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靜悄悄的，心聲和呼吸都纏繞在了一起。
趙莞爾腿有些麻，便輕輕地動了動。
傅臨生怕她又要跑，還將她往下壓著抱住，“再一會兒。”
趙莞爾道:“腿麻。”
“你側著靠到我這邊。”
“非要抱著嗎？你讓我起來！”
“你總是要跑掉，我當然要抱緊了。”
趙莞爾長嘆了一口氣，依著他，側著身子，整個人縮到了他左邊，由他抱著，倒也暖和。
他這才時候才想起來問:“撞到哪裡？”
“不疼。”
“我知道，你都沒喊痛。”
“那你還問。”
傅臨笑笑，鬆開了她，右手伸出去搗鼓了一陣，因著太暗，趙莞爾看不清楚他在做什麼，只道:“你別把傷口又弄開了，徐老醫師說我了。”
“說你沒好好照顧我嗎？”傅臨笑著說話，終於搗鼓完了，往她手裡塞了個軟軟糯糯的東西，“阿莞，你看這個。”
“是什麼？”趙莞爾低頭去看手心裡的東西，布料摸著很柔軟，像是錦囊，“看不清。”
傅臨便牽著她的手腕，轉去光線更為明亮的，趙莞爾這才看見，她手心裡的，正是他們定親時，她從無苦寺結吾大師那裡求來送他的福袋，裡頭有他們二人的生辰八字和兩縷髮絲。
趙莞爾出神地看著那個福袋，聽見他溫溫柔柔的聲音，才把思緒拉回來。
“我還記得，你是趁我睡著了，偷偷剪的頭髮，第一次你也沒剪好，剪了兩次才合你心意。”
“是因為你不肯給！”
“你平白無故問我要頭髮，我哪裡知道你要做什麼，問你有何用處，你也不說。”
傅臨說起這些事情來，忍不住地笑了，把他從櫃頂上拿下來的那個匣子裡裝著的其他東西都堆到她手裡。
“還有這個，和這些，阿莞，我都有好好留著的。”
趙莞爾看著她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亂是亂了，皆是因為他急於展示給她看。
可她眼睛往旁邊他搗鼓的那個地方看去，地上擺著許許多多個小錦盒。
她再認真看看那堆物件，摩挲著，有白玉棋子，有紅色劍穗，都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漂亮的色澤。
趙莞爾知道，他定是儲存得很好、很用心。
傅臨看著她低垂的眼眸，甚至能看清她細翹的每根睫毛，道:
“阿莞，你送我的禮物，我都有好好儲存。我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捨得用，我怕壞了、丟了，我怕你覺得我糟蹋你的心意，絕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阿莞……”
“我知道你怨我不說話、不表達，我以後，所有事情，都說與你聽，只要你別不聽、別不想聽。”
“阿莞……”
趙莞爾垂眼看著那些信物，是她從前的心意，都被他好好儲存著，如今才被他展示給她看，亦是他如今的心意。
她從前有多少，如今他也不會少。
趙莞爾知道的。
短短幾些時日，他為她了受了多少傷、說了多少從前不曾說過的話、受了她父兄多少對他的責罵，都是他這般請貴的公子不曾受過的委屈。
可是趙莞爾也想，他才受了這短短幾些時日的委屈，她從前也更難過呀，她是堂堂趙侯府的嫡小姐，是父兄的掌上明珠，太后都對她唯命是從，從來沒有人可以欺負她，憑什麼他就可以欺負自己？
她想起從前為他受過的委屈，想著想著，她便哭了起來，晶瑩剔透的眼淚掉了下來，滴在傅臨的手背上，冰冰涼涼的觸感嚇得他手足無措。
他看著她睫毛微顫，逐漸染上透明的淚珠，溼潤而粘連，白淨的臉上劃過一痕淚水，落到她咬緊雙唇的嘴角邊上。
“阿，阿莞……你為……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你……你別哭，都是我不好，你別這樣，阿莞……”
他扶住她顫抖的肩膀，輕輕地把她抱回懷裡，柔柔地拍著背哄她，“阿莞，是我不好，你別哭……”
傅臨向來知道趙莞爾哭了難哄，每每她哭了，哭到半夜睡過去了，第二清早發覺自己哭著睡著了，總覺得自己沒哭夠，還要再哭一場，哭到自己又覺得累了，再睡一覺，方能好起來。
所以她每回都要把眼睛哭腫，哭腫了眼睛又不肯見人，自己也不肯動手敷眼睛，要旁人求著哄她好久，才肯罷休。
傅臨聽著她抽抽噎噎地哭，也不敢哭得太大聲，愈發地覺得她壓抑太深，是自己害得她藏下許多心事和委屈，是自己對不住人家姑娘。
憑什麼他就得清貴矜持，因著種種原因就把她推開，要讓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天天跟著他跑，在他跟前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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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不得趙家人不喜歡他。
他側過頭去，追著她的方向，輕輕地親吻她脆弱的眼睛，吻淨她臉上溼潤的淚水，往下，假裝不經意地親過她柔軟的唇瓣。
！！！
