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6章年關守歲 ===
卓遠眸間笑意清淺, 尚且還來不及收回，餘光便瞥到小塌上撐手坐起的小小身影。
卓遠心中一滯，似是做什麼天大的壞事被人, 還是被府中的孩子發現了一般，忐忑又慌亂得轉身。
待得看清小榻上坐起來的傢伙時，卓遠眸間頓了頓，緊張又微微舒緩。
是阿四……
***
兩人在外隔間的案几前落座。
阿四捧著水杯, 輕聲道，“六叔, 我看到了, 你剛才在偷親阿悅……”
“沒有, 你看錯了。”卓遠臉皮厚堅持，“要不就是你在做夢。”
阿四看了他一眼, 眼睛眨了眨，沒有再戳穿他, 放下手中的水杯時，水杯上漾起的層層漣漪如同浮光掠影般映入眼底，讓他想起早前同六叔相處的時候，阿四輕聲道，“六叔，你比從前高興……”
卓遠會錯了意，輕嗤道, “我什麼時候不高興了？我天天都高興。”
言罷，自己都頓了頓,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耳濡目染，連說話都同沈悅一個模子刻出來了？
卓遠唇邊輕揚, 微微笑了笑。
阿四也跟莞爾，“六叔，我能每天見到你就很高興了啊……”
卓遠好氣好笑，“你能去早點睡覺，我會更高興！”
阿四撲哧笑出聲來。
卓遠也跟他一道笑。
叔侄兩人就這麼沒有由來得在外隔間中笑了好些時候，阿四如實道，“我睡不，六叔，我想和你一起守歲……”
“哦，是嗎？”卓遠看了看他，淡聲道，“那我們下棋吧。”
“下棋？”阿四意外，“但我不會啊。”
卓遠悠悠道，“我教你啊，五子棋，五顆子連在一起就算贏，很容易學，也不難，下也不困。”
阿四剛要開口，卓遠應道，“別問，問就是沈悅教的，在馬車上發時間用的，下不下？”
阿四頷首，“下啊。”
卓遠湊上前，古怪道，“這回還找阿悅告狀，說半夜想看書嗎？”
阿四愣了愣，忽然變便笑出聲來來，“六叔你記仇！”
“你知道就好！”卓遠開棋盒。
這東西驛館都是常備的，尤其是栩城驛館，來這的人達官貴胄都是為了溫泉放鬆的，餘下的時間鮮有看公文，所以棋子這類打發時間的工具就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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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遠先執黑子，阿四執白子。
卓遠一面落子，一面給阿四講解規則。
阿四學什麼都很快，一點就透，旁的孩子在沈悅下第三局的時候，還有懵，但阿四已經能在第三局的時候，險勝他一輪了……
卓遠刮目相看，“要不是五子棋不能作弊，我真以為你作弊了。”
這種話，也只有六叔才說得出。
阿四坐得筆直，落子時輕笑道，“六叔，你在真好。”
卓遠罕見同收拾小五一樣，隨手拿了一側的書冊子拍了拍他的頭，“有毛病！我什麼時候不在了！年關時候，能不能不說些吉利點了，譬如什麼時候娶你六嬸之類的也行啊……”
阿四從善如流，“什麼時候娶六嬸啊？”
卓遠：“……”
***
再晚時候，小五和小八跑累了。
卓新帶了小五和小八回外隔間來，見卓遠和阿四坐在案几前下棋。
小五和小八累得滿頭大汗，似是落到水的模樣一般，卓遠驚呆，小五這個運動量他還可以理解，小八他是有匪夷所思的，兩個孩子明顯玩累了，一左一右撲到他身邊，氣喘吁吁喝水，而後懶懶不想動彈。
