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莞爾踏進華明宮，一陣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
她不禁皺了皺眉頭，看著滿院子的花盆，花盆裡都插著短竹竿，幾乎有一半花都蔫兒了。
散發著花香的那些顯然是新到的，還沒來得換，全都堆在路邊路邊，差點絆倒人。
趙莞爾踉蹌一下，“彭”地就磕倒一盆，撞得腿骨直疼，“嘶”了一聲。
那個帶路的小宮女嚇壞了，忙扶了她一把，轉頭看著地上那碎得四分五裂的鮮花，都快哭了。
“這是今日下午新到的，這可怎麼辦？明日孟貴妃發現數目不對要發火的。”
“行了，我待會如實跟她說是我弄壞的，怪罪不到你頭上。”
“那，那多謝趙家小妹了。”
“行了，走吧。”
那個小宮女領著她繼續走，沉默了片刻，她小聲地說著:
“小妹……”
“嗯？”
她感恩趙家小妹承諾會承認是她自己撞倒的花盆，唯恐她因此受到孟貴妃的責罵，善意地提醒她。
“小妹你要小心點，今日孟貴妃心情不太好，那些花都是皇上特意從江南運上來送給孟貴妃的，所以孟貴妃特別珍惜。”
哦，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江南的花，養在這裡，不死才怪，一批一批的也不夠她折騰。”
小宮女駭然，“小妹可別在孟貴妃面前這樣說，她真的會生氣。”
“她見了我，我說不說話，她都得生氣。”
“啊？”
小宮女沒聽明白她的意思，又聽趙莞爾問道:
“你們宮裡怎麼沒人啊？”
“孟貴妃和她的兩位姐姐說完話，不知道因為什麼，發了脾氣，就把我們都趕出去了，只叫我在門口等小妹，但是裡頭也有以為姑姑在伺候著，小妹不用擔心。”
就是這樣才擔心呢。
那位姑姑肯定是孟貴妃的心腹，她倆在自己的地盤，指不定對她做什麼呢？
她們慢慢走著，七拐八繞地終於來到一座稍微明亮些的殿前了，那位傳說中的姑姑就站在門口等趙莞爾。
哦，趙莞爾認得她。
是丞相府的人，是從小陪在丞相夫人身邊的丫鬟，也是從小照顧孟榆芳長大的奶孃。
這人從來不笑，故而趙莞爾記得她。
那個小宮女原地止步，鞠躬告退，道:“奴婢就送小妹到這裡了。”
“拜拜。”
趙莞爾頭也不回地衝她告別，抬腿走過去。
那姑姑也不衝她行禮，趙莞爾也不向她示好。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互相注視著對峙。
互不相讓。
趙莞爾當然不讓，她從來不讓人。
那姑姑也不肯讓，她當然要給人來個下馬威。
直到裡頭的孟榆芳都不耐煩了，喊道:“讓她進來吧，姑姑。”
那姑姑才肯放人，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了聲:“請。”
趙莞爾也把頭昂得高了，“開門吧。”
那姑姑氣得半死，強忍著怒氣，給她把門開了。
趙莞爾趾高氣揚地踏了進去。
孟榆芳端坐在榻上，一襲華服，一臉精妝，微笑著看她，語氣陰森森的，頗有點咬著後槽牙的勁兒。
“好久不見了，小妹。”
“好像是。”
趙莞爾隨便敷衍她一句，反正她沒記住孟榆芳這張臉。
不如孟槐芳端莊大氣，也不如孟梧芳秀氣斯文，擱在中間，平平無奇，一點也不好記。
“冒昧了，小妹。妾身久居宮中，遠離親人，今晚難得兩個姐妹來了，同妾身說說話，這才聽聞趙家小妹許多趣事，當真羨慕得緊，故而十分想要見見小妹，今日一見，如果和從前一樣，英姿颯爽。”
“你又是讓你兩個姐妹來請我，請不動了又讓人來騙我過來，就只是想跟我說這些？”
趙莞爾自己隨意地坐下了，靜候她下文。
孟榆芳還沒生氣呢，那姑姑就要替她出頭了。
“小妹好大的脾氣，見到宮裡盛寵的娘娘，既不問安行禮，也不用尊稱稱呼，貴妃娘娘還沒發話呢，自己就坐下了。”
“我脾氣大不是出了名的，我當著太后的面也是這樣目中無人的，你不會以為，你這位貴妃娘娘的身份，已經貴重到能爬到太后頭上了吧？早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何必千辛萬苦地把我騙來，給自己堵心？”
趙莞爾短短一席話，就將她們氣得噎了半口氣。
孟榆芳只得好聲好氣地笑笑，“小妹嚴重了，妾身……哪裡比得上太后的尊貴，也並非是故意哄騙小妹前來，這不是因為小妹幾番婉拒嗎？”
“你不用跟我這麼客氣說話，我不是婉拒，我是直接拒絕的。”
“小妹要將話說到這麼生硬嗎？”
“你覺得我是多溫柔的人？你真有事，趕緊說，我聽完了就走了。”
那姑姑瞪她，“趙家小妹！”
孟榆芳真不愧在宮裡待了許久，居然也能忍住脾氣了，道:“姑姑，你先出去，我單獨和小妹談談。”
“娘娘……”
“出去吧。”
那姑姑幾番猶豫，還是離開了，走前還不忘瞪趙莞爾幾眼。
沉默。
房裡的燈火通明，人心卻照不清。
許久，孟榆芳才嘆著氣，吐露心聲道:“小妹好似沒變，我想，這是傅學士和皇上依然喜歡你的緣故。”
趙莞爾就知道她要提這件事。
縱然兩年前她已經跟這人解釋過一次了，但是現在再一次解釋道:“皇上並不喜歡我。皇上兒時久居深宮，我都沒見過他，兩年前我去了南境，回來也沒見過他，我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樣，每回你都說這件事情，莫名其妙。”
