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晴好,海面風平浪靜。銀盤似的月輪高掛天邊,彷彿再沉一沉就要沒入無際無邊的海洋。
一艘小艇無聲脫出艦體,推向灑滿銀輝的洋麵。
划槳的兩人無精打采、愁眉苦臉——只在短短一天之內,他們作為堂堂皇家海軍就經歷了被俘虜和被劫持兩個噩夢;任何一件事單拎出來都足以成為讓同僚們說上半年的談資,所謂人生奇恥大辱無過於此。
而一手造成這一切的女悍匪此時正坐在對面船頭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不時出言威脅,催促他們快點出力。
兩位自小經受紳士教育長大的貴族軍官如今悔得腸子都青了。他們既寄希望於老喬快點發現兩人離奇的失蹤,又實在不願面對被老喬發現此事後可預料的種種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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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該不會指望靠我倆划船劃到馬達加斯加吧?”查爾斯嘟噥著抱怨。他瞥了一眼女悍匪的臉色,確認她可能現在不太想揍人,然後才大著膽子接著說,“你知道莫三比克海峽多寬多長嗎?我們現在又困又餓,不出兩天全得玩完!”
“誰說要去馬達加斯加了?”小春懶得理他,抬起槍管比劃著恐嚇道,“快點劃!”
查爾斯已經不怕了,反正打死他倆就沒人划船。他忿忿地說,“皇家海軍很快就會發現我們失蹤,到時候可沒你好果子吃。”
小春徹底不理他了。她正忙著伸手探水,彷彿在捕捉什麼東西的痕跡。
不知不覺他們已悄然劃入一片迷霧,天邊的朗月被濃厚的水汽所吞沒。前方黑壓壓一片,只間或透出幾點飄忽不定的光亮。
小春面露喜色,她摘下腰間一枚銅色的哨子,將它放到唇邊用力吹了幾聲。哨聲長短錯落,應該是某種訊號。
很快濃霧中也傳出回應的哨聲。
他們繼續向前劃了一陣,那些先前微渺難明的光點更清晰了。它們不是光點,而是高掛的燈籠和熊熊燃燒的火把——一艘大船正逐漸從藏身的迷霧中顯出真形。
它與他們所熟悉的蓋倫式風帆船不同,也並非卡拉克帆船或拉丁式帆船,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方頭大木船。
這才是他們的目的地。小艇磕碰著靠上大船,立刻便有幾條溜索從上方甲板垂下。身手矯健的黑衫人順著溜索無聲落下,小艇上眨眼間站滿了人。
火光映照在這群從天而降的黑衫人身上,把兩位皇家海軍軍官驚得瞠目結舌——一群女人。她們當中有的身形曼妙、有的挺拔修長、也有的壯實精悍,無一例外都是女人。
小春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歡快地喊了一聲,但隨即被其中領頭的一位女子沉聲喝止。她此刻倒老實得出奇,乖乖閉嘴站到一旁,任由新出現的女人們檢視兩個俘虜。
“她們在說什麼?”查爾斯緊張兮兮地問。他環顧一圈,這些女人們看上去都不像善茬。
“我聽不懂。”威廉配合而順從地高舉雙手。一名額角有新月樣疤痕的女子從腰間解下繩索將他捆起來。“但我猜她們正打算把我們弄上去。”他轉頭看著靠邊站的小春,“看來你的姐姐們也不是那麼歡迎你回來。”
小春想要反駁卻又不敢,只好拿眼睛瞪他。
查爾斯也被攔腰捆緊,兩人一先一後被吊上甲板。甲板上有更多全副武裝的黑衫女人嚴陣以待。從面貌上看,她們或多或少都擁有一些東方血統。她們的臉色可就遠不如她們的相貌好看了。
“東方人沒有男的嗎?怎麼全是——”查爾斯忽然閉嘴了。他抬頭看到了桅杆上飄揚的黑旗。錦緞織造的黑旗,中央是一個銀色的圓環。朔月旗。
離港出航前海軍部曾配發過一本印度洋海盜氏族圖鑑,以幫助軍官們瞭解活躍在航路上的諸多劫匪組織。使用朔月旗的鄭氏一族也赫然在列。
“南洋鄭氏,”威廉也看清了,“她們只有姐妹,沒有兄弟。”
繼被一個女人俘虜、劫持以後,他們的軍旅生涯中又將添上被一群女人俘虜、劫持的輝煌一筆。
“沒有兄弟!?那我們怎麼辦?”查爾斯緊張地察看四周,女人們都不苟言笑。“該不會——”他伸手在褲襠處比劃了一下,哭喪著臉。“我聽說東方人會把男人變成太監。”
查爾斯的滑稽動作很好笑,但威廉實在笑不出來。“你變成太監也長不出她們胸口那兩坨玩意兒。她們可能會拿你去喂鯊魚。”
“直接喂還是先弄成太監再喂?”
威廉聳聳肩。“對鯊魚而言可能都差不多。”
“對咱倆差別可就大了!”查爾斯大驚失色。
過了一會兒,小春和其他幾名女子也登上甲板。她老實巴交地跟在最後頭,連之前脅迫他們用的手槍也上繳了——威廉清清楚楚看見它正插在領頭女子的腰帶上。
領頭的女子又用那種聽不懂的語言發號施令,甲板上的女人們立刻各司其職運轉起來。
威廉和查爾斯被押往底艙,而小春則被帶到甲板後部的艉樓。
等待他們的不是刑具和囚籠,而是兩盆熱騰騰的洗澡水。旁邊準備著疊放好的衣服和鞋履。
查爾斯迷惑不解:“這意思是……?”
“嫌我們太臭了。”威廉開始自覺寬衣解帶,“我也覺得。身上的味兒都快把我自己燻過去——我們上回洗澡是什麼時候?”
“不記得了。可能是路過聖赫勒拿島的時候吧。”查爾斯也脫去衣服爬進澡盆,緊接著發出舒服的大聲呻吟。
溫暖的水汽掩蓋掉了一刻鍾前還肅殺嚴酷的氣氛,威廉竟有些錯覺的愜意。
“你看出來沒,那姑娘應該是在家裡犯了什麼事。”查爾斯用力搓洗身上的汙垢,拍濺出大片水花。“這些女人們看起來一個個都不高興。”
威廉迷糊地答應著,感覺自己快要睡著。正在他就要入眠的時候忽然有人進來,把兩個小夥子嚇了一跳。
來的是個瘦高個兒女子,他們卻彷彿兩個大姑娘似的遮遮掩掩好不狼狽。
那女子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地開口了:“換好衣服趕緊出來。大家姐要見你們。”
她說的是英語,很流利,帶著一種奇怪而陌生的口音。她看兩人沒有立即出來的意思,好像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噗嗤”一聲笑出來,剛露面時那種冷若冰霜的氣質瞬間瓦解冰消。
“行了,快點吧!”她說著轉身出去,踩著木質階梯輕快地上樓了。
“大家姐?”查爾斯厭惡地皺起眉頭,“就是那個要把小春嫁給海盜的人?”
“那丫頭的話你也敢信。”威廉翻個白眼,“聽起來這個大家姐是這群女人的頭頭。”
“那豈不是……”
查爾斯面露懼色。威廉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個更加暴戾無常、更加狡猾刁鑽的小春。
兩人同時籲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