卓遠嘆道，“怎麼的，你們兩個是才冬泳完嗎？”
阿四忍不住想笑。
確實，小五和小八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對方連頭發絲都在滴水，可不像是才從冬泳回來的是什麼？
小五環臂嘟嘴。
小八附耳，“六叔，我悄悄告訴你，我們和二哥玩躲貓貓去了，二哥一個人攆我們兩個，他一攆我們就上躥下跳到處跑……”
卓遠一面聽著，一面笑看向卓新，果真也見他額間有涔涔汗漬。
卓遠隨口笑道，“阿新，一起守歲吧。”
卓新微怔，遲疑時，身側的簾櫳撩起，沈悅從內屋中走了出來，先前在太師椅前小寐了一會兒，似是做了亂七八糟的夢，但早前的果子酒應當是醒得差不多了。
“阿悅！”小五，小八兩個見了沈悅忽得就坐直了。
卓遠也看向她，目光略微愣了愣，似是連耳根子都跟有紅，“醒了？”
“嗯。”這麼應聲，便是真記不得他剛才偷親她的事。
六叔是想同沈悅一處的，卓新心知肚明。
“我去陪太傅吧，太傅一人守歲，有冷清了，我正好同他說會兒話。”卓新言罷轉身，其實自己也在奇怪，什麼時候起，能和六叔說這麼長一段話了。
“阿新。”卓遠又叫住他。
卓新回頭。
小五和小八一左一右靠卓遠，卓遠沒有起身，只是目光溫和看向他，輕聲道，“新年好。”
卓新愣住，稍許，也低聲開口道，“六叔，新年好。”
只是言罷，又覺得何處彆扭，隨而看了沈悅和外隔間中幾個孩子一眼，點頭致意，而後轉身。
卓遠彷彿沒料得他會應聲，整個人僵住，而後，眸間淡淡垂了垂，再抬眸時，卓新的背影已經出了外隔間，卓遠眼底沾染的暖意卻未褪去，便朝小五和小八嘆道，“你們兩個洗澡去，都一身臭汗了！”
小五絕嘴不滿！
小八則抬起手臂聞了聞，臭汗在哪裡啊？
“才出了汗，還沒散幹，要歇一歇再去沐浴的好。”沈悅上前，朝小五和小八笑了笑。
小五和小八目光又齊刷刷看向卓遠。
卓遠原本耳根子就是紅的，看向沈悅時，似是因為先前的事，連目光都不怎麼好同她對視沉聲道，“聽阿悅的……”
小八看了看沈悅，又看了看卓遠，憨厚笑道，“嘿嘿，六叔，你什麼事都聽阿悅的。”
沈悅：“……”
卓遠卻淡聲，“阿悅說得對，為什麼不聽？”
”……”小八語塞。
沈悅笑笑，上前朝阿四問道，“是在下棋嗎？”
阿四點頭，“六叔說的，下五子棋。”
五子棋？沈悅看他。
卓遠還沒開口，小八插話問道，“阿悅，五子棋是什麼呀？”
小五嫌棄，“下棋可無聊了，哪有躲貓貓有意思！”
卓遠抬眸看了看小五和小八，忽然靈機一動，“誰說沒意思的……來，正好看看五子棋怎麼下的，別只知道躲貓貓。”
卓遠言罷，看向沈悅，“下兩局？正好等他們汗出得差不多了，然後去洗澡？”
他彷彿說了一個沈悅沒有辦法拒絕的理由，沈悅應好。
阿四起身讓開，沈悅在案几對面落座，小八自覺跑到沈悅處，讓沈悅抱，沈悅笑了笑，位置剛好夠抱著小八，於是沈悅抱著小八和卓遠對坐下棋，阿四和小五一左一右趴在案几另外兩頭看他們二人下棋。
沈悅有耐性，一面下，一面同小八解釋規則。
小八正好到了能數數的年紀，兩人每下一顆子，小八都會數一數，橫著，豎，斜各有幾顆，當初沈悅同卓遠下五子棋，就是為了教桃桃數數，桃桃比小八小，讓她單獨學習數數枯燥了，但是她和卓遠下五子棋的時候，桃桃就特別樂意數數。
眼下，小八也是一樣道理。
“一、二、三……”彷彿數數是件新奇又有趣的事情。
小五則託腮嘆道，“數錯了，這顆是阿悅的……”
