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將出, 月未隱。
黯淡的玉輪若隱若掛在天邊,灑下的蒼白月光鋪在起伏連綿的山谷。條帶著露水的雲霧,絲帶般飄蕩在寂靜的半空中, 雲霧盪漾著, 飄著,擦過盛的夏雲花, 顆清澈的朝露,在嬌嫩雪白的花瓣顫了顫。
只瘦削潔淨的大手,輕輕將長頸小瓷瓶抵到帶著露水的花瓣,轉眼,圓滾滾的露珠就落了瓷瓶裡。
朝露易逝, 如夢如幻。
這只手將終滿的瓷瓶蓋好,收入被露水沾溼的青色薄絹大袖,後折下支纖細柔弱, 正盛的白花, 輕輕握在手中。
傅玄邈握著支潔白的夏雲花,緩緩站了起來。
山谷裡吹起了晨風。
頎長的身影像把玉色的長刀, 筆直地立在遼闊的大地。擺的青色衣袂在他身邊出簌簌聲, 像旦始就不會停止的蟬雨。
抹璀璨的金光, 正在天邊的山峰下奮力掙脫黑暗的束縛。
谷中的露珠經所剩無幾,他手中的瓷瓶也裝滿, 傅玄邈依不站在原地,靜靜等待著日出時刻的來臨。
山谷之中,響起了鳥雀的晨鳴。
耀眼的火球終於掙脫了黑暗的禁錮, 緩緩升出了山巔。金光萬縷的朝陽灑遍大地,驅逐黑夜殘留下的陰影。
萬物在喜悅地迎接新生。
傅玄邈目不斜視地看著天空中刺目的金色火球,任憑金光暈染著雙目視野。
多麼耀眼。
多麼溫暖。
多麼, 遙不可及。
傅玄邈久久不,讓侍立旁的燕回心生忐忑。他曾聽聞有人因長時間直視太陽而眼盲的事,猶豫半晌,想起死去的楊柳,想起身邊經無人會叮囑身體的公子,他不知為何心生憐憫,忽脫口而出道:
“公子,烈日不可久視,小心眼。”
出預想外的僭越之詞,燕回畏懼地低下了。更讓人意外的是,公子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口接了他的話——
“燕回,你可知……如何才能擁有太陽?”
“擁有太陽?”燕回愣,下意識看向天的火球。
冉冉升的紅日光照山谷,為如茵的草地鑲片金邊,每朵潔白的夏雲花在微風中閃耀光芒,太陽驅散了山谷中的冷霧和陰影,將溫暖視同仁地分給天地萬物。
擁有太陽?
燕回帶著疑惑低下,誠惶誠恐道:“太陽高高在,東出西落,數千年如日不變。凡人如何能夠擁有太陽?”
“為何不能?”傅玄邈輕聲道,“有前人之例。”
“前人之例?”燕回聞言吃驚地抬起了。
“……后羿就曾擁有太陽。”
燕回不明所以,下意識想要追問,身前卻只剩個背影。
傅玄邈向著不遠處的馬車走了過去,燕回連忙按下心中閃而過的疑問,拔腿追了過去。
馬車重新路,揚起的馬蹄落下踢踢踏踏的聲響,傅玄邈推半掩的車窗,將插在只裝滿清水的瓷瓶裡的夏雲花放到了能照射到日光的地方。
他從袖中掏出用整夜收集而來的夏雲花露瓷瓶,和桌的夏雲花放到了起。
傅玄邈靜靜地看著那朵我見猶憐的白花,心裡想:曦兒見到,定歡喜。
他想,等過兩日,他再親自帶曦兒來此處觀賞日出。
他想,若她喜歡,便將這滿山谷的夏雲花移植種回建州別宮。
他想,建州西郊有處天溫泉,不如就將公府建在此處,讓她每日可入浴熱湯。
他想了很多,很多。
冰釋前嫌的前兆經出,他所期盼和懷念的過去,將會重新回到他們之間。
窗外抹跳躍的藍色忽出,傅玄邈從夏雲花移視線,看向風和日麗的窗外。
只冰藍色的蝴蝶正在不遠處翩飛,寬大的翅膀流著令人迷幻的波光。傅玄邈看著,不禁出了神。
在很多年前,他曾親手將這樣的罐蝴蝶藏在大袖中,悄悄帶了守衛森嚴的皇宮。
父親和皇在御書房議事,管事公公叫來個小內侍陪他逛御花園,等到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傅玄邈隨便找了個藉口就成功支了小內侍。他來到了越國公時常出沒撲蝶的桃海苑,看著只有粉蝶卻空無人的花海卻猶豫了。
即便如願結識越國公,後又要怎麼樣呢?
她是白貴妃之女,可她對前塵舊事無所知,難道他連個無辜稚子要牽連來嗎?
