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莞爾帳子這邊,趙思衍前腳剛走,不速之客後腳便到了。
趙莞爾睡不安穩,聽見外邊有人說話,其中一個聲音頗為熟悉,便喊道:“南之,你同誰說話呢,這才什麼時辰?”
“小姐,吵醒你啦,是……哎哎哎,你別跑啊!”
外頭一陣動靜,趙莞爾起床氣來了,被子一掀,就要出去看個究竟,結果外頭只得方南之一個人,拎著個小食盒。
她撇了一眼,“什麼東西?”
隔壁就是傅國公府,須得多留個心眼。
然而方南之一盆冷水澆了下來,道:“這是丞相府二小姐孟梧芳身邊的丫鬟送來的,說是給……給傅二公子。”
孟梧芳。
趙莞爾最不喜歡聽到這個名字。
但凡聽別人說了個“孟”字,趙莞爾就難受,接著就是種種叫她難堪的比較。
孟梧芳與趙莞爾,右相府與武侯府,家世相當,一文和一武,嫻靜對活潑。
然孟梧芳只是輸了個庶房二女的身份,琴棋書畫的本事,溫柔嫻靜的品性,端莊優雅的相貌,此等種種,皆是贏了趙莞爾的,更別說如今的孟梧芳已是傅臨身邊的另一段佳話了。
而這段佳話,趙莞爾回京的第二日出門便已知曉。
趙莞爾以為,斷然是有心人為之。
孟梧芳是大家閨秀、丞相之女,少女心事,深閨秘聞,豈得市井流傳?
她能從門前小販口中聽聞此事,心中便也明白了七八分,也更暗歎,罔論是誰放出的訊息,單是沉不住氣這一項,都叫那人輸了個徹底。
然如今,趙莞爾被傅臨帳子的氣息攪得整夜不得安睡,鬧著起床氣醒了還要叫孟梧芳親手做的早膳多添一把火,煩悶得很,板著臉地叫方南之拎著那食盒去還給傅臨。
趙思衡估摸著時間去喊趙莞爾起來吃早飯,正好見方南之拎了個不認識的食盒要往傅國公府營帳方向去,後邊站著的小妹更是臉色陰沉,起了疑心便多問了句。
聽了前因後果,他讓方南之過去了。
此時傅國公營帳內也正在佈置早膳,外面丫鬟進來說趙家的護衛來了,點名要見二公子。
傅臨怔了怔,斂住神色,不知可是趙家小哥因著早上的事要尋他麻煩?
他後來想了想,他大可辯解是無意之舉,卻叫他那一轉身,更顯得他心有不軌被撞破,叫他懊惱了幾分。
傅國公夫人卻很欣喜,傳了人進來,見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男生,長得瘦瘦弱弱的,拎著個食盒,心頭有那麼一絲絲期待。
莫不是莞莞兒特意送來的?
傅國公夫人喜上眉梢,壓著含笑的嘴角問所為何事。
方南之頭也不敢抬,按著趙思衡教他的說道:“我家小姐說,多謝傅二公子宅心仁厚借她帳子。今早丞相府的二小姐來給傅二公子送早膳,怕孟二小姐誤會,帳子的原由已經言明了,現來歸還傅二公子膳食,祝夫人、公子和小姐用餐愉快。”
方南之這一大段話說下來,眼見傅國公夫人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最後一個字蹦完,忙放下食盒跑了。
良久,傅國公夫人死死盯著那食盒,再死死地盯住自己兒子,“你可喜歡孟二小姐?”
傅臨的臉色也是陰沉,因著夜不能寐、早起吹風的緣故愈發頭疼,道:“兒子不喜歡。”
很好,她也不喜歡。
“那你要同她說清楚的!”
“是,母親。”
這頓早膳用得忒不順心,傅臨也是只吃了幾口就走了,不敢再礙自己母親的眼。
傅國公夫人盯著那食盒,終是忍不住口,“這孟二小姐怎的這般不懂禮數,竟往男子帳頭送早膳!”
送來的膳食全進了傅樂宜肚子,她聞言在心裡暗歎,若是這食盒換了趙家小妹送來,您巴不得這禮數飛了天了。
她一邊吃一邊犯滴咕,這從小到大,怎的所有女兒家給她二哥送吃食都是送的甜食?害得她越吃越胖!
傅臨被這一出攪得煩悶,剛出營帳,又是迎頭撞見了眼神陰鷙的趙思衍。
“趙家小哥。”
“傅二公子還比我早出生一個月,擔不起這聲小哥!”
傅臨臉色白了白,認了下來。
是趙莞爾先退的婚不假,可在退婚之前,傅臨對趙莞爾卻也是端著架子的,趙家哥哥們對他的禮數全仰仗的是趙莞爾對他的喜歡。
如今趙莞爾對他的疏離是個人都瞧得見,今早還叫孟梧芳給了這般一個難堪,沒遇上還好,遇上了,趙思衍勢必是要替小妹出氣的。
如今是“小哥”也不給喊了。
那頭趙莞爾梳洗完,乾澀的眼下多了抹青色,蔫蔫地喝了幾口粥,寡澹無味,暗自琢磨著:也不知那丞相府小姐做的早膳有多好吃?