“哦哦……”小八回過神來。
阿四也道，“小八，你看，斜的也可以算。”
“真的耶，一、二、三、四……”小八興奮。
……
卓新行至苑門口，聽到外隔間中的笑聲傳來。
駐足轉身時，正好見外隔間中幾個孩子腦袋湊在一處，同六叔和阿悅一道，長明燈盞就在一側，似一幅溫暖熱鬧的畫卷。
卓新低頭笑了笑，又遠遠看了看外閣間中，才轉身離卡。
眸間未留遺憾。
***
五子棋的週期可以極短，也可以很長。
就著小八興奮數數的功夫，沈悅和卓遠的五子棋下了大約十來局，其間各有勝負，但都沒有焦灼局，讓小八數數都數不過來的情況。
卓遠很陪幾個孩子這麼下棋過，眼見，見幾個腦袋湊在一處，近乎要佔領棋盤，有的是在沈悅懷中，有的是趴在桌子上的，還有就在他身側，但說的都是阿悅好厲害啊，好似他贏阿悅是應當，不值一提；但是阿悅要是贏了一次，幾個人就各種馬屁接踵而至，彷彿沈悅同他們才是一夥兒的。
他是另一夥敵對的！
卓遠好氣好笑。
但沈悅沒有留意這麼多，她一面下棋，一面留意的是小五和小八是不是還在出汗，方才簡單給他們擦了擦，眼下是不是差不多了？
等到這一句下完，寶貝們七嘴八舌議論的時候，沈悅笑道，“差不多了，小五，小八，去洗澡吧。”
其實小八是數數樂在其中，小五卻有累了。沈悅一提，小五趕緊應好，小八又願意同小五一處，也趕緊應好。
沈悅起身，想領他們二人去耳房沐浴洗漱，卓遠也相繼起身，朝她道，“我去吧，你今日累了，我先照看阿四。”
他是見她方才在太師椅上就睡著……
沈悅看了看他，還未應聲，就見卓遠一手牽了小五，一手牽了小八轉身，小五和小八都是願意同他一處的，一人一句和他說著話，卓遠提醒道，“回內屋了，要小聲些。”
小五和小八趕緊伸手捂嘴。
沈悅嘴角微微勾了勾 —— 有人雖然有時候熊熊的，但實則，是個稱職的好六叔。
沈悅眸間餘了淡淡暖意。
卓遠帶了小五和小八離開，沈悅和阿四則繼續在案几前下棋。
“你是才學的？”沈悅覺得他下得很好，不像普通的孩子，但阿四又慣來聰明。
阿四平和點頭。
沈悅笑道，“你真像個大孩子……”
因為和小孩子的接觸多，所以有時候會莫名覺得阿四和旁的孩子不同，但要說有什麼大不同，其實又未必，只是偶爾會覺得阿四像個大孩子。
大孩子，就是卓新這樣年紀的孩子……
沈悅笑了笑，沒有再說旁的，只是繼續和阿四一起下棋。
阿四本在落子，卻忽然嘆道，“阿悅，你來家中真好。”
沈悅莞爾，“讓我猜猜怎麼了，一日之內感嘆兩回了？”
晨間就感嘆過一次。
阿四靦腆笑了笑，“有感而發嘛。”
沈悅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阿四笑道，“你輸了，阿悅……”
沈悅愣住，又輸了，聰明的小孩子有時候真的不一樣……
***
再晚，卓遠撩起簾櫳，從內屋中出來，看了他們兩人還在一處下棋，輕聲道，“都哄睡了。”
沈悅和阿四都意外，沒聽到動靜呀……
卓遠一面上前，一面道，“別看方才那興奮勁兒，洗澡的時候就快睜不開眼了，再擦了會兒頭就瞌睡連天，等去小榻上，話都沒說完就睡了。”
倒是符合小五的性子。
至於小八，早前沒見他這麼跑過，運動量是超標了……
“在下棋？”卓遠看棋盤，有意外。
沈悅點了點頭，阿四看了看他，忽然道，“六叔，你得幫幫阿悅，她下不過我？”
“哦？”卓遠忽得便笑了。
“……”沈悅還無法反駁。
“你這麼厲害？”卓遠一面笑，一面上前，示意阿四重新放子重新開始，自己則是站在沈悅身後，彷彿要看他怎麼個厲害法，“和他下，給他囂張得！”
