腦袋的狼兵首領,手裡拄著鉤子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全身血跡已經乾枯,威風凜凜像關帝廟裡的雕像。

遠處傳來女人的慘叫聲,幾個兇狠的大人用甲葉擦拭刀刃上血跡,不懷好意的望向這個四處奔跑的小孩。

江流兒躲開這些殺人如麻的家丁,正對巷口的大街上,站著一群大人,他們中的很多人,江流兒都認識,都是街坊鄰居。

大人們伸長脖子望向前面,江流兒也跑到那邊,一個兇狠聲音從大街上傳來:

“正白旗過河了!聽到沒,劉招孫的戰鼓停了!他們被主子殺光了!明軍都會死,遼東是主子們的!你們以後好好當奴才,再敢和開原奸細······”

江流兒從一群街坊中擠到前面,終於看到大街上的景象。

靠近北門,街心半坐著個大人,面朝這邊人群,身上地上都是血,腦袋歪在一邊,脖子還在微微抖動。

他身邊丟著把短弩,地上還有根比江流兒還長的狼牙棒。

一個狗熊似得將官轉過腦袋,臉上都是血跡,一隻眼睛也成了血洞,大聲對人群嘶吼。

“誰再敢窩藏開原奸細,也是這個下場!”

狗熊將官說罷,將地上的人腦袋揚起,用一把刀在他脖子上比劃。

那人脖子綿軟無力,血順著嘴角像泉水一樣流出來,腦袋低垂著,狗熊將官把他腦袋扭過來,朝向圍觀遼人。

將死之人渙散的眼神匯聚起來,望向人群前站著的江流兒。

江流兒和救命恩人四目相對,從這個臨死的白桿兵眼神中,小孩再次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跑!”

“跑啊,不要回頭!”

江流兒立即轉身,擠出人群,向南邊跑去。

“江流兒,你爹呢?”

街坊看到這個苦命孩子。

“死了。”

