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裡有大獄, 路上沒有。
白戎靈被關押在一個臨時打造出來四四方方,不見天日木製“囚室”裡,囚室裡除了恭桶什麼都沒有, 有時囚車一個顛簸, 恭桶裡東西會潑出一些。白戎靈每日和自己排洩物一起顛簸,像貨物一樣被運輸遙遠建州。
不四日, 他蓬頭垢,神憔悴,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他想念揚州,想念家人們,也為在一個車隊裡音訊不通沈珠曦擔心。
傅玄邈心狠手辣, 表妹如何是他對手?
奈何白戎靈現在自身難保,是想白家傳個信都傳不,只能每日在囚室裡唉聲嘆氣, 憑藉囚室一停一頓, 判斷車隊是否了一個城鎮。
一直都如此。
今晚有些不同尋常。
白戎靈睡得迷迷糊糊時候,忽然感覺有夜風飄。涼爽清新夜風吹散了木箱子裡渾濁空氣, 白戎靈呼吸好久沒有過新鮮空氣, 猛地驚醒過來。
一個高大身影彎腰走了囚室, 囚門外灑微弱月光照在他身上,白戎靈憑藉著黯淡逆光, 辨認出燕回孔。
往日只有小卒才會入他囚室,或是送飯或是換恭桶,從來沒有傅玄邈左右手出馬時候。
他剛想開口, 見燕回站在門邊,身後鑽出了兩個腰粗膀圓將士。
囚室裡多出三人,一變得水洩不通。
白戎靈一見後走來兩個將士手裡破布和小半個手掌大碎瓷片覺得不好。
“你……唔唔唔!”
其中一個將士用破布用力捂住了他嘴, 右腿壓住他掙扎雙腿,將整個人重量都放了過來,牢牢壓制著原本瘦胳膊瘦腿,近來還瘦了許多白戎靈。
白戎靈用驚恐眼神看著這裡唯一能說得上話燕回,可燕回看也不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門邊,還貼心地關上了囚室木門。
另一個侍衛握著瓷片走了上來,雙腿跨過他上身,蹲了來,冰冷瓷片貼上了白戎靈溫熱脖頸。
“唔唔唔唔!!”
求生意志讓白戎靈力氣大增,他劇烈掙扎讓壓制他兩個將士幾乎控制不住。
“安分點!”拿瓷片那人幾沒找大動脈,惱羞成怒地了白戎靈重重一拳。白戎靈頭暈眼花地偏一邊,聽不遠處燕回在說:
“……別動粗……要是留馬腳……饒不了你……”
冷冰冰尖銳瓷片再次抵上了他脖頸。
白戎靈想要動彈,身體眩暈還沒過。再加上緊緊捂在他口鼻上破布,他吸肺裡空氣越來越稀薄。白戎靈暈乎乎地想,這好了……等明日他“畏罪自殺”屍體被發現,這謀害駙馬兼節度使鍋可真嚴嚴實實鑲他腦袋上了——摳都摳不來。
可憐他爹孃和祖父祖母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他還沒有白家留一半女呢……
也不知道他爹這把年紀,還生不生得出來……
對不起……爹……
對不起……娘……
對不起……表妹……妹夫……
對不起……他這輩子……沒能讓誰高興過……
唉……輩子,能不能不要做個人了……做人……可他娘真難……
白戎靈即將失去意識那一刻,砰地一聲,囚室門被猛地推開了。壓在他身上將士一驚,意識鬆開了手,空氣再次湧白戎靈口鼻,他像一個溺水之後好不容易上岸人,本能地推開壓在他身上人,呼哧呼哧地大口呼吸著甜美空氣。
“公……”他聽見燕回錯愕聲音。
白戎靈睜大模糊雙眼,努力去看站在門口那個纖弱身影。沈珠曦色難看地站在門口,像是一路跑著來,胸口還在明顯地起伏。她暗藏著憤怒目光掃過囚室裡三人,聲音冷硬地說: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燕回往前站了一步,擋住身後兩個將士,後者立即將破布和染著血碎瓷片藏了袖口裡。
“卑職參見公。”燕回雙手抱拳,沈珠曦緩緩行了個禮。他直起身後,瞥了眼身後二人,說,“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殿行禮,然後滾出去?”
兩個將士連忙跪行禮,接著落荒而逃。沈珠曦沒有攔他們。
這幾日,她每夜深時會借失眠理由外出,她心中打鼓,害怕白戎靈有個三長兩短,每次都故意在囚車附近轉悠。今夜她依然藉故外出,發現一直守在囚車外將士竟不知蹤影,當即,她知道,她最擔心事發生了——
傅玄邈要殺人滅口。
沈珠曦來不及多想,回過神時已經衝入了囚車。
囚室裡只剩沈珠曦和燕回以及白戎靈三人後,燕回沒有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是和她說了會八竿子打不著話,每次沈珠曦想要拉回話題,都會被他顧左言他再次岔走。
沒過一會,她明白了他這麼做理由。
“更深露重,公為何出現在這裡?”
