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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玄幽之上合道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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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鼓陣陣,銅鈴叮叮。

一片狹長茂密的森林銜接著浩渺無垠的青青草原,有如一方青蔥淺色的毯子鑲嵌了一道深碧滾邊,給這四維不辨的渾茫世界貼上了一襲明媚的根基與亮色。

一支七八百騎的馬隊正由北而南馳來。

這一行騎者皆是麻布包頭,身著獸皮短衫,褐色長褲,軟筒皮靴。人人腰掛長刀,肩上揹著三尺彤弓,挽轡的雙臂露出銅色的肌肉,說不出的健美瀟灑。許是新雨未久,數百騎奔馬,卻未曾揚起半分煙塵。反倒是隨著四隻馬蹄不停的起伏落地,草中零露點點濺起,彷彿足下生蓮,行於碧波之中。

倏忽之間,這一隊人馬已經衝進森林邊緣,放慢速度,按轡緩行。這時才看得仔細,馬背上皆是橫躺著不少的飛鷹走獸、蒼狼野鹿。血跡滴瀝,深沒的箭枝尚未拔出,所馱的顯然正是這一行人的獵物。當頭一個雄偉大漢,腰纏一根精緻的銀色繫帶,盤住的長髮中斜插著一根長長雉羽,闊膀圓腰,身形粗壯,胯下四蹄踏雪的駿馬也比身後的其餘坐騎足足高了一頭去,看來正是這一群人的首領。只見他止住韁繩,抬起手,“忽”地鼓起一聲口哨。

身後數百騎也同時勒馬。隨後最靠前的百十個漢子躍下馬來,眨眼功夫便躍入林中不見了影子,行動間矯夭健捷,彷彿老猿。

這大漢巋然不動,身後數百騎同樣紋絲不亂,似乎是在靜靜等待。

不過三刻鐘的功夫,那百十個漢子已然從林中竄了出來,人人手提一隻網袋,袋中都是獐、兔、狍、雉之類的野物。和馬背上那些死於弓矢的獵物不同,這些獵物是被網羅陷阱所擒獲,竟大半都是活物。只是有些許獵物腿上負傷,兀自哀鳴掙扎不停。

原來這百十個下馬的漢子是去收取早先佈置好的機關陷阱。

這一行人看見這許多繳獲,人人面露喜色。領頭的大漢也是不由地暗暗點頭。諸人迅速的將新得獵物收拾停當,橫掛在尚無負載的馬背上。

大漢身側一騎黑馬,座上的是個比他矮了半個頭的黑臉男子,看面貌三十上下的年紀,黑色的皮膚使他蔓延了半臉的黑鬚也不那麼顯眼了。

他大聲說道:“鐵大哥帶著咱們十七寨的兄弟親自出馬,活動範圍比前兩次深入了不下百里,捕獲獵物多出三成上下。只是林子裡設伏機關陷阱的收穫,這一頭素來都是老天爺說了算,多少懸殊誰也料不準。可是方才收繳陷阱的收穫,同樣比往日多了一半有餘。可見天佑北寨,今年的“南北漁獵會”咱們是勝券在握了。”

這大漢聽那黑臉男子奉承,並不答話。長笑一聲,拔出腰刀,當空盤旋一圈,竟是放聲高歌。這大漢唱完第一句,身後數百人如臂使指,亦同時伸展雙臂,拍手高歌。細聽那歌聲,似乎唱的是:

“皎皎青空,習習北風。狩於中野,挽弓相從。一發雙鵠,蓄以御冬。

皎皎青空,習習北風。狩於中林,佈於蓬。一網五貉;蓄以御窮。”

其音聲雄渾高亢,蒼蒼莽莽。這樣一來動靜頓時比方才百騎賓士之時還要大了數倍不止,三五裡外的林中不斷有老鴉躍起,黃鳥驚鳴。一時間如平湖生波,動靜錯落。

伴隨著這清越高古之餘音,這一隊人馬在林中前行了十餘里。穿出林子,來到一座三四丈高的轅寨大門前。黑麵漢子縱馬上前,一番似乎是口令交接的低語後,寨門大開,一行人等緩緩進入。瞬時如撥雲見日,柳暗花明,視界中風景大異。

原來此處竟是一座石山腳下。這石山高不過二三百丈,在林中時,視野為高木所蔽,竟絲毫察覺不得。山雖不甚高,倒卻極險峻陡峭,且連綿東西,一望無際,不知有多少裡,構作一道狹長山脈。

數百個圓頂大寨環山連結,周遭處處彰顯出人力耕耘的痕跡。倚山開塘,塘邊植樹。溪木連雲,樹下數十童子圍繞嬉戲,宛然避世佳處。

寨子背後的半山腰,百丈高的巖壁中,左右每隔三四十丈均被鑿出中空凹陷的巖洞,洞口數丈寬闊,外圍磊砌了半人多高的石牆,自下仰視,深淺不能測度。相鄰的巖洞之間,木板和纜繩保護著深約三四尺的棧道,以此互相連通。遠處觀之,倒似是山壁圍上一條鑲滿寶珠的腰帶。

每間洞穴中站立五六個健壯男兒手持短戈,揹負長弓,昂揚而立,顧盼四周。身邊更有如弩箭一般的機械,長約丈許,橫搭其上的箭枝足有兒臂粗細,煞是駭人耳目。站立在他們的高度和視角望去,視線足以越過這十餘里沿山密林,遙接廣袤草原。

兩側數十個寨子正中空出一條黃土大道,直通山底。山底處亦有一處洞穴,高約丈餘,上狹下寬,形貌奇異,倒分辨不出是人工鑿就還是天地造化之功。這洞穴冷風嘯嘯,從中竟隱隱傳出洪濤拍岸之聲。