他沒有再跑,回頭在街上尋尋覓覓。

每次和爹出去打漁,他都要在渾河岸邊尋覓貝殼螃蟹。

他爹經常說,有些東西要靠自己去尋覓……

那些正在失去的東西,白桿兵幫他找到了。

江流兒在地上撿起一把折斷的長槍。

他用瘦弱矮小的身軀扛起斷槍,跨過南北大街密密麻麻的遼民屍體,穿過還在圍觀的大人們,朝那頭殺人狗熊猛衝過去。

~~~~~~

東門甕城城牆上,鬚髮花白的努爾哈赤憂心匆匆望向東門戰場。

他身後那杆象徵王權的織金龍纛,已經消失不見。

那塊破布,在北門甕城上,便被神火飛鴉燒成了碎片。

距離甕城數百步外高聳土坡上,開原軍的戰鼓敲得震天動地,隆隆鼓聲如千軍萬馬,給正對面的努爾哈赤造成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周圍護衛的戈士哈只剩下五六人,其他的戈士哈都被大汗派到城中搜尋鑲白旗旗主杜度,大汗身邊就剩下一個漢臣。

正藍旗潰敗前,小貝勒斬殺了幫大汗鎮魂的寧古塔師婆,馬不停蹄接著跑去殺佟養性。

杜度不是一個人進城,他還帶了鑲白旗近半數的牛錄額真還有一群戈士哈。

無論小貝勒所欲何為,在努爾哈赤看來,杜度臨陣脫逃,就是謀反,這個十五歲的鑲白旗旗主是不能留了。

半個時辰前,大汗派出二十個戈士哈進城抓捕杜度,現在一個人都沒回來,看樣子也是凶多吉少。

屠城開始後,遼人開始出現零星的反抗。丁參將帶著葉赫人四處斬殺開原奸細,最後發現奸細越殺越多,現在他們自顧不暇,無心也無力出城援助大汗了。

當初下令屠城是為了穩定大軍後方,沒想到現在竟然被反噬。

原本被大汗寄予厚望的鑲白旗,和開原戰兵交戰後便一觸即潰。

崩潰的包衣和真夷甲兵像潮水般席捲渾河南岸,自相踐踏,甚至還牽連道東邊正在血戰的兩紅旗。

劉招孫麾下戰兵如一把利劍刺穿鑲白旗陣線,鋒芒逼近兩紅旗後陣。

一場大敗在所難免。

“大汗,代善主子派奴才來求援,兩紅旗傷亡過半,只剩九千人了!再不派兵擋住劉招孫,甲兵都會逃走的!”

一名正紅旗戈士哈匆忙跑上城頭,鎖子甲上還掛著兩支輕箭。

努爾哈赤抬頭看這人一眼,怒道:

“朕早上便說過,他破不了車營,就死在東門!!”

那戈士哈滿眼驚恐,遲疑片刻,還是咬咬牙道:

“代善主子讓奴才來求大汗,抽調兩黃旗巴牙剌援助,他這次一定一舉攻破車····”

努爾哈赤忽然拔出寶劍,不等戈士哈反應過來,寶劍已經劃破他的護頸,一股鮮血從脖頸噴湧而出。

“大····”

戈士哈捂著脖子,倒在血泊裡,身體抽動了幾下,便死在了大汗身前,臨死前眼中露出憎惡而恐懼的神色。

旁邊幾個兩黃旗戈士哈紛紛退後兩步,冷冷看著眼前發生的這幕。

在北門甕城上,大汗也是這樣斬殺了一名趕來求援的鑲白旗牛錄額真。

這位忠心耿耿的牛錄額真發現他們巴牙剌人手不夠,擔心和開原戰兵對陣時無法彈壓潰敗的包衣,懇求大汗派出兩黃旗巴牙剌支援鑲白旗。

“給他們六萬人馬,攻打兩萬尼堪,打了三天,到最後還要用朕最精銳的巴牙剌!”

“朕在薩爾滸時,三天之內,掃滅明國四路四十七萬人馬!”

“告訴代善,再破不了車營,不用劉招孫殺他,朕親手斬了他!”

“來人!”

努爾哈赤喘了口氣,對站在遠處的一群戈士哈道:

“大汗,奴才在。”

戈士哈頭子小心翼翼上前兩步,站到努爾哈赤身旁。

“讓兩黃旗接替鑲白旗,擋住開原戰兵,再派朕的精銳巴牙剌去收攏鑲白旗正藍旗潰兵,組織反攻劉招孫!”

戈士哈剛要領命而去,渾河北岸忽然響起一片海螺號聲。

努爾哈赤還在疑惑,城頭戈士哈齊聲驚呼:

“八貝勒回來了!正白旗包衣在渡河!”

“尼堪的參將旗,守橋的是毛文龍。”

這時,對面土坡上升起一片箭雨,土坡上開原鼓手被箭射成刺蝟,隆隆鼓聲戛然而止。

“尼堪敗了!敗了!”

北岸浮橋上密密麻麻的小黑點,迅速吞沒前面的零星紅色鴛鴦戰襖,毛文龍的三百遼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努爾哈赤撫摸著袖中的鎮魂瓶,狂笑起來:

“哈哈哈!天命在我!今日必斬劉招孫頭顱!”

~~~~~~~~

“金夫人,你不能去,韃子射箭準得很。”

三人走下浮橋,兩個衛兵舉著長牌走在金虞姬前面,邊走邊回頭勸說這個倔強的朝鮮女子。

“咱們騎兵少,防不住韃子射箭。”

金虞姬將襻膊(1)綁在臂膀上,紅色麒麟袍顯得不再臃腫,她手臂上的疼痛也減輕了一些。

“劉總兵讓你們來做什麼的?”