過電一般。
趙莞爾瞪大了雙眼，茫然地眨了眨，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傅臨見她只是震驚，沒來得及抗拒，於是趁人之危，欣欣然湊上去，多討了個親吻，有些上癮。
趙莞爾這才炸了。
剛要推開他，又讓他挨近過來，三下，四下，五下，密密麻麻，數不過來。
趙莞爾的心臟彷佛膨脹起來，逐漸脹到極點，“彭”的一聲爆炸開了。
清醒了。
他在……輕薄她！
她立刻要站起身來，已經曲著手肘去頂他的胸膛，好拉開距離。
傅臨卻輕而易舉地環抱住她，緊緊地把她禁錮在懷裡，看著她生氣的眼眸，已然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他也看著她紅潤的嘴唇，覺得倒值了，愈發不肯認錯，耍無賴似的道:
“阿莞你若是覺得我欺負你了，可以去告訴你父兄，大不了我再去你父親門前跪他一回，多少回都不要緊，跪哪裡都不要緊，但是官府我就不再去了，我會去請皇上下旨賜婚，讓我娶你。”
趙莞爾怒目圓睜，“你鬆開我，我定然去，我立刻去！即便皇上下旨，你看我阿爹和兄長同不同意！”
“阿莞，你本該嫁我的！你兩年前就該嫁我！不過過了兩年，你就如此拒我，我如今，倒真想有資格能跪你家的祠堂，阿莞……”
趙莞爾咬著後槽牙，原先委屈地止不住的顫抖已經變作現在憤怒地止不住的顫抖。
她惡狠狠地道:“你做夢吧！”
傅臨心想，我已經做過許多夢了，關於你的，關於我的，唯獨沒有夢到過這個，故而他才執著於此。
若他當真跪了趙家的祠堂，是不是代表，他是如今的傅臨，而不摻雜任何從前往世的影響，是不是也代表，他可以和阿莞，有個不一樣的、不同於和那個傅臨經歷過的令人無限遺憾的未來。
“阿莞，我一定會求得太后收回懿旨的，只要你答應，只要你肯，阿莞，只要你一句話，我們便還是名正言順，這裡的聘禮，不管再過多久，都是你的，不止這些，還有更多，阿莞，只要你想要，什麼都歸你。”
“我不要，還了你就是不要了。”
“你送你新的。”他執拗地看著她，說道:“聘禮。”
趙莞爾氣得眼眶又紅了，看似好像要被他氣哭過去了。
兩人對峙著。
傅臨不知悔改，又靠近去親她一下。
趙莞爾氣急，瞪著他，一邊掙脫一邊抹了把眼淚，恨不得給他一巴掌。
“你還敢！”
“你如今在傅國公府，在我的房間，在我的懷裡，我為什麼不敢？”
傅臨心想，我若再不敢，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如今的時勢，他可不敢奢望趙莞爾會主動親近他，更別說親吻他。
趁著現在還能牽手，還能擁抱，那他自己主動，總行了吧。
傅臨把她抱在懷裡，給她擦擦眼淚，把她的腦袋壓在自己胸膛上，道:
“阿莞，你軟硬不吃，我好難辦。你別哭，是我欺負你，是我錯了，我該事先徵得你同意的，你原諒我，好嗎，不會有下次了。”
傅臨看準了趙莞爾心裡有他，不會當真和他生氣，立即擺正態度認錯，心裡倒是想著，那下次若是想，先徵求她願不願意，再親好了。
只不過如今看來，怕是不太願意了……
趙莞爾沒再說話，仍是哭著，是因為自己在傅臨這裡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哭，源源不斷的眼淚浸溼他的前襟。
傅臨默默後悔，不敢作聲，只抱著她，由她哭去。
他又把人家姑娘給惹哭了。
嘖。
傅臨暗自將自己罵了無數遍，聽著趙莞爾斷斷續續的哭聲有氣無力地響在他胸膛上，知道她快睡了。
他嘆著氣，輕聲問道:“阿莞，你說，若你明日哭腫了眼被你小哥看見了，他要怎麼處置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父兄喜歡我，同意我？”
趙莞爾哭得累了，睡得迷迷湖湖地，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用好輕好輕的聲音道:“他們永遠不會喜歡你。”
傅臨苦笑著，任誰家的好女兒被他這樣“負情寡義”的男子拐去了，都不會喜歡的。
他輕輕地摸著她柔軟的頭髮，唯恐吵醒她了，小聲道:“我想也是。”
第二日，傅國公夫人神清氣爽，帶著趙莞爾喜歡吃的早膳來了。
來了卻發現房門大開，裡頭活生生的兩個人都不見了，頓時嚇得方寸大亂。
她下意識地去看牆頭，懷疑是不是趙家小哥半夜翻牆來把趙莞爾給帶回去了？傅臨慘遭毒手或是也跟著去了趙侯府？
傅國公夫人立刻衝出去，要去趙侯府理論，剛跑過傅臨的院子，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又慢慢地倒了回來，果然看到他的房門開了。
“夫人？”
“噓，別吵。”
傅國公夫人躡手躡腳地踏進傅臨的院子，伸著個頭往裡看看，豁，那兩人正坐在地上睡著了。
傅臨仰著頭，靠在床邊，摟著趙莞爾在身側，披風全在人家女孩子身上蓋著。
他倒是疼惜人家。
“這初春時節的，好好的客房不睡，非跑來這兒找罪受，看莞莞兒那天著了涼，就等著被趙家小哥追著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