趙思衡瞧著她這幅樣子,心裡也是明白。
自出生後,小妹就愛黏著傅臨,從她七歲正式訂下婚約起,滿打滿算說是喜歡了十二年也不為過。
隔了十萬八千裡,費了兩年要去忘記他,結果回來這幾日又叫傅臨撩撥起來了。
可偏生那傅臨,什麼話也不曾多說,什麼事還未曾多做,便要叫他家小妹心神不安了。
可惡得緊。
趙思衡滿肚子要勸要說的話,瞧見小妹這樣,一時也是不知如何開口。
趙莞爾雖愛胡鬧,可不湖塗,道:“阿兄不要說,我知道的,他向來有禮貌、識禮數,我如今遭遇又是不比從前好了,他有善心、念舊情,多留意我些,多幫助我些,我心裡感恩他,只這一點便是了。”
趙思衡嘆了嘆氣,也心疼小妹,卻也只能說:“小妹明白便好,即便是他心裡有你,依如今趙家的形勢,太后壽辰過後,兩國和親事宜落定,我們必定要回南境去的,這短短時日,何苦多生事端,惹自己多傷心。”
如今傅臨是翰林院學士了,正是大展宏圖的好年紀,她確實不該拖累他的。
趙莞爾定下心神,應允下來,“嗯。”
席上,丞相府依舊是挨著傅國公府的。
往年倒不覺得有什麼,如今趙家回來了,傅國公夫人是怎麼瞧丞相府怎麼不順眼,千叮嚀萬囑咐傅臨不可到後場來。
傅臨答應了。
後邊是夫人和女兒們的場子,男子倒也能進,只是傅國公夫人從不願傅臨多在女子面前走動,尤其是那孟二小姐面前。
傅國公夫人是琢磨過了的。
傅臨今年二十,莞莞兒方十八,生辰還在臘月,滿打滿算當做十七也是作數的,年歲小著呢,尚可徐徐圖之。
那孟二小姐已過十八,雖說豪門顯貴多留家中幾個年月不礙事,可總要落下閒話的。丞相夫人慣來好面子,斷不肯讓人因著孟二小姐這庶女做她的笑話。
丞相夫人先前就跟她明裡暗裡地唸叨過孟梧芳,什麼意思不言而喻,她須得想個法子,斷了丞相夫人的念頭!
丞相夫人也是琢磨過了的。
傅國公府早沒了權勢,書香門第養出的子女又全是沒有大志的,將來襲爵的大公子叫妻子管得死死的,二公子是個只知讀書寫字的清袖學士,不會叫孟梧芳壓她的嫡女一頭,也不算下嫁,是個好去處。
只是這傅國公府對趙家情有獨鍾,趙提銳帶著女兒去了邊境兩年,傅國公夫人就巴巴地念著趙莞爾兩年。
她丞相府教出來的二小姐,還能比那趙家的潑皮小妹差了?
只是前日出了岔子,孟梧芳跟那七皇子扯上干係,昨日又宣揚了出去,落下話柄。
終歸趙莞爾退婚的旨意是太后親下的,沉趙兩家如今又是在避嫌的緊要關頭,將孟梧芳塞去傅國公府,總比去搶沉嫣然的風頭、拂太后的面子要好。
如此一較利害,丞相夫人衝孟梧芳使了個眼色,便帶著她往傅國公府的席位去了。傅國公夫人知是來者不善,卻也不能把人轟了出去。
孟梧芳福身作了禮,丞相夫人隨即便道:“我看國公夫人身旁女兒也不在,來同你說說話。”
“讓丞相夫人見笑了,么女年紀還小,淨吵著要去前頭看她哥哥們。”
“傅學士能文能武,颯爽英姿,自然叫家裡人記掛,莫讓別家女兒輕易看去了。”
“臨兒自小跟趙侯學過刀槍劍棍,雖是比不上趙家小哥的身手,勉強派得上用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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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傅國公夫人總要有意無意地提起趙家,把趙家男子提了個遍,偏偏不提半句趙莞爾,可最是這樣,叫人好去琢磨其中關係。
丞相夫人不服輸,非賴在席上。兩人言語之間,你來我往,毫不相讓,正焦灼之時,簾子忽然被掀了起來,高挑修長的身軀探了進來,席上頓時顯得逼仄。
席上三人均嚇了一跳,瞬間安靜下來。
傅國公夫人更是氣急,瞪傅臨一眼,“你這孩子,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了不讓你來的嗎!
傅臨沒有事先通報,也是不知自家席上擠著這麼些個人,沉聲道:“問丞相夫人好,不知丞相夫人正在席上,衝撞了。”
傅國公夫人忙打圓場,“他早膳不合胃口,沒吃多少,想必是餓暈了頭才這般沒有禮數,還望丞相夫人見諒。”
孟梧芳頓時彷佛被打了臉,雙頰火辣辣地燒起來。
丞相夫人不知早膳一事,倒覺得他來得剛剛好,笑著問道:“無妨,傅學士向來穩妥,此番可是有要事?”
傅臨卻默了片刻,傅國公夫人惱了,儘量放緩語氣,微笑著以顯得自己不那麼生氣,“什麼事?快說!別擾了我與丞相夫人說話。”
他於是抬一抬簾,側過身去。席上幾雙眼睛順著看過去,正巧與簾外的、傅臨身後的趙莞爾對上目光,幾人大眼瞪小眼,場面一時十分尷尬。
傅臨打破寂靜,道:
“阿莞……”
他慣來如此稱呼趙莞爾,話落剛覺不妥,卻也來不及改口,頓了頓,便接著道:
“溼了鞋襪,換洗的衣物午後方能到,樂宜的興許能用,勞煩母親帶她去換身來。”
傅國公夫人緩了緩神,這才反應過來,語氣和表情逐漸歡悅,“啊啊,好啊!”
傅臨此舉,妙啊。