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送來淡淡的花香, 在夏日的柔光中，李染陌的嘴角漾起微笑, 眼中掩藏著深深的冷意和殺機，走廊上, 她凝神地望著對面走來的少女，語調平緩而淡漠地說道，“收手吧，我不想對你來硬的。”
低眉順眼只顧走路的少女，渾身一僵，抬眸望了李染陌一眼，那一眼竟是冰冷至極滿漢嘲諷, “你可知道, 我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人！還是說，你以為我稀罕你的救贖？”說出口的話帶著少女特有的甜潤柔美，卻由於本身性格的陰暗而顯得抑鬱沙啞，兩種特色混合在一起, 讓人有種產生幻聽的錯覺。
李染陌望著在少女體內沉睡的靈魂, 不由得輕聲嘆了口氣，搖搖頭有些無奈地道，“其實從我個人的角度看，我並不覺得你做的有什麼錯，反而覺得很大快人心。那些人剛開始雖說只是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發現被欺負的那個人完全沒有要反抗的意思，久而久之, 就會產生一種自然而然的凌虐欺壓心理。‘反正你也不會說出去，我就是再欺負你一點兒，又有何妨？’對於這種人，我一向是最為不齒的。”
搖搖頭，李染陌似乎回想起什麼，神情突然有些微妙和怪異，“你如果真想害那些人的性命，根本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堂堂犬鬼只能附身於人類體內，你先前一定受了不輕的傷。還是說，你以為你現在這種狀態能打得過我？”
似笑非笑地望著怒視自己的少女，李染陌打心底喜歡這個妖力高強的魔物。要不是拜託師兄調查近一個月來發生在附近的靈異事件，她可能真的以為這是只無惡不作為非作歹的犬鬼，但是如今……飽含深意地凝視著少女，李染陌的眼神透露著堅定和自信，“前不久，皇一門第十三代掌門險些被一隻犬鬼所傷，臨危之際身份神秘的高手出現，只一招就消滅了這只犬鬼，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只犬鬼用盡最後的力量逃跑，勉強維持住最後一口氣，然後……附身於這個和前主人有些相似的小女孩身上。”
李染陌平靜溫和的語氣，非但沒有讓少女冷靜下來，她反而怒火滔天起來。
怒瞪著李染陌，她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從齒縫間逼問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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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它原本只是一條狗，一隻普通的家養寵物，只因為主人一心要復仇，由於被她親手殺掉的緣故，血祭成功，它的怨恨化為強大的犬鬼的力量，終是打算幫主人完成這個心願。
可就在最後即將成功的瞬間，那個該死的陰陽師突然出現，說得是義正言辭滿臉不公，可是誰能夠真正理解它的怨恨！憑什麼它為主人付出了忠誠，付出了關心，最後換來的卻是一把刀，一條命，滿心的不解、憤怒和怨恨？！！
它真的很喜歡它的主人，那個柔弱卻堅強的女孩，可是她為什麼要殺掉它？只為了復仇？復仇，復仇！好，它為她復仇！
但是復仇之後，又剩下什麼呢？只剩下，無盡的空虛和寂寞。
它的主人不在了，它的心也跟著不在了。
在看到那個陰陽師的時候，它原本是打算自願赴死的，但是那個陰陽師滿嘴的仁義叫它沒了心情。呵，他都知道些什麼？一個人類的小鬼頭，一個一看就是懦弱的小家夥，就算是皇家的掌門人又如何？它想殺他的話，還不是易如反掌！
突如其來的憎惡席捲了它的心，它當時滿腹心思都是殺個這個煩人的小鬼，卻不想會被那個可怕的男人得手，黑色的鷹有著殘酷而無情的力量，和那個嘴上倔強卻始終不肯下殺手的小鬼完全不同，結果它非但沒能成功還險些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對不起，對不起……下輩子，請你快樂地生活吧……”
主人拿刀殺死它的時候，女孩白皙的臉上混合著淚和血，她泣血般地一句句唸叨著，彷彿這根本沒有用的話，可以令自己安心些似的。
它當時真的很想說“既然不想殺我，那為什麼不放手”，但其實，答案就在它心中。陪伴著女孩這麼多年，它自然知道她心中的怨恨。她要報復，卻無法光明正大的讓惡人繩之以法，無望之際得到了這個召喚術，便想殺死自己的愛寵來喚醒犬鬼，卻不知……要不是它到死都無法對主人產生怨恨，那強大的能量早已反噬身為主人的她。
那一刻，即將被鷹隼擊中的那一刻，它忽然想起了主人對它說的話，一個用力的掙脫，竟然僥倖逃脫一死。儘管……它想，或許那個男人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讓那個小鬼頭傷心罷了。
剛剛產生這個想法，它就覺得好笑。那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也會有心？一定是它想多了，人類這種複雜的生物，它根本就不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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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回憶了那麼多事情，連她本人都沒有注意到，原本明亮的眼眸已經蒙上一層灰塵，黯淡無光得令人見之心酸感傷。
李染陌不由得輕嘆一口氣，望著她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道，“我知道你對那些除妖人有怨恨，但你始終不曾真正害死那些人，是不是你心裡也不想殺死他們的？”
話音一落，李染陌不禁自嘲地勾起唇角，在心底暗歎一句自己天真。