她陰沉沉地看著她，道:“皇上為你在東宮偏殿種了一片竹林，誰也不讓進去。”
“很多人都愛種竹子。”
“趙侯府也有一片竹子。”
趙莞爾嘆氣。
“只是一片竹子而已，你揪著這個有什麼意思？再說了，更何況皇上對我也沒有別的任何行為，足以表明他喜歡我，並且你如今已經是他的妃子了，你還找我麻煩做什麼？”
“可是你從未見過他，不代表他從未見過你，更何況，你小時候時常在宮中玩耍，或許是見過，但你忘了，畢竟小妹你，記性不好是大家都知道的。”
“我是記性不大好，但是只是記人臉和人名不大好，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小時候沒去過冷宮玩，他放出來後，我也從來不去皇子住所那頭玩兒，我只在太后宮裡和旁邊的心上湖玩兒，御花園我都嫌遠。”
“可是兩年前，皇上也輕易地放過了你們趙家，兩年後，傅學士一提議讓你們回京，他立刻就答應了。”
“那你應該去問他，關我什麼事啊，是我飛鴿傳書啊還是夢裡傳話了，讓他召我趙家回京了？你怎麼不從根源杜絕，讓陳國七皇子別娶我家沉郡主啊，那我還在南境好好待著，不礙你的眼。”
孟榆芳一時間無語凝噎，淚眶倒是凝了許多晶瑩剔透的淚花。
趙莞爾輕哼一聲，又要哭……
“你的話說完沒？我的說完了，最後只說這一次了，以後都不再說了，你愛信不信，你要還有疑問，就趕緊問，不問了，我走了，你慢慢哭。”
孟榆芳沉默著，毫無疑問地眼淚一顆顆地掉落下來，她頭上的金步搖一顫一顫的，顯得她楚楚可憐。
趙莞爾見狀，剛站起身來要走，門外那姑姑就怒氣衝衝地推門進來了，撲到孟榆芳跟前，安撫她別哭。
轉頭犀利地瞪住趙莞爾，趙莞爾氣都沒嘆完，那姑姑就噼頭罵她。
“趙家小妹好大的本事，我們丞相府的二小姐喜歡的人，傅二公子喜歡你，我們丞相府的四小姐進了宮裡，還要因著你受皇上的冷落，我們丞相府是欠了你們趙侯府的嗎？你處處要跟我們姑娘作對！”
“這關我何事啊，我如今已經與傅臨退了婚，已經幾次跟你們宣告皇上當真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皇上，他們非要喜歡我，何以要怪到我的頭上，你們不去怪他們，好歹也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麼愛而不得吧！再者，真的，不要再因為什麼男人來煩我了！我煩死了！”
趙莞爾也當真生氣了，什麼東西啊，天天就只知道兒女情長，兩年了都成貴妃了還不知道想想如何為管理後宮獻獻計、為皇家延綿子孫努努力？
她這頭正忙著搞趙家家事、等著沉郡主順利成親呢，總有男的女的來各種找茬，她有正事要忙的啊！
“我走了，以後別找我！”
趙莞爾無語至極，撂下這句話就甩手要走。
可剛走沒幾步，手上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氣抓住，她一回頭，勐地看見一盞翠玉製成的油燈，閃著倔強不滅的火苗，勐地從她眼角砸過來。
！！！
趙莞爾下意識地把眼一閉，眼前一黑。
摔到地上。
福公公顧不上疼，晃走因摔倒而導致眼前出現的眩暈，直直跑進文宣殿，大聲道:“皇上，皇上，不好了，華明宮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走水了，好大的火啊。”
“那找人救火啊，人沒事兒就行，她就愛搞這些事情博人眼球，改天你去庫裡給她挑些金光閃閃的東西，送去給她，說是朕賞她的，安撫安撫。”
皇上終於把眼皮掀了掀，還特意囑咐道。
“哦對，如果她沒傷到特別重要的地方，這幾天就讓太醫院的幾位老醫師先別進宮值勤了，人家受不住她胡攪蠻纏，隨便給她派幾個敢頂嘴的也行，聽人說話的時候左耳進右耳出的那種也行。”
皇上語氣敷衍，說完就重新把眼垂下去看奏摺。
福公公噎了一下，沒動。
皇上不解，不耐煩地看他一眼。
“怎麼？”
福公公看向旁邊那兩個同樣無動於衷的男人，“額……趙家小妹也在裡面。”
嚯地！
啪啦幾聲。
趙思衍和趙思衡立即衝了出去，毫不客氣地說，皇上和福公公甚至都沒看見他們的臉長什麼樣兒，就一陣風似的刮出去了，就剩片兒殘影，就只聽到大門哐哐地撞在一起。
皇上震驚，也一把撩下手中的奏摺，氣得急急忙忙地拽著福公公，趕緊往外跑。
“你！你早不說趙家小妹在裡頭！快先叫人過去幫忙啊，稟報什麼啊稟報！你還等朕過去給你抬水嗎真是的，會不會來事兒！”
福公公忙道:“所以奴才這不就來找幫手了嘛，那兩哥哥身手比宮裡侍衛好多了，快些把人救出來了，慢慢潑水也行啊，終歸房子燒沒了好過人燒沒了呀！”
很快，華明宮大火的訊息就傳到晚宴之上，據說，趙莞爾把孟貴妃給救了出來，皇上下令讓眾人不要驚慌，待在殿中，不要出去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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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訊息也沒說趙莞爾有無受傷，急得傅國公夫人團團轉，滿大殿地要找傅臨，都沒找著人。
丞相府的那兩位小姐更是嚇得面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