卓遠說完，沈悅果真忍俊。
阿四下得是真的好。
五子棋考慮邏輯，預判，但小孩子大都是隨意亂下，只有大人才會考慮後手。五子棋的後手又和圍棋不一樣，往往一步走錯，勝負當即就分了。
所以，一步都容不得出錯。
阿四下得很快，也留給沈悅思考的時間很。激烈棋局中，卓遠撐手在沈悅一側，一面看棋局，一面時不時得言語上向阿四補刀，或者自嘲補刀，反正要麼是他的錯，要麼是阿四的錯，總歸沈悅是不會有錯……
就連阿四都忍不住捧腹，沈悅亦笑，三人的關係彷彿在不知不覺間親近不。
只是阿四笑得有大聲時，卓遠伸手到唇邊，做了一個悄聲氣勢，是怕吵到內屋中睡著的幾個孩子。
阿四趕緊噤聲。
沈悅本是想轉眸看他，他又正好俯身，將好她唇間氣息擦在他頸側。
當下沒有說話，氣氛有曖昧。
阿四忽然呵欠，“我去睡了。”
“好。”卓遠應聲……
等卓遠從內屋出來，沈悅從案几前起身，“睡了嗎？”
卓遠點頭，“都睡了。”
沈悅頷首，又看了看一側的銅壺滴漏，離子時也就兩刻鐘時間了……
過了子時就是守歲，那便快了。
沈悅伸手，扶了案几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卓遠微頓，但眼下，連阿四都不在了，他似是也沒法留她……
卓遠淡淡頷首，心底卻忍不住蠱惑。
待得沈悅轉身，直至外閣間門口，卓遠兀得睜眼，開口道，“沈悅……”
“嗯？”沈悅駐足，回頭看他。
他臉上並無笑意，只有溫和的聲音，“還有兩刻鐘就子時了，一起守歲吧，一人有冷清了……”
沈悅看他的目光，不由微滯。
一側，長明燈盞清淺映出她側顏的輪廓，修長盈翹的羽睫輕輕眨了眨，彷彿呼吸都隨著輕輕慢了一拍。
她微微低頭，目光看向長明燈盞處跳躍的火苗，輕聲應道，“好。”
卓遠啟顏。
***
方才就在下棋，眼下，兩人也預設繼續下棋。
兩刻鐘的時間其實不長，而下棋的時候，似乎也不用多看對方。
指尖交替置下棋子，先前的曖昧綺麗彷彿也在落子聲中，漸漸淡了許，餘下的，便不多不……
剛剛好。
子時煙花響起，兩人不約而同轉眸，安靜看向窗外。
唇畔都不由微微勾了勾。
戌時的煙花為兩刻，子時的煙花則更短，為一刻。
與戌時和孩子們在一處看煙花不同，眼下就他們兩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周圍的嬉鬧聲，除卻煙花在夜空綻放的聲音外，寧靜而致遠。
遠在夜空處，又近在咫尺前……
“阿悅，新年好~”他轉眸看她。
這是這兩日內說的第三回。
“新年好。”沈悅也轉眸看他。
煙花依舊在窗外的夜空中綻放，週而復始，宛若幅幅流動而詩意的水墨炫彩，在時間的縫隙喧鬧而靜謐得流淌……
唯有藏在心底的心跳聲，似夏日的蟬鳴一般，此起彼伏蠱惑，彷彿心跳又倏然漏了一拍。
他呼吸彷彿都凝住，只剩唇邊的呵氣幽蘭，“明年年關，你我也在一處守歲可好？”
沈悅怔住，修長的羽睫再次輕輕顫了顫，襯出眸間一抹清水瀲灩。
他繼續道，“我想每年年關，你我都在一處守歲，可以嗎？”
她指尖微滯，最後一柄煙花在夜空綻放，須臾間，點亮了整個夜空。
“不說話，就是預設了”他在耀眼的光束中，俯身近前，鼻尖輕輕貼上她鼻尖。
“阿悅，這次不是偷親……”
她心底顫了顫。
最後一縷光芒墜落星空前，他闔眸親上她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