傅玄邈披著月色出現在囚車外。燕回見狀,自覺地走出了囚車,讓外邊傅玄邈緩步走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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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噩夢,驚醒之後睡不著覺出來走走。”沈珠曦看地上白戎靈,“一想此人害死了李鶩還能呼呼大睡,我食不咽,睡不安穩。憑什麼李鶩生死不知,他還能在這裡,被有吃有喝地供著?”
從沈珠曦口中說出李鶩二字讓傅玄邈沉默了半晌。
他說:“殿想要如何?”
傅玄邈審視目光始終平靜地落在沈珠曦身上,她咬了咬牙,說:“……拿鞭子來!”
剛剛才死裡逃生白戎靈捂著脖子上淺淺傷口,睜大了眼睛。
“……殿!殿!”
被沈珠曦甩開婢女這時才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她們一見囚車裡傅玄邈驚慌地跪了去。
“殿身份貴重,你們讓她深夜獨行,擅離職守之罪,該當什麼懲罰?”傅玄邈道。
“我……”
兩個婢女相覷,有口難言。
“是我不想被人發現,偷偷甩開了她們——”沈珠曦說。
傅玄邈看了她一眼,說:“既然殿為你們求,這次便算了。次,決不輕饒……去拿一根鞭子來。”
婢女如獲大赦,不一會找來了一條足有兩根手指粗皮鞭。沈珠曦拿著這鞭子都覺得沉重燙手,恨不得一把甩開。可在周遭人注視,她只能緊緊將其握在手中。
“殿若是覺得鞭子粗了,卑職可以叫人再找條細一些。”傅玄邈說,蝮蛇一般冷靜寒涼眼神盯著沈珠曦。
“……不必了。”
沈珠曦握著鞭子,定定地看著白戎靈。
白戎靈目光由一開始驚詫,變成現在決然。他沉默不語地蜷縮起來,露出短短幾日裡變得瘦骨嶙峋肩頭。
沈珠曦握著皮鞭,怎麼也揮不去。
“殿不必在意。”傅玄邈聲音輕柔,“一個階囚罷了,殿盡好。這裡事不會被任何人知道。”
這一鞭,她必須打去。
為了救白戎靈。
沈珠曦咬緊牙關,終揮了鞭子。
清脆鞭撻聲在囚室裡響了起來,白戎靈身子一縮,臉上露出痛苦表。沈珠曦眼淚當即奪眶而出。
囚室內雅雀無聲,沈珠曦鞭子在手中顫抖。
半晌後,第二鞭響了起來。
第三鞭,第四鞭……
白戎靈身上白色囚衣洇出了淡淡血跡。
她眼淚如潰決河堤,源源不斷地沖刷在臉上。
“殿為何流淚?”傅玄邈說。
“他害了李鶩,我見他如此,痛快至極!”沈珠曦咬著牙,逼著自己狠狠道,“只此一次還不能夠,我要每日親自鞭撻他,方能讓我夜裡睡得安穩!”
傅玄邈深深地看著她,沈珠曦因害怕他識破自己真實想法而心如擂鼓。好在,傅玄邈總算開口了,他低聲道:
“……殿所願,便是微臣所願。”
……
許久後,沈珠曦走出囚室,她發軟雙腿在階梯時候一軟,身後立即伸來一隻手,把她穩穩扶了起來。
“殿小心。”傅玄邈輕聲道。
“……嗯。”
沈珠曦不著痕跡地掙脫了他手,快步走囚車。
此時天邊已經微微發亮。
傅玄邈將她送休息帳篷門口,沈珠曦迫不及待地剛想去,傅玄邈叫住了她。
“殿往後還是不要提起李鶩好。”
沈珠曦停腳步。
“李鶩知不報,藏匿公;李鵾參與叛亂,落草為寇;李鵲刺殺宰相,逃匿在外。這三兄弟任何一人和殿扯上關係,對殿和殿身後白家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想必陛也不願看見皇家聲染上汙點。”傅玄邈淡然道,頭上玉冠在皎潔月色閃著月色,“對殿而言,李鶩是殿落難時留你避難救命恩人——僅此而已。再多……只會讓殿後悔。”
“……我知道了。”沈珠曦艱難道。
也許是她錯覺,傅玄邈臉上神色有片刻柔和。
“……曦,安心睡罷。等回了建州,一切都會好。”
沈珠曦步入帳篷後,傅玄邈在門口站了一會,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燕回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如何?”傅玄邈平聲道。
“……殿確實每夜半都會驚醒,之後會外出在營地裡散心。因為身邊跟著婢女,所以此前沒有稟告公子。”燕回道。
“以後有關公,事無巨細皆來稟我。”傅玄邈道。
燕回低頭作揖:“喏。”
燕回放雙手後,猶豫片刻道:“白戎靈那邊……”
“若能取悅公,讓他多活一段時日也無妨。”傅玄邈容平靜,“……我也想看看,白戎靈這個欽點妹夫,陛還認他不認。”
陛和新宰相打什麼意,傅玄邈再清楚不過。
當年,先帝和陛曾屢次阻撓傅白兩家婚事,今日,想拉攏白氏,對他趕盡殺絕。
父親已經不在,沒有人再顧念當年義。從前那些債——
該他一筆一筆去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