她跨過一具後金兵屍體,忍著劇痛,快步走到衛兵前面,擋住兩人去路。

衛兵互看一眼,呆呆的望著金虞姬,不知如何回答。

“劉總兵派你們兩個,是來保護奴家的,現在。”

金虞姬忽然站住,指著兩百多步外的金鼓,有些氣喘:

“現在,奴家上去擊鼓,你們就在土坡下守住,莫讓韃子近前,這也是保護。”

兩個衛兵還要說話,東邊忽然響起一片刺耳的海螺號聲,接著,兩紅旗發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奴家會擊鼓,你們會嗎?”

兩個衛兵口才不好,吞吞吐吐講不出什麼道理,金虞姬也不再浪費口舌,大聲道:

“金鼓再不響,大軍必敗!奴家若是沒受傷,一人能打你們兩個,以前都是奴家護衛劉總兵,好了,莫要囉嗦,快走吧!”

兩個衛兵相互看一眼,都被這女子氣勢震懾,再看看遠處士氣低迷的浙兵車營,咬了咬牙,不再勸說。護在金虞姬左右,快速朝東邊走去。

眼前所見皆是倒下的屍體,金虞姬腳下的戰靴很快被人血浸染成紅色。

遠處兩紅旗的海螺號聲,如蚊子般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她穿著那件大紅通袖麒麟袍,走過成百上千具正藍旗甲兵屍體,一抹大紅色在連綿不絕的藍色鎧甲中顯得格外亮眼。

幾支輕箭從沈陽城牆上飄來,飄飄飄的箭羽像蒲公英一樣綿軟無力,被衛兵手中的長牌輕鬆擋住。

“狗韃子箭法真好,隔這麼遠都能射中!”

衛兵朝城牆啐了口唾沫,低聲罵道。

三人繼續往東走,走後正藍旗大陣後,地上開始出現鑲白旗真夷甲兵屍體,屍體之間遍佈破碎的鎧甲和折斷的長槍,開原戰兵的屍體也變多起來。

衛兵投石驅趕一隻落在戰兵屍體上的烏鴉,石子驚起幾千只烏鴉從渾河南岸飛起。

遮天蔽日的烏鴉在渾河上空盤旋不去,三人剛離開幾步,又呱呱叫著落到屍體上。

金虞姬終於走到土坡前。

金鼓架在坡頂,距離地面有八九丈高。

通往坡頂的泥土被踩出條小路,小路被染成暗紅色,金鼓手流下的熱血還未乾涸。

衛兵舉著長牌護送金虞姬來到土坡下,兩人望了眼頭頂上的大軍金鼓,再看看金虞姬虛弱的身子,搖頭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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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支重箭擦著長牌呼嘯而過。

衛兵立即轉身,朝土坡東邊衝去,三十多步外,兩個正紅旗弓手站在那裡,還在從箭插裡拿箭出來。

兩人大吼一聲,丟下手中長牌,拖著兩把雁翎刀朝後金弓手衝去。

衝過十步距離,兩人從腰間取下飛斧,猛地掄了過去。

對面兩個弓手被這氣勢嚇住,急忙鬆開弓弦。

衛兵根本不躲避,舉刀劈砍飛來的重箭,不等對方射出第二箭,已經殺到近前。

兩聲噗嗤響聲,雁翎刀殺入弓手小腹,手起刀落,兩顆光溜溜的腦袋高高飛起。

這兩個衛兵都是中軍衛隊的好手,也是追隨劉招孫多年的精銳家丁。

“取下弓箭,小心防守!”

兩人剛剛轉身要回去,便望見東邊五十多步外,出現一群手持大弓的後金兵,約有十幾個人。

“和他們拼了!散開!你往南邊走!”