傅玄邈在桃海苑裡躊躇半晌也沒拿定意,而本該出的越國公也久久沒有出,他將其看作天的旨意,最終選擇了轉身離此地。
他決定將她摒除在計劃之外。
他在個不知的湖畔邊打了經沾染他體溫的小木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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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繽紛的蝴蝶像雪花樣紛紛揚揚地飄了起來。
他將小木罐扔湖裡,轉身離了這個地方。
就在他即將走遠的時候,背後忽傳來撲通聲落水的聲音,緊接著,宮女驚慌失措的叫喊聲響了起來。
他回看,越國公的身影在湖水中沉浮。水花飛揚中,他瞥見了張慌張害怕的童稚臉龐,那雙清澈到在這個世間格格不入的杏眼觸了他的某根心絃,讓他無法對眼前的景象視而不見。
湖邊除了越國公的婢女,就只有他個人,無是公還是婢女沒有他的存在,他本可以轉身就走。他本可以裝作什麼不知道,心安理地離此處,既不用揹負道德的譴責,也可以讓白貴妃失去個重要的籌碼。可這刻,他的心裡什麼沒有想。
等他回過神來,他經撲通聲跳了湖裡,奮力向著被水流越衝越遠,身子也越來越往下沉的越國公遊去。
這回,他和那雙潔淨的眼眸對視了。
她在水中做著徒勞無功的掙扎,像片弱小無助的浮萍晃著。水下的雙腿用力踩蹬,腳下的水波不斷蕩,嘴唇因害怕緊閉成條直線,脖子奮力伸長,水波依蕩過她的口鼻,只剩那雙唯還留在水面的眼睛,朝他拼命投來哀求的目光。
那波光粼粼的目光,盛滿恐懼和哀求。
她就是那溺水之人。
而他是她的那根稻草。
在這刻,傅玄邈忽豁朗。他可以宰她的生死,宰她的喜怒,宰她的命運。
浮萍般在顛簸命運中身不由己的他,也能捉住另片浮萍,成為她唯的依靠。
在他晃神的時候,越國公的身影經消失在了水面。陣慌張的腳步聲從岸傳來,接連幾聲跳水聲,似乎有會水的宮人跟著跳了下來。
傅玄邈屏住呼吸,猛地潛入了湖中。
大袖在水中飛舞,他的玉簪從掉落,黑散下來飄蕩在水波之中。
他從湖綠色的湖水裡了那個正在下墜的身影,那雙不知為何打了他的眼眸用力睜著,死死地看著他。他知道,他會是她餘生唯能夠抓緊的稻草,她也知道,他是她此刻唯能夠期望的稻草。
傅玄邈在水中的停頓只有短短瞬,下刻,他蹬著腳下的湖水,破水浪,箭般朝她游去。
越國公向他奮力伸出了手。
他看著那只小而白的手,不自禁地伸出手,用力握在了手中。
傅玄邈握著她的手,將她拉至身邊,帶著她往遊去。
越國公在極度驚慌的況下,也沒有死死拉住他的衣襟,亦或纏在他身妨礙他的行。她笨拙地踩著腳下的水浪,努力在減輕他的負擔。
水面離他們越來越近。
日光在水面燃燒,隱約有蝴蝶飛舞的影子,波光粼粼的水浪在頂盪漾。咕嘟咕嘟的水聲像風聲吹拂在他們耳邊。對傅玄邈而言,世界經很久沒有如此安寧過。
終於——他們破水面,重新回到了水面。
越國公這時才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驚魂未定的眼神無處安放,像驚弓之鳥般到處跳躍。
他帶著她回到岸後,立即有宮人擁而。傅玄邈被人擠到外圍,他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看著被眾人簇擁,又是披衣又是送手巾,不斷受著關心的越國公,身的溼衣越來越重,似乎有風吹過,也越來越冷。
無人注意他的存在。
除了越國公。
“給、也給他……”越國公推宮人遞來的手巾,凍結結巴巴,眼神看著被推至外圍的他,“你……你是誰?”
日光下搖曳的水波不單在湖面,也在她纖塵不染的眼中。
傅玄邈看著她的眼睛,:“蟬雨。”
“什麼?”
“我叫傅玄邈,小蟬雨。乃當朝宰相傅汝秩之子。”傅玄邈抬起雙手,向越國公的方向撩袍跪了下來,“……蟬雨,見過公。”
那是他們的第次見面。
是他的宿命,也是她的宿命。
傅玄邈望著那朵盛的夏雲花,決定回去就告訴她,為了她,他願意就此止步。只要沈素璋安分守己,他就繼續當他的肱骨之臣。只要她願意回心轉意,他就忘記從前的所有恩怨,和她重新認識次。
輩欠他的,到此全部結束。他願意為了她,放下從前的切。
馬車回到營地時,太陽經完全爬了高空。
傅玄邈在沈珠曦的帳篷前停下腳步,手中拿著散清香的夏雲花和夏雲花露。空無人的門前讓他感覺到絲不對,不妙的預感讓他沒撩簾門,大步走了去。
帳篷裡空空蕩蕩。
哪裡沒有她的身影。
燕回見勢不對,立即大叫著喊來了最近的守衛。
“讓你們守著公,公去哪兒了?!”燕回怒喝道。
守衛又驚又恐,本能地跪了下來。
“公……公不是出去找傅大人了嗎?”
“這不可能!”燕回心裡跳,,“公沒有通行令,怎麼可能出營地?公到底去哪兒了,你還不如實交代?!”
“公當真去找傅大人了!”守衛膽戰心驚道,“不是傅大人給了她貼身玉佩,允她通行無憂嗎?”
“你——”燕回大怒,剛要話就被傅玄邈打斷了。
“什麼玉佩?”他。
“就是……就是大人隨身攜帶的那塊玉佩啊……”
守衛驚恐地看著傅玄邈的臉色,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湮沒無息。
“她是個人走的嗎?”傅玄邈。
他的聲音又像平時樣平靜低沉了。但這平靜中,像是藏著隨時可能爆的驚濤駭浪,壓抑而危險,令人後背涼。
“去查,她是個人走的嗎?”
傅玄邈聲令下,燕回很快就探到了結果。
“越國公……不是個人走的,囚車那邊來報,她以公子的義,提走了案犯白戎靈……”燕回忐忑道。
許久,帳篷裡沒有任何聲音。
空氣像是死去了,面無表的傅玄邈不地站著,也像是死去了。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口了。
“備馬,點兵。”
“案犯白戎靈劫持公出逃,我親自帶兵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