寨門方開,半山巖壁中旌旗舞動,有人高呼道:“十七寨歸。”頓時一陣騷然,有十來人連忙從寨中迎接了出來。尤其那原在玩耍的數十童子中,有數人跑的比誰都快,奔向歸來的隊伍,顯是外出田獵的眾人中有自己的父兄親眷。

其中有一個身形壯實,眼神靈動,皮膚白皙的小男孩,更是直奔眾人的首領、領頭的壯年漢子而去。

不少人下馬之後,都是與這小男孩微笑著一一招呼。

只是這大漢卻只朝這孩子略一點頭,並不與他多羅唣,便吩咐眾人卸下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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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一個貌似六七十歲、鬢髮斑白的老者,帶著四五個手持沙盤運算元和大把竹籤牌符的年輕人,以及十幾個筋肉交錯的青衣健兒,自右側最近的一座寨子中迎了過來。

這老者年紀雖大,但似乎精神很是矍鑠,步履輕快並不亞於身後的年輕人。他走到近前,對著大漢行了一禮,隨即呼喝隨從,將卸下來的獵物一一清點,過了目的均貼上或紫、或黑、或白三色木籤,然後向跪坐於旁、手持沙盤運算元的四人小聲低語。

仔細打量,似乎貼上紫色標籤的獵物,均是蒼狼、麋鹿一類的大塊頭;而黑色標籤的卻是二三尺長短的中型獵物,白色標籤的多半是山雉野兔之類的小獸。

所有一切,這大漢神色鄭重,一一過目,任身邊那男孩如何糾纏耍賴,也不多做搭理。不一會兒,這男童似乎頗覺無趣,低頭撥弄自家衣角,悶悶不語。

不過半個時辰,所有馬匹上卸下的獵物均被成清點出來,磊成六座一人高的尖堆,顯然已經料理完畢。

這大漢鄭重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對著領頭老者笑道:“商老辛苦了。”

那老者連道不敢,同時遞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淡青色木牌,笑道:“恭喜鐵族長了。大件二十七只,中件一百六十九隻,小件五百七十四只。合計一千三百五十一算。歷年來南北寨比試,贏家多數不過千算出頭,罕有超過一千二百算的。鐵族長這次當是勝券在握了。”

這大漢瞥了一眼手中牌符,反手於袖中抽出一把冷光閃閃的短刀,就近往一隻捆住的活兔脖頸上輕輕一劃。那兔子一陣抽搐,頓時血流如注。

大漢伸出手指塗抹了血跡,以指作筆,在這木牌上塗抹幾下,將之交還給那商老,這才笑道:“既然我這次收穫能夠多於往日,木族長自然也能夠。在他那份收成落賬計數之前,一切都是未知,又怎麼敢說必勝呢。”

話雖如此,但他神色歡欣,目光中滿是喜意。老者知他言不由衷,但也只是微笑附和。

這一樁事料理完畢,一大片寨子在層層指揮下,俱遷馬入槽,補足草料,汲水擔柴,於池塘邊點起篝火,又是好一陣忙活。

所獲獵物中的活物均被帶進專門臨時豢養牲畜的籠寨中,至於死物,剝皮剔骨,清洗乾淨,多半準備做醃燻窖藏,以為寒冬所備。剩下的一兩成,卻被各寨派人領取,用作今日晚餐。

一時星火點點,炊煙陣陣,每一寨中均有數個火堆,支架縱橫,懸吊著烘烤的食物。煙塵之氣頓消,山居之意盎然。

不過片刻功夫,雖那些烤雞、烤兔、烤鹿諸般野味其實只有三四分熟,但隱隱約約已有香味透出。

多數寨中的篝火邊,均是圍坐著數人、十數人;而東側群寨中最高大的那座,靠近山腳路邊,卻只有一大一小兩人對坐。不遠處四個隨從,腰跨短刀,立在一邊。原來正是白天出獵歸來的大漢“鐵族長”和迎候他歸來的那小男孩。

這孩童目光盯著篝火中的烤肉口流涎水,吮吸手指,喉頭聳動,似乎早已人耐不住。

他眼珠一轉,忽然道:“鐵伯伯,我看看這山雞烤熟了沒有,免得燒焦了。”手執一把小刀,就要往那雞屁股上劃下一塊肉來。只是這時肉質遠未全熟,小刀刺入三分,竟割之不動。

這大漢姓鐵,名柘。這連山寨落分作南北二部,其中第十七寨首領,兼北四十二寨族主的正是此人。只見他一把奪過孩童手中短刀,喝道:“什麼熟了沒有,分明是饞的厲害。南寨木族長他們估摸著馬上就到。正事沒有辦完,就算烤成了焦炭也不能伸手。”

其實這孩童生活頗為優渥,哪裡缺衣少食了?非但此子,就是這部落百十個寨上下,無論老少男女,均無凍餒之患。山野中山菇荇菜、茅檀榛筍之類的素食固然豐盛,漁獵所得的肉食也是絲毫不缺的。

只有一件不美,平素裡的葷腥無論魚肉,為了方便儲存的緣故,不出醃製、熏製、臘制、醬制等手段,難免風味已失。而新鮮魚肉,唯有出獵的數日,方能享用。是以這孩童見到現烤的雞兔,才猴急如此。

這孩童小聲咕囔道:“明明北寨回來都大半個時辰了。這南寨的人也忒墨跡了。”

鐵柘正色道:“反覆教過你多少次,這種話可不能胡說。雖然你年紀還小,讓南寨的人聽了去,人家也不會當真。但如果疑心你在我這裡耳濡目染,弄假做真,無意中做了傳聲筒,到底還是會傷了兩家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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