兩人正要拼死一戰,忽然從戰兵大陣那邊傳來奔騰馬蹄聲。

一隊葉赫精騎及時趕來增援,十幾個葉赫騎手嫻熟的操縱馬匹,快速接近目標,用腰刀劈砍那些轉身逃走的正紅旗弓手。

金虞姬拄著根斷槍,踩著路上的積血,一步步往坡頂爬去。

通往金鼓的短短百步的路程,金虞姬走得痛徹心骨,每往前上一步,都感覺肩背傷口撕裂般的疼痛。

她走了幾十步,停下回望沈陽城,耳邊風聲烈烈,土坡正對面的瀋陽東門,正在源源不斷湧出背插黃色小旗的甲兵。

“兩黃旗出動了。”

金虞姬喘了口氣,腰身早已香汗涔涔,她手指輕撫肩膀,一陣鑽心的痛席捲全身,再看時,手心全是血跡。

“沒事,等擊敗兩黃旗,建奴就完了,官人真要滅後金了!奴家要看見····”

她將血淋淋襻膊取下,又重新綁好,拄著斷槍,繼續往坡頂走去。

一縷血珠順著金虞姬肩背緩緩流淌,匯入遠處一片煙霞。

她終於登上坡頂。

金鼓前倒著那個被箭射死的鼓手,他手裡還緊緊攥著把血紅色的鼓槌。

金虞姬取了下,鼓槌在他手中竟然紋絲不動。

環顧四周,地上還有兩把鼓槌,金虞姬俯身拿起兩根沾滿人血的鼓槌,走到那面比她還要高的金鼓前。

金虞姬回頭望向瀋陽東門,突入到車營附近的開原戰兵,被潮水般湧來的兩黃旗甲兵團團圍住。

最後兩千五百個紅色鴛鴦戰襖匯成奔湧的血海,義無反顧的朝同樣傷亡慘重的兩黃旗大陣撞去。

紅黃兩色在渾河南岸擊撞成令人暈眩的色彩,這些雙方最後的精銳,發出令人震驚的喊殺聲,如滾雷般衝入雲霄。

一丈七尺的總兵令旗像根細細的紅線,在兩裡之外的戰場上屹立不倒。

距離總兵令旗幾十步外,一個鎧甲鮮明的將領,冒著箭雨,不知疲倦的在大陣前策馬狂奔。

金虞姬最後一次眺望劉招孫。

她回憶起在漢城時看過的《秦王破陣樂》樂譜。

低緩的鼓聲在南岸響起。

蒼涼的旋律,低迴婉轉。

金虞姬彷彿看見:

後金兵所到之處,村落空虛,滿目瘡痍,“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飽受戰爭之苦的遼人,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鼓槌忽然加速,朝向鼓邊擊打,一鼓作氣的鼓點緊急有力,最後一氣呵成為秋風掃落葉。

秦王李世民親冒鋒鏑,深入敵陣,眾將士奮勇殺敵,終於將敵軍擊潰。

金虞姬背上的箭傷崩裂開來,鮮血浸染麒麟紅袍衣袖,血珠隨著鼓聲節奏滴落在俏麗的官綠裙上。

“咚!咚!咚!”

雄渾急促的鼓聲響徹渾河兩岸,傳遍方圓十里。

兩岸無數雙眼睛同時望向土坡上跳躍的紅色身影。

浙兵、開原兵同時發動最猛烈的衝鋒。

毛文龍望著橋上死去的兄弟,揚起崩壞的重刀,抬頭望向那個殺人最多的刀疤臉。

江流兒踏著鼓點將長槍刺向丁碧背影,身後一個遼人攥緊了拳頭。

劉招孫回望土坡,看到了正在燃燒生命的金虞姬。

他用左手壓了壓鐵盔帽簷,揚起鋒利的雁翎刀,指向陷入恐慌的兩黃旗大陣。

“殺建奴!”

(1)宋代的一種掛在頸項間,用來摟起衣袖方便操作的工具。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宋百馬圖中馬伕》:“宋人記廚娘事,用銀索襻膊進行烹調。可知它是宋代勞動人民為便於操作而發明的通用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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