那可是犬鬼啊！比犬神強大得多也更容易反噬的犬鬼！由於是魔物的緣故，多少自以為了不起的靈能者，因為本身的靈力無法壓制它，反而被它無情的吞噬掉。這種魔物她不是不曾見過，卻不知為何在看到眼前這個特殊體的時候，一瞬間竟會不忍心狠心除掉它。
“如果你肯從這個人的身體裡出來，並且保證以後再不做這類事情的話，我可以放你一馬。”神情凝重地注視著少女，李染陌彷彿透過她看到了控制這個身體的犬鬼一樣，即使如今的靈力無法使她完成這麼高難度的動作，有一瞬間她還是感覺到了犬鬼劇烈波動的感情。
“你以為……我會被你的話感動？”少女冷冷盯視著李染陌，神情無喜無悲，平靜得有些異常，“很抱歉，我不稀罕。”
是該說這個巫女大膽得好呢，還是說自負來得更恰當？對於自己這般汙穢的存在，瞧瞧看，它竟然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什麼？！
呵，不忍，憐憫，和掙扎，百般複雜的情緒湧動。要不是自己這些日子為了完成少女的心願，一直在琢磨著人類的複雜心思，還真有些看不懂她那樣的眼神。
它何德何能才能讓要除掉自己的人同情它？或者應該說，它壓根不稀罕這種道貌岸然的施捨！
“要殺要剮隨你的便，來個痛快點兒的！”冰冷的目光鎖定李染陌，透過少女脆弱的肉體，犬鬼森然凜冽的氣勢滲透出來，竟然在結界之內形成巨大的漩渦。
“唉……”它根本不明白，自己廢話一大堆，究竟是為了什麼。還是說，它明白了，卻根本不願意承自己的情？
李染陌神色複雜地望著少女，心裡頭沉甸甸的，靜靜站在原地，任憑狂風打在臉上，刮出一道道細細的血痕，絲毫不為所動地沉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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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教導她的老師讚歎她擁有強大的靈力，假以時日一定能成為獨當一面的術士，卻每每在看到她實戰的時候，感慨她白白浪費了自己的好天賦。
“那些不過是妖邪魔物，墮落的腐朽的存在！你對這些骯髒的東西存憐憫心，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第一次實戰的結果，她因為一個不忍心而重傷，換來了整個家族和所有老師的怒罵責備。母親當時雖說沒有責怪她一句，她卻也看得出，母親很不滿意她讓自己受傷。
大姐抱著她哭得肝腸寸斷，最老成的三妹也紅了眼眶，下面的妹妹們都還小，母親禁止她們來看望自己，可是從偉伯的轉述中得知，妹妹們每晚輾轉反側，都在問“二姐怎麼不來”。
她雖說很想反問，很想質對，“都說鬼怪無情，可我看人類才是最無情！憑什麼它們傷了人就要被消滅，我們殺死它們卻是為民除害？就像蛇不會無緣無故的咬人，咬人只是由於感受到危險一樣，如果不是我們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捕圍殺它們，它們用得著大規模來圍攻我們嗎？歸根到底，還不是因為我們先對它們下殺手，它們為了自保不得已才來圍攻我們？要說鬼怪無情的話，我們身邊的式神又算什麼？難道說家養的鬼怪就不是鬼怪了嗎？要是那些高等的魔物肯屈尊當式神，你們這些人當真還會一鼓作氣滅了它？”
她不平，她真的不平，但是仔細想想，又覺得心酸。
自己明明是人類，卻總覺得跟人格格不入，那些鬼怪明明是敵人，每次聽老師講述那些故事，她總會第一時間提出疑問，如果不是除妖人術士先去圍捕追殺它們，那些鬼怪在鄉野老林生活的好好的，就算偶爾會吸食一下人類的靈魂和精氣，又當真能給人類社會造成多少危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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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也明白，自己身為已經隱居幕後的道士家族李家的二小姐，提出這樣的問題本身就是對自己家族存在意義的質疑，那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所以小時候不懂事問過第一次之後，她再也沒有提過類似的問題，即使心中的疑惑仍然不解，也只是淡淡的點點頭，認真做好每一堂課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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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間回憶起這些往事，李染陌看看少女淡漠地盯著自己，毫不在乎自己會被她除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不，首先，你還是先從她身體裡出來再說吧。”指了指少女快要到臨界點的肉體，李染陌又是一陣頭痛。雖說她很憐憫這只犬鬼的遭遇，也靠自己的頭腦大概猜出了□□，但要真的為了這只犬鬼放棄少女的生命，她還是做不到。先不說自己身為人類這個種族，應當擔負起降魔除妖的義務，就是自己的道德底線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我要是不出去，你又能奈我何？”少女嘲諷地勾起嘴角，原本平凡至極的容貌，此刻看起來竟是不容忽視。那是種冰冷至骨髓的感覺，彷彿只是直視她的雙眸，就能令自己全身的血液凝結成冰。
“那……我也只好硬來了。”在心底嘆息了一聲，早就料到如此結果，卻仍有些沮喪的李染陌，只好神色一正捏緊符咒，“你……做好準備了嗎？”
四周由於早已部下結界，根本無一人發現這邊的騷亂。可是在李染陌心裡，分明是希望兩個人都裝傻，讓對方彼此有個好結局的。
它身為犬鬼卻不想害人性命，她身為除妖人卻不想殺死妖魔，這樣子的他們……要不是彼此敵對的話，說不定會很合得來吧。
抬眸定定望著少女面上浮現出的魔紋，李染陌心裡頭竟是出奇的平靜，不起絲毫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